匠人和匠学 沉沦与复兴

隋代赵州大石桥

隋代赵州大石桥,为世界上最早的敞肩券石桥,其结构之合理和设计之美丽,让同时期全世界的古桥都显得黯淡无奇。此等世界级建筑,到唐代时,人们已不记得它是匠师李春带人修建的。正如唐代张嘉贞《安济桥铭》所说:“赵州洨河石桥,隋匠李春之迹。制作奇特,人不知某为。”

同样,明式家具这个伟大工艺的制造者的身份,几百年后也湮灭在历史的风烟中,“人不知某为”。王世襄说:“至于文献材料,因家具制作纯属匠师之事,文人学子不屑,也不可能作详实的记载”。 (王世襄:《明式家具研究》,第155页)王先生此话,也是唐人李春之论的千年回音吧。

古代文化结构中,重道轻器,“百工之事,君子不齿”。 各种工艺制作的缔造者,在煌煌史籍中,永远是籍籍无名。轻视工艺和匠师是中国古代的知识阶层的一大特点,工艺常常被歧视为“奇技淫巧”。史籍之中,对匠师技师的记载,远远少于医卜相巫和江湖之人。

民国人权运动领袖和科学管理先驱杨杏佛

1914年,民国人权运动领袖和科学管理先驱杨杏佛发表了《科学与中国》一文,主旨是探讨“中国无科学”,为何近代科学不产生于中国,这也是后来著名的“李约瑟难题”的要义。”“为什么直到中世纪中国还比欧洲先进,后来却会让欧洲人着了先鞭呢?怎么会产生这样的转变呢?”


杨文说:“中国社会之心理,重玄谈文学,自古已然。制造发明之人,生被玩物丧志之讥,死无名垂竹帛之荣。”并指出中国学者的空疏学风:“言哲理则虚无缥缈,不可究诘,观事务则拘守形迹,不求原理。”此文声动一时,至今已整整一百年,但对于当下明式家具研究的“玄谈”, 尤觉是有的放矢,振聋发聩,其现实的光芒,仍照亮着迷津。

美学大师宗白华

一代美学大师宗白华在研究先秦艺术史后,认为当时匠师具有自觉的工艺思想,甚至发展出抽象度很高的美学。宗白华说:“匠师内部早就自发地发展美学思想。如梓人为笋虡那段,在先秦工艺美术高度发展时,匠师在实践中的发挥得到宝贵的美学遗产。与老庄孔孟荀的美学思想,并为先秦美学之精粹。”(宗白华“中国美学思想专题研究笔记”,《宗白华全集》第三卷.《安徽教育出版社》,1994年。)“宗白华把先秦工艺思想的价值,甚至抬到墨法诸家之上。”(祝帅:《宗白华对艺术设计的理论研究》《南京艺术学院学报》2008年2期)

只是到了当代,才有智者对古代匠人另眼相看,朱启钤、宗白华、梁思成、王世襄等人的治学实例,启发我们明了传统的“匠术”、“匠学”的强大底蕴和对当代学者的塑造能力。

笔者认为,包括古典家具在内的各类古代工艺制作的“匠学、”“匠术”,被中国知识界关注、研究,风云际会,出现在20世纪30年代,背景是现代西方科学体系登陆我华。其身份和研究模式是:一批受过现代教育、致力复兴、弘扬中华文化的仁人志士;实地勘察实物,广搜博集实物及文献资料;求教“匠师耆宿,聆其所说”,“口传身授”;以西方现代科学体系作为记录、诠释的手段,探讨古代器物的内在规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