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在“作”的時候,通常根本意識不到自己是在“作”;後來死了,也就不會知道自己是怎麼死的。
下面要講一個關於我怎麼“作死”的故事。
但在將這個故事之前,先告訴你另外一段經歷。
初二那年暑假,我們一群小夥伴按例出去郊遊,這次輪到我組織,我帶他們去離縣城兩小時騎程的一片小山谷中野炊。
印象中大家都玩得很high,然後準備回家時忽然下起了雷暴雨,沒有停下來的趨勢。
傘?半數以上的人沒帶。帶了也不敢打,風大到可以把人吹走。
我們決定冒雨騎回家。
少年M(有謠言說他暗戀過我,恐是茜茜的手筆):我沒車,你的借我騎吧。
我:那我怎麼辦?
少年X(吱地一聲用腳當剎車把自行車橫停在我和少年M中間):我載你。
我:才不要!誰不知道你的自行車是沒剎車的。
少年X:少廢話,上車!
於是我們一路狂飆——車輪壓過之處泥水四濺,蝗飛蛙跳,我幾次覺得少不了就要摔個狗啃泥,已經渾身溼透的我們,還是有可能變得更糟的。
我吼著(雨聲風聲雷聲太大,必須用吼):你慢點。
少年X:你怕什麼,摔不了。
我:呸,誰怕了,我是覺得很冷(假的。我當然是怕摔,但也確實很冷。)。
少年X:那你抱緊我。
我:幹嘛?
少年X:笨蛋我也冷啊!
我是真的怕摔,所以只好抱住他的腰,一邊默默祈禱。
不管是少年X車技太好還是那天我們夠走運,我們一路上有驚無險。
BUT,旁邊少年L載著少年Y的那一車就沒那麼幸運。
下一個陡坡時,泥路太滑,車速一直降不下來,健壯的少年L活生生把右剎車給抓斷了,我在前面回過頭看著他們連人帶車在地上滑出去老遠,從頭到腳裹了一層黃泥,而車頭拴著的鍋早比他們先一步飛出去撞在路肩上摔成兩半(不知少年L那天回去後是怎麼跟家裡交代的)。
見狀,我一邊很賤很賤地哈哈大笑,一邊更緊地摟住少年X,以防發生類似的悲劇。
那天回程一整段都是打了雞血磕了藥般的吵吵嚷嚷,閃閃斷斷,我完全沒有留心,少年M用我的車載著茜茜一直騎在我們旁邊。
那個我“作死”的故事,發生在這之後,初三的上半年。
初三上半年起,茜茜漸漸與我疏遠,我開始以為那是因為我們不再是同桌。
九月末茜茜患了闌尾炎,請了整個十月的假去養病。
然後忽然間冒出來少年C這麼個人物。
少年C本不是我們圈子裡的人,只是初三重新安排位置,他成了少年X的同桌。
少年C當時坐在第一排側中央,側前面是講臺,左邊是少年X,右邊是走道,正後面隔著兩排是我。
老付定下來的規定,自習課班委要輪流坐到講臺上去監視眾人,然後把違反紀律的同學記在黑名單上。
我的哥們都很愛鬧,我自己也不是什麼循規蹈矩的。所以每每輪到我當值,以其說是監管,不如說是放哨。
有次,少年X和少年C二人鬧得太兇,我只能提醒他們低調點,還半開玩笑半威脅地說要記他們一筆。
少年X:記什麼?老付又不知道。
我:那她要是忽然闖進來,逮著你們了呢?
少年C:那你就趕緊記上唄!
說完那兩個傻B就開始大笑,笑著笑著老付就推門進來了,然後我就迅速把他倆記上黑名單。
少年X和少年C於是被拉出去,罰站、痛罵、寫檢討,老付的慣例。回來瞟我一眼,然後又都笑了。
死性不改。
之後少年C就向我表白,我答應了,然後開啟了“地下通信”的時代。(此處省略一千字)
別問細節,因為我不記得了。
少年C怎麼想的我不(bu)知(ji)道(de),於我,那段relationship從頭至尾只是因為我——完全感覺不到升學壓力的偽學霸——over bored。
這是作死第一步。
一個月後,茜茜休假回來了。
我沒把少年C的事告訴她,我不打算告訴任何人。
所以,表面上,一切照舊。
有一天中午下課後,我趁教室空了,便打算照例把頭一天晚上寫好的書信塞進少年C的課桌抽屜裡。
當年,課桌抽屜是帶鎖的,是學生的私人物品。
少年C由於不學無術,抽屜裡書也不多,平常能輕易把疊好的書信順著夾縫推進去。
那天有點怪,一開始怎麼都插不進去,我試了各種角度,各個位置,最後只好藉助尺子把那封信好歹擠了進去。
然後就優哉遊哉地回宿舍了。
這是作死第二步。
宿舍裡,茜茜端坐在陽臺上,少女A正給她編辮子。
我:你們在幹嘛?
