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憶像雪花一樣在冬日蔓延


記憶,在冬日蔓延。

一場凌厲的寒風過後

樹枝劃破了天空

世界立刻消瘦了

記憶也隨之變得清晰起來

林海音想起了冬日的老北京

想起了戴著鈴鐺的駱駝

想起了宋媽、秀貞、小桂子、妞兒

還有爸爸的花,開了又落了

遲子建想起了她的北極村

想起為她烤瓜子的蘇聯老奶奶

想起那條名叫傻子的狗

而蕭紅想起了她的呼蘭河

想起祖父、想起祖父的後花園

朱自清則想起了父親

想起了父親的背影

想起那一捧硃紅色的橘子

這些久遠的記憶本已模糊

可在寒冷的冬日

它們變得異常清晰




北京的冬天灰禿禿的,在衚衕穿梭時,總會想起林海音的《城南舊事》,想起那個穿著紅袍棉襖的小英子。冬日裡,那件藏著八珍梅的紅棉襖格外奪目。它(她)溫暖了過早失去童年的妞兒,溫暖了惠安館的瘋女人秀貞,溫暖了冬日的老北京,至今溫暖著世人的心。


圖片《城南舊事》電影


太陽從大玻璃窗透進來,照到大白紙糊的牆上,照到三屜桌上,照到我的小床上來了。我醒了,但還躺在床上,看那道太陽光裡飛舞著許多小小的塵埃。宋媽過來撣窗臺,撣桌子,一會輪到撣我的小床了。小床上的稜稜角角她都撣到了,撣子把兒碰在床欄上,格格地響,我想罵她,但她倒先說話了:“還沒睡夠哪!”說著,就把我的大被掀開來。她強迫我起來,給我穿衣服。印花斜紋的棉襖棉褲,都是新做的。棉褲筒多可笑,可以直立放在那裡,就知道那棉花多厚了。

——林海音《城南舊事》



圖片《城南舊事》電影


這是作者林海音在《城南舊事》裡的開篇回憶,這是她來北京的第一個冬天。日本侵佔臺灣期間,林海音一家不甘在日寇的鐵蹄下生活。1937年,6歲的林海音隨家人遷到北京,定居在城南。30歲時,林海音又回到臺灣,但童年的老北京卻成了她一生的惦念。那些以為忘卻的人和事,其實一直潛藏在心底。在冬天,它們會像潮水一般慢慢湧來。




我說道:“爸爸,你走吧。”他望車外看了看,說:“我買幾個橘子去。你就在此地,不要走動。”……他穿過鐵道,要爬上那邊月臺,就不容易了。他用兩手攀著上面,兩腳再向上縮;他肥胖的身子向左微傾,顯出努力的樣子。這時我看到他的背影,我的眼淚很快地流下來了。我趕緊拭乾了淚,怕他看見,也怕別人看見。我再向外看時,他已經抱著硃紅的橘子往回走了。

——朱自清《背影》


圖片|浦口火車站


1917年冬天,年僅20歲的朱自清還在北京大學哲學系唸書。得知祖母去世了,就從北京趕到徐州與父親一道回揚州奔喪。 喪事完畢,父親到南京找工作,朱自清要回北京上學。父親不放心,執意要來浦口火車站送他。八年後,朱自清已是清華大學的講師。但那個冬天,父親那肥胖的、青布棉袍、黑布馬褂的背影,那一捧攤在大衣上硃紅色的橘子,成了他一生最深沉的想念。



圖片|朱自清一家



她高高地,瘦瘦地,穿著黑色長裙,扎著古銅色頭巾,她用鐵片託著毛磕出來了,吃吧,香,新烤的。……她翻出了撲克、跳棋、識字課本、陳年的蠶豆、滿滿地堆了一桌。……老奶奶永遠地睡了。她的房子永遠上了鎖,煙囪也永遠不會冒煙了。冬天,苦悶的冬天,我覺得自己一下子長大了幾歲。

——遲子建《北極村童話》



圖二|來自LEO FLIM

在一個特殊時期,7歲的遲子建被父母送到了姥姥家漠河村。那年,她和住在村東頭,人稱“老蘇聯”的奶奶結下了深刻的友誼。因為一段特殊的歷史,蘇聯奶奶在北極村是孤獨的,沒有人願意接近她,但遲子建卻有說不出的喜歡。每次都要偷偷溜去蘇聯奶奶的房子,那裡簡直就是她的天堂。蘇聯奶奶常為她烤毛磕,教她識字,為她跳舞唱歌。有時雖然聽不懂蘇聯奶奶唱什麼,但那調子實在是好聽。不幸的是,那年冬天,上了年紀的蘇聯奶奶一個人孤獨地死去了。


圖片|來自LEO FLIM


窗外寒風刺耳地叫,樹上結滿了棉桃似的花,壟溝裡積滿了雪,傻子狗歡喜地狂吠著,攪得雪粉撲了它一臉。對遲子建來說,那年冬天是清香而苦澀的。老蘇聯死了,小小的她還為姥爺保守大舅去世的消息。那個冬天,她一下子長大了好幾歲。


圖片|來自LEO FLIM



嚴冬封鎖了大地的時候,大地則滿地裂著口。從南到北,從東到西......年老的人,一進屋用掃帚掃著鬍子上的冰溜......賣豆腐的人清早起來,沿著人家叫賣,偶一不慎,就把盛著豆腐的方木盤貼在地上拿不起來了。被凍在地上了。賣饅頭的老頭......,剛一從家裡出來的時候,他走得快,他喊得聲音也大。可是,過不了一會,他的腳上掛了掌子了,在腳心上好像踏著一個雞蛋似的,圓滾滾的。原來冰雪封滿了他的腳底了。......呼蘭河這小城裡邊,以前住著我的祖父,現在埋著我的祖父。

——蕭紅《呼蘭河傳》



圖片|來自網絡


對蕭紅來說,冬天的呼蘭河是徹骨的寒冷,但這寒冷更加讓她懷念祖父,懷念那飛著蜻蜓蝴蝶,自由自在結著黃瓜,倭瓜的後花園。面對父親的冷淡,母親的惡言惡色,她覺得這輩子只有一個祖父就夠了,只有一個後花園就夠了。



1940年12月,身患重病的蕭紅終於在香港寫成了《呼蘭河傳》。第二年冬天,幾乎病危的她卻要求好友駱賓基送她北上,她想回到家鄉呼蘭河,因為她要寫第二部《呼蘭河傳》。但這一切並未如願,對蕭紅來說,那年冬天成了她此生最大的遺憾。


圖片|蕭紅


湛藍的天空中,一輪紅日高懸,釋放出萬丈光芒,那光芒如一件無比巨大的金鏤紗衣,覆蓋了整個蒼蒼茫茫的大地。玻璃窗上的冰花化了又凍,凍了又化,年復一年。而那遙遠的記憶卻連同寒冷一一在眼前浮現。冬日裡,一件紅棉襖、一條紅圍巾、一碟烤瓜子、一串糖葫蘆,都會讓我們清晰地想起一些人,一些事。冬日,記憶與思念都在蔓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