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又是那個夢。
無邊無際的黑暗,無邊無際的恐懼,無邊無際的迷茫。
夢裡,自己好像在尋找什麼,卻什麼都看不到,抓不到,連聲音都沒有一絲,除了黑暗,還是黑暗。
“咳咳……”盧強捂住胸口狠狠咳嗽起來。
該死的,都多少天了,這麼點小感冒都壓不住,跟年輕那會兒比真是差遠了!
盧強站起身來,伸展了幾下身體。落地窗外,整個城市的繁華盡收眼底。
盧強回頭看看自己的辦公桌,老闆椅,在這麼大的城市,自己卻擁有這一切,這已是多少人夢寐以求的。
想到這,盧強咧開嘴笑了。
2
“叮鈴鈴……”一陣鈴聲響起,電話那頭傳來聲音,是盧強的老婆齊珍打來的。
“大強,我在超市買禮品呢,我們要帶什麼回去呢?”
盧強愣了愣,“什麼帶什麼?去哪兒?”
電話裡亂糟糟的,齊珍有點怒氣,“你忘了嗎?這個週末是我媽的生日,不是說好了要回去給她過生日嗎?!”
盧強聽了,笑道:“哦哦,想起來了!可是,這個週末我有點事啊,要不你自己回去吧?”
“盧強,你還有沒有良心了?哪次你爸媽生日我不是鞍前馬後的忙活,你呢!從結婚到現在,你對我爸媽做過什麼!”電話裡的聲音提高起來。
盧強本來身體就不舒服,這下更來氣,“什麼做過什麼!你嫁給我吃好的穿好的,比多少人強多了,他們還不滿意?卡你隨便刷,買多少都行,怎麼了?還不滿足啊!”
“好好好!你說說,你到底有什麼事情,比我媽還重要!”
“當然是工作的事情了,跟你說你懂嗎!我一天到晚累死累活掙錢,你只管花錢,還想怎麼樣?”盧強吼起來,把手機往辦公桌上一甩,掛了電話。
3
吼完,盧強的嗓子更痛了。
想到那位岳母,盧強就來氣。
剛和齊珍在一起那會兒,她是左不同意右不同意,說什麼自己不靠譜,不就是嫌棄自己沒錢嗎!
現在倒好,自己當了老闆,巴巴地貼上來,真是個老不死的!
“咚咚——”辦公室的敲門聲響起。
“進來!”盧強拉了拉領帶,大聲喊道。
“怎麼了?幹嘛生這麼大的氣?”盧強的秘書丘琳走過來。
盧強搖了搖頭,“沒事!怎麼了?”
丘琳遞過來一份文件,“喏,這是新的項目策劃書。”
盧強接過來,“嗯”了一聲。
“怎麼嗓子不舒服嗎?聲音這麼沙啞,吃藥沒有?”丘琳念道。
盧強面色緩和起來,朝夕相處的老婆還不如情人貼心貼肺呢。
“沒事,小感冒!”盧強拉過丘琳,把她圈在懷裡,“還是你對我好啊!”
丘琳笑著,“那,這個週末陪我去山莊玩吧,好久都沒去了!”
盧強頓了頓,雖然電話裡這麼說,可自己萬一不去岳母那,齊珍肯定要鬧吧?
“怎麼啦?”丘琳一臉不高興,“平常你忙也就算了,這次好不容易人家想去,也不行啊!”
盧強看看懷裡的佳人,忙哄道:“行!行!”
4
悠然山莊是一個大型休閒活動中心。
都說男人有錢就變壞,這句話還真是不假。盧強想到剛出來打拼那會兒。
那時候,齊珍還沒生孩子,長得標緻,又願意陪自己吃苦,自己恨不得把全世界都給她。好吃的好喝的都要帶給她,一個月三千塊工資,卻願意花兩千給她買衣服。只因為她背叛家庭也要嫁給自己,自己想著絕不能辜負她。
可事業成功了,心態就變了。
齊珍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變成了一個地地道道的家庭婦女。穿的隨便,張口就是囉嗦,整天一副八婆的模樣。
外面的野花可就不一樣了,不用他招呼,一波兒接著一波來。
盧強本來對齊珍有點愧疚的,可是想到齊珍不愁吃不愁穿還有錢花,又覺得自己挺偉大的了!要知道,世界上有多少女人還得累死累活自己在外拼呢!
