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真之下 笔所未到气已吐——访“当代吴道子”傅抱石之子傅二石

中国的绘画风格颇多,其一便是以唐吴道子、明徐渭、清八大山人为代表的“激情派”,其二便是以东晋顾恺之、明董其昌、清“四王”所属的“理性派”。而我国著名山水画家傅抱石,无疑是在前者的范畴。在谈到父亲的艺术风格与留给自己深远影响时,已年过七十而从心所欲的傅二石满是骄傲与追思之情。作为大师之子,他的言语间秉承了父亲那种自然放达的性情,谈吐稳健而不失学养的高贵艺格。通过此次艺术对话,沟通纵横于笔墨间的父子两代人的心灵交流,让更多人从中品味,汲取。


  
  艺术镜报(以下简称镜):傅抱石大师开辟的毛泽东诗意山水画创作,创造了一个时代的表现题材和表现方法,这也是他在特定的历史时空内对中国现代美术史的重要贡献。您对这点是怎样看的呢?

云涌黄山 124×248cm 傅二石代表作 2009

傅二石(以下简称傅):傅抱石从解放初期起便热衷于毛泽东诗意画。他在1950年创作的第一幅毛泽东诗意画《清平乐·六盘山》,将地平线压低以突出“天高云淡,望断南飞雁”,右下角一行军战士在朦胧的清晨急步前进。画面诗意浓郁,得益于构思的巧妙和笔法的简洁。在傅抱石近200幅毛泽东诗意画中,诗意始终是画家绞尽脑汁尽力追求的中心。
  
  傅抱石热爱古今诗词,以诗词意境来作画是父亲绘画中一大门类。古人的诗词妙句往往能使父亲产生绝妙的作画构思。但毛泽东诗词中的浪漫激情和恢弘气度最能引起他的绘画冲动和大胆构思。傅抱石作品的最佳笔墨和最佳构思,往往与酒有关。他是个充满激情的画家,作画时不仅要饮酒,有时还脱掉上衣,解衣磅。傅抱石不是革命者,但毛诗中的想象力丰富,比喻之生动,尤其是气度之宏伟,使他为之怦然心动。因为他的画笔正是为表现最强烈的诗情画意而存在的。在“创作毛主席诗词插图的几点体念”一文中傅抱石说道“创作毛泽东诗意画是他此生的一大幸事。”

到黄山拜石

镜:您在与师承父亲艺术脚步时得到最大的收获是什么?父亲身上最闪光最吸引您的是哪些方面?
  
  傅:我自幼随父亲学画,他对我的影响极大。他对世间有诗意的东西,无论自然万象还是名人典故,都想试试他的画笔,想用画作诉说他的心意。面对雄伟壮丽的景物,他像诗人一样激动,而他的思维像闪电一样编织恰当的构图。他画速写是很快的,只几秒钟,几根线条,已体现出他最初的画面构思。而在构思中不仅有物体的方位大小,更有他的思想和情感。而他的每一笔每一划又都体现了他对祖国大好河山的深情厚爱。可以说,在父亲身上最闪光最吸引我的,正是他对祖国锦绣河山的无限热爱。他对画笔永远是在“待细把江山图画”。无论是巍巍长城、长江三峡,还是江南春雨、钟山秀色,他都以完全不同的笔法精心加以描绘,创作出一幅幅为众人称赞的优秀作品。先有人品,再有画品,父亲的教导我永远牢记在心间。画家要用画笔来表达对祖国的爱,父亲是我崇高的样板。
  
  镜:而傅抱石大师独创的以“抱石皴”为代表,这种创新笔法是留给中国山水画坛的巨大艺术宝藏,您在创作中有借鉴这种笔法吗?

