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记忆之铁匠之家


离开故乡已三十多年了,时日越长,故乡的记忆越清晰,特别是对故乡小巷的印象尤为深刻,小巷里的一砖一瓦,一草一木,一人一事,无论如何都不能忘却,也不敢忘却的,因为这里是生我养我的地方,有陪我伴我的至亲至友。故乡的小巷叫王家巷,之所以叫王家巷,自然是因为居住的大多是王家族人,当地的坐地户,有恒产恒业,所以有恒心,坚守着耕读传家的信条。偶有几户外姓人也是后迁来的,他们的处境就有点尴尬,首先是想办法在当地落脚,然后是想办法扩大地盘,生存繁衍。


故乡东依中条山脉,山上多树木,千年柿树林立;西面为水田,沟渠纵横。从东而西的河流从中条山峡谷蜿蜒西流,将小山村分为南北两部,王家巷位于村北,从南到北近千米,占据了大半个村子。上世纪七八十年代,里弄街巷的孩子们大都有个乳名或绰号之类,诸如石头、小毛、呆柱、小牛……那夹杂着童稚和方言的呼唤,时而在我耳畔响起。于是,小巷里的人和事,朦朦胧胧地,就像放电影一样,牵动着我的神经。咱们就从南往北开始叙述吧。


铁匠之家

最南边的是王自昌家,东山引出的水渠就从他家门前流过。王自昌兄弟四人,王自昌为老大,小名叫刘郎,老二叫安郎,老三叫三郎,老四自然就叫四郎。这兄弟四人自幼丧父,父亲死因不祥,但是他们的继父我记忆尤为深刻。贾老头是个铁匠,逃荒至此,孤身一人,难以为生;王家老太也守寡多年,养活四儿,甚为不易。于是在族人的撮合下,贾老头入赘王家。奇怪的是贾老头尽管身强体壮,勤奋耕耘,王老太也正值当年,风韵犹存,却一直未能干花结果。后来贾老头也就不再心存幻想,死心塌地为王家养育儿子,安心铁匠生涯。

贾老头的铁匠手艺在方圆几十里都是有名的,他们铁匠铺就在村东的小南庙。说是小南庙,却不见庙,只有山崖下砌碹的几孔土窑洞,从南向北依次为村里的磨房、粉房和油房,场院挺大。老贾的铁匠铺就是院子门口的一间小土坯房,土坯房外边有一块空地,竖着几根粗木杆,赶马车的来了,将牲口拴在木杆上,老贾见了,二话不说,拿上板凳、铁锤、铲刀、马蹄铁就过来,先是抬起马蹄,放在膝盖点,用铁锤将旧蹄铁撬起,再将马蹄放在板凳上,用铲刀将马蹄修整齐,放上马蹄铁,将钉子钉进去,这个马掌就钉好了。

俗话说:铁匠浇水甩的个手,木匠吃饭扣的个斗,瓦匠住的个塌塌房,医生守的个病婆娘,充分体现了那个年代人们的思想境界。贾老头是个火爆性子,牲口见了他都畏惧几分,更别说小孩了,所以王家的几个孩子都听话,他也对孩子们特别关心。可惜天不假年,在他一次轮大锤的时候,由于用力过猛,锤还没落下,人却倒在地上,在他要死的时候,他告诉他孩子们:“铁烧红的时候不要用手拿。”我想这大概是告诉孩子们做人要守规矩。贾老头用自己的铁匠生涯,将王家四子供养成人,也算是功德圆满,流芳后世。

刘郎年轻时是村里的先进分子,党员,在抗美援朝时参军入伍,随志愿军跨过鸭绿江,朝鲜战争结束后解甲归田。村里和他同去的有小成和老仝,我记得老仝叫仝全喜,这三人都是赶马车的高手,每到正月十五闹元宵,粗长的鞭子甩得啪啪响。回村后小成担任民兵连长,刘郎任队长,老仝还是赶马车。刘郎在我们生产队当了二十多年队长,将几百号人管理得井井有条,顺顺当当。他最大的特点就是知人善任,合理用工。我家在旧社会经商,爷爷年轻时经常走南闯北,门路多,能够买到菜籽,当时年龄较长,就和本村善于种菜的王富龙专营菜园。

由于二人经验丰富,配合默契,将十亩菜园经营得生生有色,春天有碧绿的菠菜、水灵灵的韭菜、顶花带刺的黄瓜;夏天的时候,火红的西红柿、紫色的茄子、一串串的云豆角和翠绿的青椒;秋天的时候,全是绿油油的大白菜;冬天的白萝卜、胡萝卜,有了这十亩菜园,一年四季队员们都有菜吃。记得他有一儿一女,儿子叫小洞,女儿叫小等。小洞的第一个媳妇不会生养,后来离婚了,后来又娶了一个媳妇,还是不会生养,又准备离婚。刘郎抱不上孙子成了心病,也成了村民们茶余饭后的谈资。听说他们到医院检查后,就不再闹了,过了几年,生了个儿子。村人们说,刘郎总算后继有人了,可心病仍然难除。或许随着年岁的增长,已看开了人生,现在的刘郎已九十多了,大概和我姑姑同岁,属于村里仅有的长寿老人。

安郎年轻时入赘到外村,和老贾的遭遇相同,年龄大了,又回到本村,过继了四郎的儿子,为四郎的儿子劳累多年,创了一份家业。四郎的儿子还算有良心,将安郎养老送终。三郎命苦,娶了个瘸腿女人,也不会生育,到邻村领养了个儿子,靠羊奶喂大。虽上学不多,却心能好钻研,懂电器,会电脑,成为当地能人,娶娇妻生贵子,家里日子红火。

四郎是村里电工,心眼多,脑子活,光景最好,儿女最多,老年最难过。四郎生有三儿一女,女儿嫁到邻村,二子过继安郎,三子学仔一手好电工,到上海打工,只有大儿在他身边。老伴在时尚有一口热饭,老伴去世后日子就惨了。儿女们经常不在身边,媳妇们难免照顾不周,特别是近年瘫痪,行动不便,只能依靠轮椅走动,后来儿女们商量,有钱出钱,无钱出力,不知现在他现在过得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