齊珍這輩子,嫁給自己,當了個闊太太。也值了!
5
“強哥,快啊!”浴室外傳來丘琳的招呼聲。
“咳咳咳……唉,最近這感冒越來越嚴重了,嗓子疼啊……”盧強尷尬地咳嗽起來。
丘琳忙安撫道:“那快休息吧,明天一早還要開車回公司呢!我們改天再說……”
盧強點點頭,往旁邊一躺,閉上了眼睛。
黑夜裡,聽到旁邊丘琳的一聲嘆息,讓盧強又羞又怒。
自己這是怎麼了?不行,不行,明天一定要去看看!
一陣強大的睏意襲來,盧強閉上雙眼,睡了過去。
“強哥,強哥,醒醒,要回去了。”丘琳的聲音在盧強耳邊響起。
盧強迷迷糊糊醒來,只覺得頭昏腦漲,十分疲憊。
丘琳沒好氣地嗔怒,“看你!大半夜的折騰,現在起不來了吧!”
盧強愣了愣,可自己怎麼沒有一點感覺呢?
6
送完丘琳,盧強直接開車回了家。昨晚許是太累,總覺得困。
到家後,家裡空蕩蕩的,怕是齊珍還在孃家呢。
盧強扭了扭痠痛的脖子,打了個哈欠,進了臥室,不一會兒,就睡了過去。
黑暗,無邊無際的黑暗。
“呵呵,呵呵——”黑暗裡傳出笑聲。
“你是誰?!”盧強大喊。
回答他的,只有漫無邊際的黑暗,壓得盧強快要窒息,盧強只有大口大口地喘氣,卻仍是難受。
“誒!老公,老公!”一陣聲音響起,盧強睜開眼,是老婆齊珍。
“你怎麼了?滿頭大汗的!咳嗽還沒好嗎?怎麼這次回來憔悴這麼多?喝點水吧!”齊珍擔心道。
盧強接過齊珍遞過來的水,自從盧強當了老闆,都以工作為由,許久不回來。
“媽的生日過得怎麼樣?”盧強放下杯子,心虛地問。
齊珍聽了,滿臉笑容,“你還說呢,原來你早有準備啊!”
盧強愣了愣,“什麼?”
齊珍給了盧強一記粉拳,“得了吧你!你就知道我媽愛看戲,特意在我們縣城的戲劇頻道給她點播了一中午的戲,可把她樂壞了!”
盧強端過旁邊桌子上的水,“是嗎……”
看來是丘琳做的,這個丫頭,還真討人歡心!前天就那麼隨口提了一句,她就想到這麼貼心的主意,一舉兩得啊!
7
“盧老闆,你這次的創意可是讓人刮目相看啊!”盧強的投資方邊遞出合同邊誇讚。
盧強笑著接過來,“哪裡,哪裡,都是手底下人勤快!”
這個月,盧強連連簽了好幾份合同,賺得盆滿缽滿,頗是得意。
不僅如此,盧強的感情問題也變得如魚得水。
“盧老闆,你這不光要掙錢,也要多注意身體啊!”對面的投資方調侃道。
盧強笑笑,不以為然。
這天晚上,盧強照例留在丘琳住處。
8
盧強揉了揉太陽穴,已經日上三竿了,丘琳想必已經去公司了。
盧強站起身來,往洗手間走去。剛到洗手間,就被鏡子裡的人嚇得魂飛魄散。
那是誰?!
盧強艱難地抬起頭,自己怎麼變成了這樣?只見鏡子裡的那個男人,頭髮泛白,面容枯槁,就像一個八十多歲的老頭子。
盧強不相信地摸著鏡子,又被自己的手驚到,怎麼回事?到底怎麼回事!這是自己的手嗎?肉皮鬆鬆垮垮,還佈滿了老年斑?!
不可能!不可能!