云深不知处

傅:“抱石皴”是父亲独特的绘画方法和技巧。他不等同于斧劈皴、披麻皴,因为“抱石皴”并非指一种作画程式。他是一种从整体入手最后又归结到整体的创作山水画的方法。这是一种颇为特殊的作画方法,其特殊之处,首先是作画的整体观念。画画总是由局部构成整体,而由整体下手是指从第一笔开始便要抓住整体,因此用笔要连贯,由山峰至山脚,由主峰到次峰,笔触都要连贯。而山体的形状质感和阴阳凹凸都要一气呵成地画出。这里的关键一是毛笔的讲究,必须用大笔,笔锋可散开,又可收拢。既可皴擦,又可勾勒。既可成面,又可成线。二则是运笔的讲究。运笔讲究灵活多变,注意速度的快慢,力度的大小,还要掌握墨色的浓淡干湿。
  
  人称傅抱石作画好用散锋笔,以为只要用散锋画出散乱的线条,就是“抱石皴”了。这是最大的误会。如果是这样,那岂不只需两分钟就可以掌握傅抱石的画法了。而实际上,傅氏的画法是中国山水画的一大革新。它打破了传统山水画技法的许多条框和程式,使毛笔的功能得到解放。当初傅氏把作品拿出展览时,遭到讽刺挖苦,说那不是中国画。但很快就得到了承认。到今日只要是那个时代的傅氏作品,动辄几千万才能买到。

云涌苍山

我随父亲学画,但不以模仿和“逼真”为目的。我学到了父亲作画的无拘束,也好用散锋大笔,但我更多地掺用传统的某些技法,追求的是泼辣豪放和沉静细微的对比。我牢记没有对比便没有艺术的教导。但我缺乏的是豪放。引笔要豪放恣肆,需胸中先有豪气,而这是装不出来。人的才气、性格不同,画面也就不同。
  
  镜:父亲曾说过坚决不让您临摹他的作品,但要想提高自己的绘画功力临摹也是必须的一课?在当时您是怎样做的呢?
  
  傅:父亲的画十分不易临摹,因为他作画速度快、力度大,想模仿很困难。但我致力于学习他如何巧妙地处理粗率和细致的关系。行笔豪放、气度大是父亲的风格特色,强引模仿不会有好的效果。此外,我自以为学到了从整体入手处理画面的技巧,即以整体画面的需要来处理细节,不让任何细节来妨碍整体效果。

三姊妹山

镜:过去在评论您的作品时多会谈到在画中能看到您父亲傅抱石之遗风,您是想继续继承还是想完全摆脱父亲的绘画风格走出一套自己的路子?另外,您曾讲到在50岁才真正看到了自己。崇拜父亲,但走出他的影子,花了不少时间。那您是怎样寻找到自己的艺术语言呢?


  
  傅:我经过多年的努力,进入了山水画的自由境界,但却没有鲜明的个人风貌,有的只是父亲的影子。我为此烦恼过。但我很快就明白了一个道理:风格必须让它自然地形成,不能人为做作。这样慢慢地,我有了自己习惯的画法,这画法保留了父亲讲究气势的特点,但在皴法上形成了自己的一套办法。我讲究整体,也注意细节,但在细节的处理上我喜欢下更多的功夫。在“实景”和“幻景”上,我更不受实景的束缚,发挥更多的想象力。
  
  我的体会是:任何风格都不能模仿,也不能强求。因为绘画之美首先是自然与和谐。如果你的“风格”既不自然也不和谐,就不会有美好的作品产生。

书法作品

镜:父亲的哪幅作品给您的印象最深,而您有没有哪些作品最为父亲所赞赏?
  
  傅:我父亲一生绘就了数千幅作品,其中的许多作品是极为精彩之作。在中国的数千年传统中也算得上是有特色的经典之作。譬如《平沙落雁》,这是幅不大的作品,但它用极简单的笔墨和色彩创造了一个充满诗意的空灵而又隐含水声、琴声和雁声的境界。它的美是东方的,因为它展现的古曲“平沙落雁”就是最典型的东方古典,它既包含了清静无为的东方哲理,画面上的弹琴者显然是个东方哲人。他弹的曲子还是人对大自然的感受,也是大自然对人的关照。琴声、水声和雁声,是多么和谐地聚在一起呀!而父亲去世时,我还不到三十岁。那时我的山水画技巧还不成熟,故而很遗憾的,尚未受到过父亲真正的称赞。

傅二石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