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人要留有余地,画画也需要吗?

马远《倚云仙杏》,绢本设色,25.8×27.3cm,台北故宫博物院藏

不同于西洋画家关注定点透视和科学逻辑,中国传统绘画创作讲求虚实相生、以白衬黑。画面的留白就像一个个“透气孔”,推动了空间流动,也为整幅画作带来了节奏感,给观者留足想象空间。

妙不可尽之于言,事不可穷之于笔。行事或做人,留有余地是千百年来祖先留给后人的方法论。而关于“留有余地”,诗人称它为“含蓄”,书法家眼中它是“飞白”,音乐家叫它“留声”,而画家则叫它“留白”。

梁楷《雪山行旅图》,绢本水墨,日本东京国立博物馆藏

中国传统文人墨客习惯用多角度的流动视点来把握空间,用心灵的俯仰感受宇宙万象于是,看似形而上的情感抒发常在创作者的挥毫写意中展现得淋漓尽致,留白的运用助使作品气韵流通,成为画家表达感情的独到方式。

马远《雕台望云图》,绢本设色,25.2×24.5cm,美国波士顿美术馆藏

这种不重形而重神的写意风格受到传统宗教思想的影响,而留白手法可以从道教的朴素黑白观寻到美学滥觞。万物生于有,有生于无。在道家思想中,黑即有,白即无,黑白相生才得以留出空间、生出万物。而老子所云:“知其白,守其黑。”则打通了传统绘画中“经营白即可把握黑”的技法思路。

佚名《芦鹭图》,绢本设色,25.2×26.2cm,美国大都会艺术博物馆藏

佚名《柳塘泛月图》,绢本设色,23.2×25.1cm,北京故宫博物院藏

唐代张彦远的《历代名画记》中对于“白画”进行了记载。所谓“白画”即白描,是中国传统绘画中单用墨色线条勾勒形象而不施色彩的一种画法。由此可以窥见,唐代留白技法已经不自觉地在绘画创作中成长起来。

梁楷《枯木图》,绢本墨笔,24.1×23cm,日本东京国立博物馆藏

历史上对于画面有意识进行“留白”并做深入研究的是在宋代,受理学思想影响,文人画发展繁荣昌盛。不同于宫廷画法的写实,文人作画时总是以虚实求得自然的辽阔深远,从而直抒胸臆表达感情。例如南宋的马远和夏圭,“一角”和“半边”的独特画法就体现了当时以虚为实、形散神聚的文人画风。正如苏轼作文:“萧散简远,妙在笔墨之外。”

马远《华灯侍宴图》,绢本设色,125.6×46.7cm,台北故宫博物院藏

中国传统画者善用空白来使画面呈现更加深远的意境,利用不固定的空间来引发观者的无限幻想。空白即无墨,利用无墨来表达墨色的韵味。“黑从白现”就指画面中本该有笔墨的地方依靠白色的形态变化来展现,能够增添整体画面构成的层次感和形式美感。那么留白在画作当中又是如何实现的呢?

夏圭《山水十二景》残卷,绢本设色,纳尔逊·爱京思美术馆藏

触目横斜千万朵,赏心只取两三枝

合理取舍是留白创作的重要手段。古人绘画时对景写意而不求繁饰,满眼景色而只取一角,然后在心中进行想象布局。虚实分布,黑白相接,只有将整体空间分布提前把握好,最终呈现出来的作品才能具有空间流动感和结构美感。

李方膺《梅花》,纸本墨笔,131×46cm

清代李方膺在画梅时题词:“触目横斜千万朵,赏心只取两三枝”,讲的就是这个道理。从眼中看到的千万朵梅花当中,挑选出心仪的两三枝,然后再对这两三枝进行提炼加工,精心进行画面布置和概括,才能使留白恰到好处,甚至产生以少胜多的效果。

马麟《层叠冰绡图》,绢本设色,101.7×49.6cm,北京故宫博物院藏

宋代马麟花鸟画的存世名作《层叠冰绡图》描绘了一俯一仰两枝绿萼梅,延续了父亲的“一角”风格,两枝梅花在画面右下角并不占什么地方,而其余部分均为空白虚布。画中梅花盛开,瘦枝扶疏,恰恰体现寒梅的玉蕊清冷。稀枝饱梅和大面积空白为整体画面添上一丝清幽冷艳,很好地衬托出寒梅冰肌玉骨的美丽。

