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老舍《断魂枪》:武林虽逝,武魂不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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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方的大梦没法子不醒了。炮声压下去马来与印度野林中的虎啸……不大会儿,失去了国土、自由与主权。”

老舍在《断魂枪》开篇便交代了国家危难的背景。且“有了火车,穿坟过墓破坏着风水……今天是火车、快枪,通商与恐怖”,资本主义文化霸道地打破传统秩序。这个时代已经不再支持“野店荒林”中的侠义风气。冷兵器已成为历史,长枪不抵洋枪,人体束展发力的炮不抵洋炮,国之间战争之胜败取决于经历力与工业力,短兵相接的战斗方式只存在于弹尽粮绝时。
乱世沧桑,中国在日新月异的大世界里,在外强内乱的形势下,破败飘摇。且“走镳已没有饭吃,而国术还没有被革命党与教育家提倡起来”,哪还有武者施展拳脚的地方?他们曾经为徽商晋商保镖护院,而那时中国内部经济早已被蚕食殆尽。而且就算有生意做,没有热兵器的镖师再厉害,也敌不过有枪的土匪。在老舍笔下,时代洪流如此,武林也终将逝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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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者何去何从?习武还能如何糊口?老舍笔下,神枪沙子龙选择封拳,让前尘往事成云烟,老实地过清贫生活。而那些奉沙子龙为师的小辈,王三胜等人,选择街头卖艺:“踢两趟腿,练套家伙,翻几个跟头,附带着卖点大力丸……”虽不完全是坑蒙拐骗,主要凭本事吃饭,但终究是对一个门派的不恭敬,也是对一种拳术的不恭敬――拳法在传统道德观念的习武人心中就是一种信仰。神枪沙子龙就是这种人,所以他宁可跟过去一刀两断,不收徒,把“那条枪和那套拳都跟我入棺材”,也不愿苟且地用功夫媚俗。


那些小辈的转变也证实了他们确实对拳术无信仰。王三胜等人曾经一直对外吹捧沙子龙,只为抬高自己,也为引来挑战者让沙子孔出手,他们便可见几招高术。某次卖艺时,王三胜遇见了一位功夫深的老者,于是向之挑战,被打败,遂引之见沙子龙,正合之心意。不管老者如何费口舌,还练了几趟查拳,沙子龙都客气着不应战,也铁了心不传艺,使得老者悻悻离去。而后王三胜等人转而吹捧老者,贬沙子龙,同样为了抬高自己――至少他跟老者分了胜负――不像沙子龙不敢应战也不敢放狠话。
揭示这种无信念、无原则的,追名逐利的人性弊病,也符合老舍一贯批判现代都市文明病的创作主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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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沙子龙到底还是碰上了个对拳术有信仰的人,即那位老者,但他仍然坚定地封拳,做得这么绝,也是对时代的绝望。正如小说结尾描写的,沙子龙在夜阑人静的晚上一口气刺完六十四枪,拄枪望着星空,摸着凉滑的枪杆微笑说“不传,不传”,老舍淡淡的笔调渲染了主人公深深的寂寞和绝望。
不能不说沙子龙对时代的绝望是狭隘的。世事无常,宇宙万物都在演变,因为习以为常的世道变了,就要把先人智慧的积淀尘封,这是很浅薄、不透彻的思维。若如此,那么现今中国武术人挖掘传统武术实战精髓的意义何在?武林虽逝,武魂不灭。

图为尚派形意拳传人韩瑜 图片来自网络


沙子龙表现出的绝望,大概源于老舍对西方资本主义文化的不信任乃至排拒,这其中也包含着,当时人性在现代都市文明的弊病中而腐败的真实现象。对这种现象的批判与剖析在《骆驼祥子》里尤为深刻,在老舍其他的短篇小说中也有体现。而与那个时代别的优秀的写乡土都市的作家不同,老舍挖掘了武林这个特殊社会结构在新时代下的没落,因为老舍也是习武之人,他有武术情结。而老舍通过展示这逝去的武林,更主要的目的是以传统文化的一角来揭示在现代都市化文明中,优秀的、纯朴的传统文化与道德风尚被消磨、扭曲、湮没。因此,《断魂枪》的基调是失意的、悲凉的、绝望的。

图为薛巅 象形术 图片来自网络



于是可以说,老舍1935年发表的《断魂枪》所渲染的武林命运并非真实的全貌,那个时代也没有那么不堪。

天津的中华武士会1912年成立,同时代的南方还有精武体育会,都是民间拳师的联盟。他们一直传承和借鉴着祖先的拳术精髓,正如李连杰电影《精武英雄》里船樾文夫所说“把体能推到极限”。整个民国,出现了不少武技入神品的民间拳师。1933年国民党抗日的喜峰口战役中,前期的肉搏战,中国军人用大刀击溃了日军。传授军队刀法的,就是当时的形意拳门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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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断魂枪》旨在文化批判,但在中国现代小说初期的发展过程中,它把武林、国术的一个侧面留在了文学世界里,留下了老舍,一个文人,对国术的感情。因此,我们很应该感谢老舍。而且,既是练家子又可称为语言大师的老舍,深知枪术是国术的根,唯有日久苦练才能功深,于是为国术留下了金句――小说中那位查拳老者说的“月棍年刀一辈子枪”,现仍在传武人口中耳熟能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