《黑社会》:杜琪峰写实镜头下的黑色浪漫

很奇怪为什么一部中文名为《黑社会》的影片英文名字居然叫做Election(选举)。在等级森严的黑社会里面,选举是一场游戏还是一场权利角逐的正剧?杜琪峰毫不掩饰他希望拍一部黑色史诗的野心,也许黑社会和Election的冲突才能真正反映出香港的价值观,才能真正折射出香港一百余年的沧桑岁月。

一、杜琪峰黑帮电影之风格——“写实”黑帮电影

说到写实黑帮电影,必然要提到杜琪峰,如果说杨德昌的电影是台湾城市社会的一盏“手术灯”,把血淋淋的社会现实不加修饰地呈现出来,那么杜琪峰的黑帮电影就应该是黑社会元素无处不在的香港社会的“手术灯”,将香港社会中,黑帮内部、黑帮之间、黑与白之间的斗争或博弈一一展现给观众。除却吴宇森们所强调的【侠义】外,杜琪峰的黑帮电影更受法国导演皮埃尔·梅尔维尔等人的黑色电影的影响,强调【宿命】,可以看到冷峻的精神、高超的摄影、猜不穿的剧情发展、宏大的的场面调度、引人入胜的配乐和凝练的剪辑等风格元素。

二、杜琪峰黑帮电影之主题——平民化的黑社会

“黑社会从来都是一个不被承认的存在,但其实他们有一个很大群体。在香港,好像每一个人都有一个朋友是黑社会,黑社会其实离我们并不遥远,它就在我们身边。我们有过很多讲黑帮的电影,但我想做一部很冷静的电影,用生活化的方式讲述黑帮故事,而不是打打杀杀那些。” ——杜琪峰

杜琪峰向我们展现的,是一个平民化的黑社会。黑帮老大重利而不是小马哥那般重情义;江湖人物的命运并非为自己所掌控,而是有其残酷的宿命;恩怨不是都由街头火拼来解决,而更像是一种政治角力,尔虞我诈。

(一) 重情&重利:龙头棍之争

《黑社会》所描绘的,是香港历史最悠久的社团组织“和联胜”,他们起源于孙中山组织革命党推翻满清朝廷的年代,成长于英国殖民统治期间,“他们选话事人,比香港选特首还早100年”。影片开头的一大段黑帮成员集体背诵帮会规则,片中邓伯主持的的民主选举,以及阿乐当选办事人后的“拜兄弟”仪式,展示的是真实的黑帮仪式。而在这样庄重而又严肃的仪式背后,则是大D与阿乐为了拿到龙头棍,当上话事人所进行的斗争。阿乐当选可谓是众望所归,而大D则更像个疯子,为了拿到那根象征着生意、权力、名望的棍子,除却政治斗争中常见的金钱诱惑,无所不用其极,绑架参与选举的叔父、绑架龙头棍保管者、甚至大闹监狱,扬言要办一个“新和联胜”,丝毫不顾片头我们所听到的那些帮会规则、以及我们在其他黑帮电影中所经常见到的道义、原则。阿乐成功“摆平”大D当上话事人后,不计前嫌,与大D称兄道弟,一团和气。但讽刺的是,当大D向阿乐提出要和他做“双话事人”的时候,阿乐当着自己孩子的面用石头生生砸死了大D,随后追杀大D妻子,双双填埋后面不改色地扬长而去。由此可见,黑社会的斗争,街头火拼的刺激是表象,兄弟情义是美化过的故事,权力之争才是其本质。

(二) 宿命:存在主义的圈套

存在主义大师萨特说过:“任何结局都是预定好的‘墙’,你知道它一定会在哪里,不管你向哪个方向,它始终在那里等你。”——《红圈》

前面提到,梅尔维尔的电影有一种浓郁的宿命论,杜琪峰深受影响。《黑社会》阿乐、大D等野心巨大,一心夺取龙头棍的黑帮大佬,纵使一时风光,可最终都会沦为权力的奴隶,变成别人权力追逐过程中的牺牲品(大D死于第一部,阿乐死于《黑社会2:以和为贵》,被下一届话事人候选人Jimmy的买通其手下用钉锤所杀)。像“飞机”这样倔强而又用生命为社团卖命的角色,表面上前途风光,可始终只是别人手中的木偶;东莞仔可以说是一个有勇无谋的“得力干将”,显然,在需要挖空心思去布置权力网络的黑社会斗争中,不会有很好的结局。

(三) 暴力美学:冷静客观、富有张力

暴力美学产生及传播的一个前提是,具备商业伦理和基本道德判断能力的观众,高度法治化的社会,自由的文化产品选择权。在这样的前提下,杜琪峰得以对暴力进行客观的展示,而把度量道德的尺子交还给观众。

吴宇森的暴力美学讲求冲突过程的冲击力和观赏性,枪,作为现代社会的暴力工具,使得冲突过程血脉喷张,带来视觉、听觉的感官刺激。相比之下,杜琪峰逆时代而上,用更加原始的木箱子、石头、酒瓶、刀等工具,取代了快节奏的火拼,变为更具有张力的场景,拉长了死亡过程,从而增加了暴力的残忍程度。《黑社会1》中,几位黑帮大佬完全没有用到枪。大D绑架龙根哥和官仔森后,把他们装进木箱后往山坡下踢,搬上来后又再次踢下,如此往复,反复折磨,令人发指;阿乐成功当上话事人后与大D的第一次合作,便是用长刀和酒瓶到活生生将前来谈判的恐龙砍死,而整个过程在密闭阴森的空间中进行,只见工具,不见鲜血,让人不寒而栗。

杜琪峰与王家卫一样,在香港电影史上是一个独特的存在。他继承了美国黑帮电影的写实传统,同时融入中国传统武侠精神的“侠义”,于他的【银河映像】一起,将摄影机当做手术刀,将黑社会中的争名夺利、血腥暴力、无奈宿命展示出来,无不表达着一种从内到外的“黑色情怀”。与前辈的吴宇森的浪漫主义黑帮电影、同时代的麦当雄的纪实黑帮电影不同,更加冷静和成熟,后来的刘伟强在他身上学到了很多,拍摄《无间道》系列的时候大量借鉴了杜琪峰黑帮电影中的拍摄手法、叙述技巧。可以说,杜琪峰的《黑社会》不仅在香港影史上独树一帜,更对电影艺术的发展产生深远影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