扬无咎《四梅图》,纸本墨笔,37.2×358.8cm,北京故宫博物院藏

由此可见,少而精要比多而繁更能给观者留下更深刻的印象。留白的措置得当,画面就会产生有序的节奏感和层次感,从而具有更深远和值得玩味的意境。

虚实相生,无画处皆成妙境

清朝书画家笪重光在著作《画荃》中有云:“虚实相生,无画处皆成妙境。”实布与虚布在中国画中的同时出现并不是随意漏笔而成,而是画作者精心设计的产物,不同位置的留白产生不同的表达内涵。山巅之上,点点空白留足白云飘渺之意;近崖埃处,气韵盈空又好似水之淼淼。

夏圭《洞庭秋月图》,纸本墨色,46.5×89.1cm,台北故宫博物院藏

所谓布白之实,指画作者会在笔墨构成的实景中运用留白来展现具体景物元素。观者经常能够在画中的雪山草原、湖光山色、流云瀑布中发现实部痕迹。然而布白作为画作当中的辅助技法,恰到好处地展开才能够使整体画面符合自然规律,太多的话会使主体不突出而显得凌乱,太少则又会显得沉闷,缺乏活泼灵动。

马麟《兰花图》,绢本水墨,26.5×22.5cm,美国大都会艺术博物馆藏

随着绘画技法的发展,一些山水画家对于山水画留白的理解又产生了新的进步。师从黄宾虹的李可染先生作品以黑、厚、重为特点,相比起老师有过之而无不及。然而他不同于老师的一点在于,李可染的画作中经常会以留白来勾勒白云飞瀑、水雾烟岚,于是浓厚黑重的墨色背景当中,点点刻意保留的白色为整幅画作带来了灵动和活力,充满了现代水墨山水气息。

李可染《山村飞瀑图》,1964年

而布白之虚,指的是没有形象的画面内容,与画中实布是一种辩证的存在关系,所谓“实从白现、白依实存”就是画作当中虚实布白的相互依存关系。郭熙在画论《林泉高致》中提到:“山欲高,尽出则不高,烟霞锁其腰则高矣;水欲远,尽出则不远,掩映断其派则远矣。”这里的“高”和“远”,都由布白实现。

马远《山水图》,绢本设色,25.5×25.7cm,维多利亚和阿尔伯特博物馆藏

物象的实处来源于自然而超乎自然,虚布与物象的形体相互依存。空白虚布,成为衬托实和显示实的关键。虚布的出现成为表现作者胸中逸气、抒发主观情感的有力手段。

逸笔草草,不求形似,聊以自娱

无论实布虚布,留白都要求画者在创作过程中时刻保持潇洒倜傥、豪迈于心的情怀。注重感情表达而不拘泥于形似,如此这样,空白才能够被自然恰当地布局在整体结构当中。反观历史,人文精神和文化自由氛围浓厚的宋代文人画兴盛,留白技法被广泛研究而蔚然成风,与创作者以感情抒发为宗有着莫大的联系。

赵佶《梅花绣眼图》,绢本设色,24.5×24.8cm,北京故宫博物院藏

赵佶《腊梅山禽图》,绢本设色,82.8×52.8cm,台北故宫博物院藏

元代四大家之一,开创了水墨山水一代画风的倪瓒曾在自己的画论中表示:“仆之所谓画者,不过逸笔草草,不求形似,聊以自娱耳。” 同样高度总结概括了中国传统绘画中不注重形而重神的特点。

梁楷《泽畔行吟图》,绢本水墨,22.9×24.3cm,美国大都会艺术博物馆藏

佚名《风雨拉纤图》,绢本水墨,21.4×25.7cm,美国大都会博物馆藏

欣赏倪瓒晚年画作《幽涧寒松图》,两棵苍松矗立山林溪涧,溪流淙淙,一片清寂。画者不刻意描绘水天交际,观者却可以通过画作上方大面积留白清楚辨析水天界限。留白带给画面空间感和通透感,也是画作意境荒寒的一种表现,暗喻着倪瓒眼中的仕途险恶和归隐自得。

倪瓒《幽涧寒松图》,纸本水墨,59.7×50.4cm,台北故宫博物院藏

另有齐白石画虾,却从不画水。寥寥几笔勾勒几株水草,其余地方并不多着笔墨,却显现出画面的通透空灵,为整体空间更增添一丝玩味。水的形象由空白和水草交加体现,无形却依然清晰可辨。经营空白,就等同于计划着墨,不需丝丝刻画,依然意趣十足。

齐白石《虾》,1954年,上海博物馆藏

中国画讲求意境深远,如同苏轼点评王维的“诗中有画,画中有诗”,作画时胸中饱含诗意是自古至今画者不停追寻的高远境界。空白作为画面构图的一部分,是画中之画,层次、动静、疏密、虚实全部通过布白体现。诗意的布白活跃了画面也渲染了主体,直抒胸臆的绘画表达融合天人合一的思想,带给观者无限的遐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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