自己昨晚洗漱的時候還沒有這樣呢,昨晚只是看著有點疲憊啊,怎麼一夜之間變成了這樣?
盧強被眼前的一切嚇得說不出話來,眼前一黑,暈了過去……
又是無邊無際的黑暗。
可這次,盧強在這巨大的黑暗裡,聽到了一個人的呼吸聲,不,兩個人的。
朦朦朧朧中,總覺得黑暗裡有人在偷窺自己。盧強被這種壓抑而恐懼的黑暗搞得發瘋,他瘋狂大叫,“是誰!你到底是誰——”
而他的聲音卻又戛然而止,因為,那是多麼的蒼老,多麼的悲涼……
9
“老先生,您的身體報告都沒有任何問題啊!”一個帶著金絲邊眼鏡的醫生看著手中的報告單念道。
“沒有任何問題?!”盧強問道,語氣裡充滿了不可置信。
醫生望著眼前包得嚴嚴實實,只露一雙渾濁眼睛的老頭笑道:“是呀,報告顯示,您的身體沒有任何問題,在您這個年紀,算是相當健康的了!”
盧強死死握緊拳頭,在心中怒吼,“沒有問題?沒有問題!只是老了,從四十歲到八十歲?!這到底怎麼回事?!!”
盧強站在公司門口,看著員工來來往往,不知道沒有了自己的公司會變成什麼樣,會不會不久後就倒閉了呢?還是會被誰收購呢?
自己現在可以去哪裡呢?丘琳那?回家去?不行不行!自己會變成他們眼中的異類,不要,不要!
10
盧強蜷縮在一家小旅館裡,再次從黑暗中醒來。
已經快一個月了。
這個月裡,他幾乎沒有走出這個賓館,餓了就點外賣,幸虧自己的銀行卡都在身上,還不至於餓死街頭。
可是,盧強知道,他堅持不了多久了。
因為,當他今天早上起床的時候,自己的身體又發生了變化。是很恐怖的變化——他的肌肉開始萎縮,他的血管越來越細,他現在,變成了真正的皮包骨。
盧強不知道,再這樣下去,他還會變成什麼樣!
強烈的求生意志讓他瘋狂地往身上穿上一層又一層的衣服,好使自己的身體看起來正常點!他要回家,他要找人幫助自己,他不想也不要死!
他知道,他肯定沾染上了不該沾染的東西,那個東西會要了他的命,或許比要了他的命還痛苦。
他知道,一切的根源,來自於夢中的那片黑暗。黑暗裡的那個東西,在消耗著自己!
這個月裡,他幾乎每時每刻都沉浸在那巨大的黑暗裡,分不清現實和夢境,恐懼而冰冷,無奈而絕望。
11
盧強首先想到了自己的老婆齊珍。
她住的那個地方離自己最近,盧強決定先去找她,只要穿過這兩條街就可以了。
盧強邁開了腿,艱難地、緩慢地在黑夜裡前行。
很久很久,盧強終於走到了那個久違的家。
盧強心裡酸酸的,突然想掉淚。不知道齊珍有沒有瘋狂尋找自己,看到自己是驚喜還是驚嚇?
他管不了這麼多了,他太累了,只能往前走。
可剛走到窗戶那,他的骨頭聲戛然而止。他揉了揉自己早已經乾癟的眼眶,那是誰?
透過窗戶,他看到客廳裡有個人影走動。那人給盧強一種很熟悉的感覺,他在喝水,左手拿杯,右手扶著桌角,這是……這是自己喝水的習慣。
客廳裡的燈突然亮了,那個男人轉過頭來,盧強再次昏了過去。
盧強看到,那個男人,和自己有著一模一樣的臉。
不,和曾經的自己有一模一樣的臉。
12
盧強這次的夢變得不一樣了,不再是無邊無際的黑暗。
他看到了丘琳。
她正在和一個男人在一起。
他看到了齊珍。
她正在和一個男人吃西餐,旁邊是他們帥氣的兒子。
他看到了許久未見的老母親。
她正在和一個男人聊天,滿臉開心,其樂融融。
他看到了他的合作伙伴,他的同學,他的朋友,他的司機,他的員工,還有很多很多,和他有關的一切人。
他們像平常一樣生活,吃飯做事,他們每個人的生活裡都有一個男人的影子。
那個男人,和那晚客廳裡的男人是一個人,他有著和自己一模一樣的臉龐,一模一樣的生活習慣。
這個男人像一個平凡人生活在盧強的世界裡,就像盧強還是盧強,生活還是生活。
那麼,自己又是誰呢?他過著我的人生,那我呢?我變成什麼了呢?
