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小地瓜,我找到你了。
她猛然一推徐鳳年,尖聲喊道:“快逃,你快逃!別管我!”
徐鳳年一臉錯愕,低頭看著不知為何倉皇失措的孩子,她扯住他的袖口,抬頭紅著眼睛哽咽道:“孃親走了,徐叔叔走了,童貫哥哥為了我也斷了一條胳膊,都是我害的……你走啊,快走啊……”
徐鳳年如遭雷擊。
小女孩鬆開手,手忙腳亂從屋頂另一處瓦片底下抽出一柄狹長木刀,趕緊塞給徐鳳年,抬起手臂胡亂擦拭了一下淚水,擠出笑臉道:“你能跑多遠就跑多遠,如果,
我是說如果,你哪一天能找到我爹,就跟他說這是我送給他的禮物,還有,我的名字是徐念涼,還有還有,我的綽號叫小地瓜。”
她咧嘴燦爛一笑,“我爹叫徐鳳年,是北涼王哦,很厲害對不對,我沒騙你吧?”
眼看著那些黑點越來越大,她推了一把握著木刀紋絲不動的那個傻瓜,怒道:“還不走?!你真的會死的!”
徐鳳年緩緩蹲下身,額頭緊緊貼在她的額頭上。
那一刻,他抱著她,他不僅淚流滿面,還嗚咽抽泣起來。
那些抱著必死心態進入胡笳城的蛛網諜子在附近屋頂上紛紛落定,看到這一幕,這一大撥冷血的死士,也有些目瞪口呆。
那個讓整座北莽王朝瑟瑟發抖的北涼王,那個重傷武神拓拔菩薩至今還未痊癒的人間無敵手之人,在哭?
包圍圈一層層累加,愈發厚重起來,但人多勢眾的蛛網死士每人都心知肚明,在這個男人面前,他們不過是用幾百條人命去略微拖延時間的小卒子而已。
名叫徐念涼的小女孩眼神堅毅,握緊手裡那把短小木刀。
徐鳳年鬆開她,沒有擦拭自己臉上的淚水,而是伸手幫她擦拭髒兮兮的臉頰。
“對不起。”
兩人異口同聲。
小地瓜的意思是她連累他這個不壞的陌生人了。
她就是不明白為什麼他也要說一聲對不起。
不過想不通就想不通,反正看樣子大小兩個倒黴蛋都要死在這裡啦。
她可不想在那些北蠻子面前哭鼻子,凝視著他的臉龐,嘿嘿笑道:“沒事,放心啊,我不會笑話你的,誰都怕死,你看我剛才也哭了嘛。”
徐鳳年站起身,低下頭,仔細佩好那把按照涼刀形制被孩子一刀一刀雕刻出來的狹長木刀,懸在腰間。
他柔聲道:“我找到你了,小地瓜。”
二、我溫華,不練劍了。
.黃龍士沒有急於入院,而是在巷弄來回走了兩趟,這才推開門扉。
短短一炷香後,一名年輕男子斷一臂,瘸一腿,自斷全身筋脈,只存一條性命,只拎上那柄原本就屬於自己的木劍,離開了院子。
巷中雪上長長一條血。“在老子家鄉那邊,借人錢財,借你十兩就還得還十二三兩,我溫華的劍,是你教的,我廢去全身武功,再還你一條手臂一條腿!”
他在院中,就對那個黃老頭說了這麼一句話。
然後這個雪中血人在拐角處頹然蹲下,手邊只剩下一柄帶血木劍。
年輕遊俠兒淚眼模糊,悽然一笑,站起身,拿木劍對準牆壁,狠狠折斷。
此後江湖再無溫華的消息,這名才出江湖便已名動天下的木劍遊俠兒,一夜之間,以最決然的蒼涼姿態,離開了江湖。
刺骨大雪中,他最後對自己說了一句。
“不練劍了。”
如果有一天當你在江湖上,聽說有一個姓溫的絕世劍客,不用懷疑,那就是我了!
徐鳳年沒有取下那柄名劍“放聲”,而是高聲大笑道:“城中若有人有木劍,請高高舉起!”
城中有個叫司馬鐵荷的女子恰好在收拾家族庫房,其中就有幾柄年幼時練劍用過的狹長木劍,她聽到這個有些熟悉的聲音後,下意識就抓起其中一把木劍,高高舉起,也不管那個人是否聽得到,扯開嗓子喊道:“這裡!這裡!”
