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天香雪 (散文詩)
文: 風荷
1
那場曠古的雪,遠去。
彷彿新生,一些拔節的聲音。房前屋後,亮出春天的詞牌。
一張宣紙,備好酣暢,等待你前來。請相信一棵樹與另一棵樹彼此的守望,在深厚的土地之上。天空擁一望無垠的藍。
窗前,一棵梨樹,
昭示一張宣的純潔。墨水,我要容身於你的懷抱。
我要在紙上畫你,風的身影。
2
小而精緻的花蕾,喊醒豆蔻。
胸口的渴望,被一簇花香舉高。晨曦,照亮我的羞澀。
河水映照著修長的來路,不管多麼遙遠,我都能聽到風聲。從骨子裡發出的吶喊。
相信我會長成冰身玉膚,凝脂欲滴。
3
昨夜的馬匹,馱迴夢裡的河山。
坡地上的那一抹桃紅,是我在塵世的初潮。
雨點新鮮,燕子斜飛。
小小的,白,透骨的,鋪天蓋地的香。
落在青山綠水的翅翼之上。祖母在樹下走過,一句一句的叮嚀在晃動的銀釵裡。
我坐在木格子窗前,磨墨,習字。
在一條返回《詩經》的路上,任由一片梨花的芳香。
帶路。
4
遼闊的水,盪漾。
水墨的身體裡多出柔軟的部分。潔白的羊毫,捎帶著我的明亮和喜悅。像一場遠去的大雪,悄悄地又回來了。臨窗,布了一個人的古典生活。
一支筆行走在星光與燈盞之間。用清水洗臉,洗心。
給風寫信,相信草木的愛情。
郵差就要來了嗎?黃昏時分,穿過水色裡的河西鎮,走在通向我的路上。
一聲春雷在心中,擂響。我想要它,安靜下來。
窗外,是一樹梨花的火焰。
5
星夜兼程。
從古代走來的書生,羽扇綸巾,佩環叮噹。他該看到了一朵花在春天的閨房裡恣意的模樣。
他也一定聽見了我的心跳,依偎著一杯月光。
避開祖母的視線,打開宣卷。
就在庭院,在一棵梨樹下。一樹的白啊,像一個夢境,在頭頂盛開。親愛的書生,我喚你風。花朵的唇上,留下你的回眸和顫慄。
6
剛下過一場雨,空氣清新。
含著水墨的韻致,風緩緩地吹。我睫毛的輕顫,就在想念的那一瞬裡。
春色迷離。
東欄的一株雪。綿密的心思,倚著青磚。
人生年年似今日,歲歲月色如銀片,一直飛舞著,多好……
7
其中的一朵,梨花。
高挑的,玲瓏的。一瓣瓣的呼吸。
遠處的鳥,貼著低空飛。我相信夢中吹過的風,會隨一江春水而來。循著平滑的水面,跟著一隻俯身河流的白鷺。
“一樹梨花一溪月,不知今夜屬何人?”
誰言玉容寂寂,我就是那個青燈黃卷之人。而此刻,笑意蔥蘢。
8
素裙,淡妝。
我說的是梨花,也是我。風,你看見了嗎?一隻鳥,以溫婉的姿勢落在梨樹間。
蜂雀們開始聒噪。
陽光也越來越暖和了,我想起寒冷的冬天。
然不提冰霜之冷。花瓣的旗幟高揚,我不允許自己說成長的疼痛。只願遼闊的心間,迴盪永恆的風聲。
一眸嫣然,一曲流轉。像一樹梨花一樣,宣告生命的喜悅。
9
冷浸溶溶月。
梨花,經得起一場暴雨嗎?
我在擔心什麼。曠野的墳塋,喪鐘為誰而鳴。梨花,是前世盛大的清愁,還是今生的宿願。
目光觸及的,不僅僅是微微一顫,浩大的白,揪緊了顫慄。
人間是失水的天堂嗎?滿眼飛舞的白,像飄動的縞衣。
忽而難過,意外的痛襲擊。
親愛的風,你在哪裡?是不是也在夜裡喑啞?我想在蝴蝶的囈語裡求證,一顆黑夜的心,是不是如石頭似的沉。
10
閃電薄薄的嘴唇,像是刀片。
沒有預料,烏雲壓低嗓音,頭頂的燈盞全部熄滅。
內心的喜歡,抵不過命運的泥濘。
焚香,聆聽佛音。我的身心需要冷靜,需要熱量。四月,我在門上,用桃枝畫符。請炊煙挽住遠去的水流。
11
墜落,向著石階。
比我想象的還要迅捷,花瓣在春天跟自己告別。
將美好遺忘,梨花搖晃的樣子像是忍不住劇痛。我在宣上寫下的誓言,也在夜色裡墜地。
“一首梨花辭,幾多傷離別。”點點是離人淚。
忍不住還是哭了。
多想,敲痛心肺的是夢。
親愛的風,多想當明月升起,你依然站在一句詩裡,而我依舊倚著黎明的木窗子。一起迎接新的春天。
12
綠色的手指在散步,半空。
倒春寒之後,梨樹一下子就伸出了柔軟的手指。真好,輕輕問候這驚喜,這新鮮而美好的生命。
這意外的綠,晃動著雲煙。像一帖遠方寄來的草藥,像夭折的愛情在另一條路上起死回生,柳暗花明。
梨花的魂還在枝頭嗎?