茜茜(轉頭看我):她(指少女A)昨天的魚骨辮很漂亮,我讓她幫我也編一個。
少女A(左手抓著編了一半的辮子,右手輕拍一下茜茜的肩膀):別亂動!
我:吃飯了沒?
茜茜:還沒呢,你幫我們打吧。
我:懶蟲!要吃自己打去!
說著拎了三個飯盒出門,身後還聽到少女A補了一句:謝謝啦!
食堂門口碰巧遇到少年L和少年Y這對好基友打飯出來。
少年Y:三個飯盒,幫誰打呢?搞得定麼?
少年L(奸笑著):讓羅密歐幫你拿吧哈哈哈哈哈……
少年Y曾經和我傳過一段毀掉我初戀無中生有的緋聞(詳見《關於我初戀的一切》),雖然時隔兩年早就風平浪靜了,少年L還是時不時拿這事來揶揄我們。
我於是狠狠瞪著他,正欲開罵,旁邊少年C走了過來。
我們故意互相錯開目光。
少年C和這對基友也不算熟,打了個招呼就自顧自走了。
我還想著食堂的菜不知還剩多少,便胡亂罵了幾句別過。
那天中午吃過飯,茜茜不肯睡,說不想把頭髮弄亂了。我們就陪著她聊天,後面不知怎的就晚了,我們三個踏著上課鈴聲的節奏飛奔進教室。
我剛在座位上坐定,匆匆忙忙拿出政治課本,政治老師就進來了,大家開始“上課起立老師好”。
坐下的一瞬間,我目光掃向第一排,好像有點不對勁,再看——
WHAT THE FUCK!!!
為毛坐在我正前方第一排的不是少年C?為毛少年C坐在旁邊的位置上??為毛少年C的位置上坐著少年X???
咦,中午塞書信時我不是覺得很怪麼?從來沒有那麼難塞的,今天怎麼回事?仔細想想,那把鎖也不太對,課桌顏色好像比平時深了一點,還比平時髒,還多了幾條小刀的刻痕……
我勒個去!!!!!
尼瑪把寫給少年C的書信塞到少年X的課桌裡了!!!
我署名了沒有?
沒有吧,從來不署名的。
說不定順手署了呢?
不太可能吧!
SB!少年X認得我的字跡好吧!
媽媽咪呀!
我早就不知道了東西南北,撐在座位上,耳朵裡像塞了軟膠塞,只聽自己的心跳聲、呼吸聲、血液在血管裡的流動聲全混在一起嗡嗡作響。
討厭的政治老師居然開始一本正經地上課。
還上毛線課啊!地震啊,颱風啊,海嘯啊,盤古還沒開天闢地啊!
對不起,尊敬的政治老師,要不是這事,我估計早把你忘了。
可事到如今,我確定一定肯定是一!輩!子!都!記!住!你!了!!!
那堂政治課40分鐘,換算出來就是2400秒,我每一秒種都記得!
我死死地盯著少年X,看他什麼時候會開抽屜拿課本。
然後呢?我要衝過去嗎?
大家都看著呢!
政治老師那張黑不溜秋、鬍子拉碴、聞了大便的嫌棄臉也看著呢!
茜茜,MD,茜茜也看著呢!
想著,我轉臉瞟了一眼坐在教室那一頭的茜茜,她倒安安穩穩地坐著,時而跟同桌說笑,間或翹起小指理一理兩鬢的碎髮。
該死的少年X偏就不開抽屜。
可恨的政治老師決定那堂課把前幾天考過的卷子發下來講,用不上課本。
總要拿筆吧?
靠!少年C借了一隻給他。
所以,2400秒,慢慢熬吧。
政治老師對我們,總是一副孺子不可教也的態度,從頭至尾就是自顧自地念經敷衍了事。
沒多久,少年X和少年C就開始小聲笑笑鬧鬧。
要平時,我這會兒也是在跟周圍的哥們笑笑鬧鬧,或者跟茜茜傳紙條。
可今天哪有這心情?
姐姐我啥心情都沒有了好吧!
該怎麼辦?
怎麼辦?
趕緊想,還能補救嗎?
認命了?
我不要!
那怎麼辦?
又不能直衝過去。
傳紙條告訴少年C?
好主意。
怎麼傳呢?
讓前面的同學傳,萬一他們打開看了怎麼辦?
揉成一團扔過去,萬一被少年X或者其他什麼人撿去了怎麼辦?
萬一用力過猛直接上講臺了怎麼辦?
萬一被大家知道了我們的關係怎麼辦?
啊~~~~~
行不通!