13
“還好吧?”盧強再次醒來,卻看到了那個讓他驚恐的男人。
“你、你、你到底是誰?!”盧強的聲音蒼老而顫抖。
男人哈哈笑起來,“我就是你啊!我是盧強。”
“你也是盧強?!不可能!不可能!”盧強長大了嘴巴,卻發出嗒嗒的聲音。
男人一臉惋惜,“哦,忘了跟你說了,現在只有我自己是盧強,你不是了!”
“你胡說!我是盧強!我是!”
男人覺得好笑,遞過來一面鏡子,“是嗎?那你自己看看,你還認識你自己嗎?”
盧強伸出手來,卻被自己的手嚇到,盧強嚇得往後退,發出嘎達嘎達的聲音。
男人再次大笑起來,“哈哈哈哈,對了對了,就是這樣!你看你看,讓我幫你拿鏡子。有意思,有意思!”
盧強絕望得不再掙扎,“到底怎麼回事?”
“怎麼回事?”男人笑道,“你自己看看就知道了!”
男人讓出位置,把身後的東西顯現出來。
14
“什麼意思!這些都是什麼?”盧強睜大了本就沒有了眼珠的眼眶。
男人邊拿出一個東西邊笑道:“你忘啦?這個鐲子,是你老婆齊珍送給你的護身符,你以前不是天天帶的嗎?”
“喏,”男人又拿起東西,“這個,是我們兒子送給你的手錶,你也曾經稀罕得不行啊!哦哦,還有這個,還有這個,”男人又拿出一個東西,“這是我們老母親給你做的鞋,都在這兒呢!”
盧強甩了甩頭,是很久很久以前自己的東西,曾經,自己很寶貝它們,現在,自己卻不需要它們了。
可這些和現在的境遇有什麼關係呢?
“你到底是誰?告訴我好嗎?讓我死個痛快!”盧強再次開口。
男人笑起來,“我不是說了嗎?我就是你!”
而後,男人又指了指身後的那些東西,“我是你身上的靈,你以前長長久久地戴著它們,留下了我,我是你身體的一部分,很重要的一部分哦!”
男人停了停,“其實,我自己是出現不了的。可你太過分了,把這些陪伴你的東西丟掉也就算了,還把這些人都給拋棄了。可是,他們還是不願意離開你,他們愛你,所以又長長久久盼望著你,見不到你,就只能摸索著我。所以,我就來了。”
15
許久許久,盧強艱難開口,“你說,你是靈,依附於我的靈?”
男人點點頭,“可以這麼說。”
“那,那我死了,你不也就消失了嗎?!”盧強大叫。
男人搖搖頭,“不不不,你不會死,誰說你會死了!”
盧強彷彿看到了希望,“那麼,我還有機會和你融為一體嗎?”
男人哈哈大笑起來,“你在想什麼?你只能這樣了,像骷髏一樣活著,卻不會死!反正你也疲於應對他們嘛,不如讓我來吧!”
“我不信!我不信!那你靠什麼活?靈最終都會散掉的,你別以為我不知道!”
男人睜大了眼睛,“哦,沒想到你還知道點!可是沒關係啊,這個世界上愛拋棄至愛的人那麼多,只要你這個本體不死,我可以到任何物體上吸取不同的靈啊,再見了!”
男人說著,走出了那根本不存在的一道門。
盧強閉上眼睛,再次陷入了無邊無際的黑暗裡……
而他也不知道,自己再次醒來,又會是怎麼樣的情景……(作品名:《誰動了我的人生?》,作者:十封。來自:每天讀點故事APP,禁止轉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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