下一刻,木劍如得生命靈性,破開屋頂,脫手飛去。
傻眼的少女喃喃道:“孃親沒有騙我,原來真的是你啊!”
然後少女又有些幽怨,“可是當時瞧著真的不英俊啊。”
徐鳳年握住那把木劍,向拓拔菩薩走去。
人間多惆悵,世事不快活。
又有何妨?
吾有快意劍!
徐鳳年滿臉笑意。
兄弟,你轉身離開的江湖,不管你願意不願意,我都要替你走上一段。
這一夜這一刻,滿城只聽到一句話,“拓拔菩薩!我徐鳳年有一劍,學自中原劍客溫華。這一劍,請你出城!”
他們沒聽說過什麼溫華,甚至不知道離陽江湖,但是北涼王徐鳳年和北莽軍神拓拔菩薩的兩個大名卻肯定如雷貫耳。
那麼如果徐鳳年真的一劍迫使拓拔菩薩退出城,那個叫溫華的劍客,應該挺了不得的吧?
三、軒轅敬城,請老祖宗赴死。
此時,一名佩劍老者緩緩走上大雪坪,對這駭人一幕沒有絲毫驚訝,低頭朗聲道:“父親,軒轅敬宣已被軒轅敬城殺死。”
軒轅大磐不冷不熱嗯了一聲,玩味看著今日顯然要大逆不道到底的軒轅敬城,問道:“殺你那初入指玄境的三弟,用了多少招?”
一直面無表情的軒轅敬城突然笑了笑,咳嗽了幾聲,捂住嘴巴,略微含糊不清微笑道:“事先說好以指玄殺他,不過其實用上了天象境,所以一招而已。”
軒轅國器腰間古劍抱朴悲鳴不止,臉色怒極。
軒轅大磐點頭道:“方才你那最後一掌,也是如此,先前不過都是障眼小把戲罷了。”
臉色如雪的軒轅敬城淡然道:“雕蟲小技,當然屠不得惡蛟。敢問老祖宗手熱了沒,若是已熱,敬城便不再客氣了。”
一旁觀戰的軒轅國器愣了一愣。
軒轅大磐發出一陣發自肺腑的愉悅笑聲,抬手指了指軒轅敬城,道:“你這小子,狂妄得可愛,不愧是整座徽山最被我器重看好的,著實可惜。”
軒轅敬城捂住嘴咳嗽了幾聲,抬頭看向烏雲滾滾,輕聲道:“年少時讀書讀到一句蚍蜉撼大樹可笑不自量,當時只覺得的確可笑,後來細細琢磨,以為將笑字該成敬字,也不錯。”
蚍蜉撼大樹,可敬不自量?
徽山三個敬字輩,軒轅敬宣已是死人,而軒轅敬城也是將死之人。
軒轅敬城收回視線,一手負後,一手伸出,大聲道:“軒轅敬城請老祖宗赴死!”
軒轅國器頓時驚懼不能言。
病貓一般的長子,何時變成了一頭可與父親軒轅大磐撕咬搏殺的猛虎?
自詡獨享陸地清福的徽山,竟然也難逃一山不容二虎的下場?
招搖山大雪坪,風雨將至
四、一十八人拒敵軍
在瓜子洲附近的戰場,大雪龍騎軍已經吸納了那五百餘西楚讀書種子,開始北返。
一劍光寒天下三十州。
有個揹負紫檀劍匣的年輕女子,攙扶著年輕藩王一起跳下那柄大涼龍雀,站在了騎軍的側面。
這支騎軍驟然停馬不前。
等到那柄長劍歸鞘,某個經歷過春秋戰事的徐家老卒,看到那一幕後,突然間猛然醒悟一般,快翻身下馬,高聲怒吼道:“大雪龍騎軍!參見北涼王妃!”
那些參見皇帝陛下的寥寥聲音,完全被淹沒在參見北涼王妃的巨大聲響之中。
嚇得姜泥直接躲到了徐鳳年身後。
但是恐怕連徐鳳年自己都沒有想到,身後這個膽小的小泥人,很快就會在拒北城的城頭擂鼓,親自為北涼鐵騎壯烈送行。
……
西北關外,大軍陣前,那一聲聲自報名號,又何其盡顯中原風流?
姜泥擂鼓如雷,怒喝道:“殺!”
絕代風采一如當年北涼王妃吳素。
徐鳳年握緊涼刀,默唸道:“殺!”
幾乎同時,一線之上的所有宗師,都念了一個殺字。
他們要以十八人,拒敵四十萬騎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