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卡夫卡谈话录节选:真正持久的力量存在于忍受之中

1920年卡夫卡

(1883.7.3-1924.6.3)结识了他的一个同事的儿子、17岁的青年古斯塔夫·雅诺施。雅诺施后来成为一个在国内小有名气的音乐家和作家。他以他青年人的敏感,察觉到卡夫卡是一个不寻常的作家和思想家,他主动和卡夫卡接近,留心记下他的一系列谈话内容,像爱克曼整理歌德谈话那样整理成书。后经M·勃罗德的鉴定,证实这些谈话内容是真实可信的,从而成为卡夫卡著作的重要组成部分,常被研究者引用。

我永远得不到足够的热量,所以我燃烧——因冷而烧成灰烬。

每一种抵御都是后退,都是躲藏,因此,把握世界意味着把握自己。

构成我们有意识的生活的火花一定要跨越矛盾的鸿沟,从一极跳向另一极,以便我们在闪电的火光中看见世界片刻。

沉默包含了多少力量。咄咄逼人的进攻只是一种假象,一种诡计,人们常常用它在自己和世界面前遮掩弱点。真正持久的力量存在于忍受之中。只有软骨头才急躁粗暴。他通常因此而丧失了人的尊严。

延续生活,献身于生活,表面上看似无忧无虑地一天一天过日子,这才是冒风险的勇敢行为。

表面看来,办公室里的人要高贵一些,幸运一些,但这只是假象。实际上,人们更孤独,更不幸。事情就是这样,智力劳动把人推出了人的群体。相反,手工艺把人引向人群。可惜我不能到木匠铺或花圃里干活了。

艺术向来都是要投入整个身心的事情,因此,艺术归根结底是悲剧性的。

大多数人其实根本不是在生活,他们就像珊瑚附在礁石上那样,只是附在生活上,而且这些人比那些原始生物还可怜的多:他们没有能抵御波涛的坚固的岩石,也没有自己的石灰质外壳;他们只分泌腐蚀性的黏液,是自己更加软弱,更加孤独,因为这种黏液把他们和其他人完全隔离开来。

普通的东西本身就是奇迹。

到处都是笼子……

书代替不了世界。在生活中,一切都有它存在的意义,都有它的任务,这任务不可能完全由别的什么东西来完成。比如说,一个人不可能由别的替补人代他体验生活。认识世界也好,读书也好,都同于此理。人们企图把生活关到书里,就像把鸣禽关进鸟笼一样,但这是做不到的。事情正好相反,人用书籍的抽象概念只不过为自己建造了一个牢笼。哲学家只是带着各种不同鸟笼的、穿得光怪陆离的鹦鹉学舌者。

人只因承担责任才是自由的。

迫使敌人保持一定的距离,这也许是我们能取得的最大胜利。

谁充分理解理解了生活,谁就不怕死亡。害怕死亡是生活不充实的结果。

我们生活在一个恶的时代。现在没有一样东西是名实相符的,从这里可以看出这是个恶的时代。

用一堆陈旧的言词和想法。这些东西比厚厚的装甲铁板还坚固。人就掩藏在它们背后,视而不见时代的变化。所以,空话是恶的坚强堡垒,是一切热情与愚蠢的最持久的保鲜剂。

我们企图把我们自己有限的小世界置于无限的大世界之上。这样,我们就干扰了事情的正常循环。这是我们的原罪。宇宙和地球的一切现象都像天体那样绕着圆圈运动,永远地周而而始。只有人,具体的人,这种生物从出生到死亡走着一条直线。对人来说,不存在个人的复归。他只感觉到沉降。这样,他就与宇宙秩序相交错。这是原罪。

真理属于生活中少数真正伟大的、宝贵的,无法用金钱买的事情,人只能作为馈赠得到它,如同爱情和美丽。

“这么说报纸旨在使人类愚蠢咯!”我害怕地说。卡夫卡笑起来,得意地向前突出下巴。“不,不!一切,甚至谎言,都为真理服务。影子不能熄灭太阳。”

人要生活,就一定要有信仰。信仰什么?相信一切事情和一切时刻的合理的内在联系,相信生活作为整体将永远延续下去,相信最近的东西和最远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