這枝條,這黝黑的的母親,孕育了火焰之後,還有另外的驚喜嗎。
像我命中丟失的部分,在無望和焦躁裡生出新的希望,長出綠色的翅膀。
13
佛主的光,照著人間的憂傷。
小小的梨子。是的,小小的梨子裹緊了花朵的淚和內心的堅定,一眼就瞥見果子裡的小身體。
青澀裡找回初心。
春光裡找回爛漫。
向一枚梨子致敬,這子宮形狀的果實,迅速蓄滿了月光雨水。
把石頭搬開。
收穫繁花落盡之後的葳蕤。
14
細草細如茵,梨花落如雪。
執著是要一輩子的,不怨恨刀刃在膝,活著的顛簸。
執著是最好的藥引。從歡到悲,從悲到歡。一枚梨子懷抱著清澈的光和愛的汁水。給春天以憧憬。
一枚梨,像一盞瓷器,更像一座小小的佛殿。
拋開壞天氣,居於四月的邊緣。
放下舊我,我找到了救治愛的秘方,一劑梨熬製的湯藥。
打通身心筋絡。
15
醫治高燒,譫語,咳嗽。和後半夜寂寞的月亮。
現在,一枚梨子,一顆碧綠的翡翠之心。在寂寂星空下訴說著圓滿和清寂,在古典的經卷裡自由呼吸。親愛的風,歷經千山萬水,也終於續了前緣。
在一張宣上,被我反覆的描摹和讚美。
像一場綠雪回到故鄉。
愛情的花園,風在我的耳邊歌唱。
16
一條河,在風的呼吸裡直起身子。
一樹梨,在春天快活地亮出自己。
火,不會熄滅。愛,一直就在藏在花朵的身體裡。
一樹綠色的光芒,一樹火焰之影。
照亮黎明的鐘聲。
“你要記住,風經歷的所有崎嶇,都屬於愛情,又超越了愛情。”水聲如訴,天空雲霓燦爛,“你要記住對你的愛,像這大河,看上去風平浪靜,卻暗流不息……”
晨曦再一次降臨,我的胸腔裡,蓄滿了風的愛意。
17
一枚梨,躺在掌心。
清澈的色澤,像淬火的閃電。
滄海桑田,當我重新運行筆鋒,看到水滴的飛翔。我俯案疾書,任大雨侵蝕過的身子,幻化成筆硯和墨水。
一枚梨,多似一顆女子的心。
也似一枚愛的勳章,帶著青銅的質地。
眾佛在在祈禱。梨子聖潔的光,填滿了殘損的四月。
江南,小橋流水人家,那個換上綠色裙裾的女子是我,任風輕輕撫摸我清涼的額頭。
18
恣意的節奏,泛綠的心事。
生命在傾聽,一樹奔湧的喜悅。光裡落滿了稻穀和麥穗的影子。
愛無盡,遍佈時間的枝葉。
圓潤,多汁。
一樹的潮汐和燭影,一樹的星辰和稼穡。
像盜火的普羅米修斯,輕輕一劃,有了最初的明亮。
青山不老,河水長流。終明瞭世間最珍貴的是執子之手,與子偕老。
19
星光漫長。
風又唱完一支謠曲,我取下門上的桃符。燭光婉約,兩隻青瓷杯盞映著西窗,傾聽梅花三弄。
飛蛾撲火,不眠的夜,亦有冒險的敘述。
遠處那個握刀的人,端來一盤水果。一刀,便梨分。
幸好黎明到來,像一匹飛奔的馬, 銜來閃電的迴音。
銜來光的種子。
20
哦,種子。
挽緊陽光和雨水,聽從佛陀的吩咐,剔除塌陷的風景和失散的時辰。
哦,親愛的風,我們在一張宣上摁下愛的手印。
星空浩淼,愛意盛大。陷落於大海的山重新豎起巍峨,太陽也找到了九個兄弟,青銅擁緊鼎盛的火焰,時光攬緊光陰的熱血。
愛的步履,鏗鏘有力。
21
之後的日子——
不懼泥沙萬丈,顛沛流離。
執著的風,一次次打撈被河水淹沒的帆影,而我則以一瓣梨花的輕柔,守候愛的珠圓玉潤。
素裝相挽,我們在一樹青枝綠葉下,在漫天香雪裡。
安家,並融為彼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