等下課吧。
一下課,就找個由頭把紙條塞給他,讓他在少年X發現前先把書信拿回來。
想著,我就從本子上撕下一張紙,寫上幾個大字:“我錯把信塞進少年X抽屜裡了,趕緊拿回來!!!”又著筆給後面三個感嘆號描粗。
然後小心翼翼地疊好;又覺不妥,疊那麼好要打開也費事,於是又拆了,只是對半折。
接下來,就只能等。
現在什麼也做不了,只能等下課。
我於是低頭盯著手錶數羊。
還有25分鐘。
我裝模作樣地翻了翻卷子,拿起筆劃了幾劃。
還有25分鐘。
同桌少女Q對我說了點什麼,我下意識點點頭,然後彷彿看她伸手從我桌上拿走了什麼。
還有25分鐘。
後面誰忽然響亮地笑了一聲,政治老師停下來瞪了一眼,全班便降低了整體分貝。
還有24分鐘。
尼瑪才過一分鐘!
我怎麼感覺過了一個世紀?
太陽都爆炸了彗星都撞地球了。
我上輩子是做了什麼孽了?
最近是犯了誰的太歲了?
怎麼就那麼背?
納尼?
你(少年C)居然還在那邊有說有笑。
就是你惹的禍你造嗎?
好端端的換什麼位置?
換位置就換位置,幹嘛還搬桌子?
分手!
果斷分手!
立刻馬上分手!
上帝啊,仁慈的主,你開個地縫讓我鑽進去吧!
此處省略兩萬字。
五。四。三。二。一。鈴~~~~~~~~~~~~~~
下課鈴聲永遠是那麼振奮人心,但從來沒有這樣聖歌般動聽,哈利路亞!
所幸政治老師很配合地沒拖堂,鈴聲一停就捏起卷子揚長而去。
我於是迅速離開座位,徑直走到少年C跟前。
我:輔導書借我看下。
少年C:什麼輔導書?
我(隨便一本就行啊笨蛋!):語文輔導書。
少年C於是從抽屜裡拿了書遞給我,我立馬抽走奔回座位上,把紙條夾在扉頁中,又裝模作樣地翻了翻,然後起身奔到少年C跟前,把書遞過去時特意翻了下扉頁給他看裡頭的紙條,又朝他擠擠眼睛。
看他回了我一眼,心想信息已經傳達到位了,便出了教室裝模作樣地去上廁所。
這是作死第三步。
我匆匆忙忙回到教室,心想少年C成功了沒有。
我經過他的座位,意味深長地盯著他,他茫然地看看我,然後又把眼神避開。
那本語文輔導書已沒在桌子上,估計被收進抽屜裡了。
我又往少年X那邊看去,他正扭過身子跟後面的同學說笑。
抽屜已經被打開了,角落裡赫然躺著我那封書信。
該死!
讓你看你幹嘛不看嘛!
(後來我問起少年C當時幹嘛不看,他竟說,不好意思在教室裡看,打算帶回家去看的。我腦子裡立刻響起他的脖子在我手裡斷掉的聲音。)
我始終不能明說,只能急得上躥下跳。
這會兒,茜茜不知怎的偏偏這時候跑到少年X位置上,隔著桌子說笑好一會兒,彷彿是借東西。
我看到少年X低頭去抽屜裡找,這下完了。
少年X(從抽屜裡拿出那封信):咦,這是什麼?他翻轉著打量了一番。
茜茜:給我看看。
少年X(沒給,而是直接展開來,開始看內容):這什麼東西?寫得什麼?
茜茜(笑著開始撒嬌):給我看看嘛!
說著,茜茜就伸手要去抓那封信。
“嗖”的一聲,信終究是到了我手裡。
是的,我已經什麼都顧不上了,像被瘋狗追一樣地衝過去,像潑婦一樣地搶過來,像吝嗇鬼一樣地把手背在身後緊緊拽著,死活不讓他們再搶去。
少年X眨眨眼睛,一臉疑惑地看著我;旁邊的SB少年C也是一頭霧水。
茜茜?
我不知道。
我早已漲紅了臉,羞恥難耐,怎還顧得上注意她的表情。
少年X:你幹嘛?
我(聲音小到自己都聽不見):這不是給你的。
靠!這話怎麼聽都是此地無銀三百兩。
大哥,真的不是給你的啊!
我在心裡嚎叫一萬遍!
少年X(竟然聽見了):那是給誰的?怎麼到我這來了?
又是救世主般的鈴聲響了,馬上要上課,大家也就各自散了。
少年X和少年C依舊埋頭各幹各的。
茜茜坐回座位上,低頭看著課本,臉上似笑非笑。
至此,我已死無葬身之地。
知道茜茜從初二開始就一直在暗戀少年X,已經是N久之後的事了。
茜茜後來對我的種種,或許就是因為此事。
現在回想起來,那年暑假暴雨中的那一幕,其實是作死第零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