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頭者日記

——謹以此文,獻給那些低頭的人們! 所寫此君,乃我多年摯友。 前幾日,聽聞他得了怪病,作為故交,我甚感詫異,此君向來健壯,又喜運動,怎會生病?為探究竟,我便打算前往其住處看望一番。我與他相隔甚遠,又不見得有多遠。當我敲開他家門時,開門的,是他兒子。他兒子看了我一眼,便又很快低下了頭去。進了門,我便焦急地詢問其父病況,他兒子並不作答,只是低著頭領我到了朋友房內。看到朋友時,他則平躺在床上,兩眼直勾勾的盯著屋頂,煞白的臉面,虛弱的身體,好似剛死去不久之人,唯有微弱的氣息,方能感知他尚在人世……。

臨走時,我從他床頭尋得一日記,翻開一看,只見上面密密麻麻地寫滿了字,該日記裡,恰對其生病原委,做了詳細記述。為讓世人避免得此怪病,我便粗略整理了一番。待整理完畢,又覺尚缺一名,看其通篇"低頭"二字甚多,便取名曰《低頭者日記》,雖覺欠妥,但亦無名可取,思慮再三,也便如此了。

「星期一」 晨早,天濛濛灰暗,似作降雨之態! 他起床收拾妥當,便低著頭走出了房門。 未走幾步,乍想起有東西落在家裡,便又低著頭朝家裡走去。 車遲遲未來,他緩緩抬起頭,朝四周張望了一番。 只見等車之人及路上行人,大都低著頭。 有送孩子上學的父母,亦是如此。 邊低著頭,邊拖著孩子朝前走著,全然不顧小孩鞋子地滑落。 不多時,有人碰了他一下,他這才發現車已停在了站臺。 他低著頭上了車,刷了卡後,便又強迫著自己緩緩抬起了頭。 朝車內望去,零星坐著幾人,也都低著頭。 看到他們都低著頭,他這才放下心來。 坐穩後,便也低下了頭。

「星期二」 清早,老U來電,說他媳婦生了兒子。 一來報喜,二來約他晚間一起吃飯。 從電話裡頭,亦能感覺到老U的欣喜。 他掛了電話,便去上了廁所。 蹲在廁所裡,他也是低著頭。 不知蹲了多久,他這才恍然想起,尚未洗漱,便又低著頭焦急地走出了廁所。 晚間,他與其他幾人一併,擠在老U的車裡。 那車內尤為狹小,本來不流通的空氣,此間,彷彿將要使人窒息。 一路行來,幾人並無言語,全都低著頭。 來到餐廳,看到用餐之人,倆倆之間,亦無言語,也是邊低著頭邊用著餐。 老U選了餐位,便依次坐了下來。 一就位,老U便拉長著嗓音,滿面欣喜的分享著他的喜悅。 其他幾人,偶爾也會緩緩抬起頭來,便又很快低下頭去。 用完餐,走出餐廳,老U依舊興致極高的分享著他的喜悅。 其他幾人,並無言語,也再無抬起頭來。

「星期三」 天氣比起往日,略好一些。 但還是灰灰濛濛,冷冷清清。 他整日並無所事,唯覺胸口隱痛。 以為甚久未運動之故,並無多想,依舊是低著頭。

「星期四」 今晨,他晚起。 方覺昨夜低頭太久,忘卻了調鍾。 他倉皇地爬起了床,也不去洗漱,胡亂收拾了一下,便低著頭,破門而去。 行至一拐彎處,忽竄出一自行車來,將他重重撞倒在地。 由於他低著頭,並未察覺誰是誰非。 那人本無打算停車,或覺撞到了什麼,這才不情願地剎住了車。 停了車,便低著頭,昏昏沉沉地走了一圈,又覺無事,便拐了個方向,繼續朝前騎去,並未理他。 他爬在地上,緩緩地抬起了頭,朝撞他者望去。 說來也怪,那騎車者亦是低著頭。 搖搖晃晃的將車騎在路中央,全然不顧交通安全。 周圍之人,看到他被撞倒,便都低著頭圍了過來,好似喪屍出籠。 隨之幾聲清脆"咔咔"後,便又低著頭散了開來。 他有些失落,本想追上那人,與其理論一番。但又覺,一旦理論,便要抬頭。於是忍住了心中的種種不快,隨後拍了拍滿身的塵土,依舊低著頭,嘴裡罵罵咧咧的繼續趕著路。

「星期五」 前日,他正低著頭坐在沙發上。 他兒子則走過來告訴他,週五學校要開家長會,家長必須參加,不然會扣分。 他聽後甚為恐慌,若參加,便要抬頭。 他向來對抬頭一事,卻是極不情願的。 但為了兒子,思慮再三,硬是說服了自己。 今早,他總算抬起了頭,拉著兒子前往學校。 臨近學校,便遠遠看到學校門口早已站滿了家長和孩子。 這些家長,大都面無表情地低著頭。 孩子們,則都抬著頭,滿眼疑惑地看著自己的父或母。 其中,有的家長和孩子,卻都是低著頭。 他來到學校門口,看到很多家長都低著頭,以為遇到了同道之人,便朝低頭者們傻傻一笑,也低下了頭。

「星期六」 今日休假。 他起床時,已是中午時分。 他低著頭,無精打采地走出了房間。 剛坐下來,便聽到兒子戰戰兢兢地說道:"爸爸,不是說好今天帶我出去玩嗎?你都好久未帶我出去玩了!" 他一聽,這才想起也是上週的今日,答應過兒子去遊樂場玩。 他緩緩抬起頭來,兩眼無光地看了看滿臉委屈的兒子,心裡好似被什麼觸動了一下,便決定帶兒子出去玩。 他喊了一聲"老婆",不一會,他老婆也低著頭從房間裡走了出來。 並無言語,而是一股碌地坐倒在了沙發上。 他兒子一聽帶他出去玩,異常激動。 便飛奔屋內,蒐羅出了許多很久未用且滿帶灰塵的玩具,擦了又擦,摸了又摸! 他與他老婆,依舊低著頭,坐在沙發上。

「星期日」 最近幾日,他頗感胸口愈痛,便前往醫院檢查。 來到醫院門口,遠遠望去,密密麻麻都是人。 而這些人,都蒼白著臉,低垂著頭,慢慢的朝前挪動著。 看到他走了進來,這些人便都忽然停下了腳步。而後緩緩地斜過臉來,疵裂著眼球,死死的盯著他。 那眼球裡,佈滿了血絲,好似已死許久之人,甚是恐怖。 他有些害怕,便疾步跑進醫室。 醫室裡面,依舊是躦動的人群。 而這些人,與外面之人卻是極為相似。 他掛了號,便躲進一無人處,焦慮地等待著。 不一會,一護士推著輪椅走了過來。 輪椅上坐著一人,也是低著頭。 臨近他時,那人竟緩緩抬起頭來,忽然瞠圓了眼球,憤怒地看著他。 待診斷完畢,他便拿了醫生給的診治單,低著頭,瘋似地逃出了醫院。 他本能地跑到一僻處,定了定神,然後低著頭看了看診治單,只見上面潦潦草草地寫著"請抬起頭來"五個大字。 晚間,他躺在床上,久久不能入睡,不斷地思慮著"請抬起頭來"幾字。 越想,越覺心神不安……! 此後,他便得一怪病。 遍訪名醫,也未見好轉。 W2017.5.16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