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第一写手”张恨水:一生写下3000多万字,写尽男女痴情爱恨

故事是从那个民国少女

散落她的一沓宣纸开始的。

她梳着两个黑辫子,

走在幽暗的胡同,回家路上。

一束光朝她追来,绕着她清素的侧脸,

蒙上了一层柔和的光圈,

光束的那头,是已经恍了神的富家公子。

金燕西和冷清秋,

从相遇的那一刻,

一点点开始滑向他们纠缠的命运。

《金粉世家》开播15年了,

这部被誉为“民国红楼梦”的作品,

轰轰烈烈地开始,

却寂静冷清地结束,

总理府的七少爷,心高气傲,

出身寒门的清秋佳人,纤尘不染,

他们相遇在深夜的窄胡同,雨天的花房……

在开满向日葵的田地里,

齐刷刷地倒下,坠落进热烈燃烧的青春。

冷清秋说:

“我们是不一样的人,

就像我家的葡萄藤开不出百合花一样。”

于是金燕西就在葡萄藤上绑满了百合花。

从此以后,我们再也没见过这种浪漫。

《金粉世家》的前半段故事,美得如同梦境。

他们跨越阶级地恋爱,结婚,

他让她降落在斑斓闪耀的大家族,

但正如茨威格写过的那位美丽的奥地利公主,

“她那时候还太年轻,

不知道所有命运赠送的礼物,

早已在暗中标好了价格。”

深情在一天天的消磨中

置换成了势如水火,

暗淡的结局,如梦初醒般刻骨铭心。

剧中的每一个角色——

盛气凌人却敢爱敢恨的白秀珠,

小巧玲珑,天真烂漫的八小姐,

聪明伶俐却为爱削发为尼的小怜,

爱上婢女最终吐血而亡的柳春江,

每一个人都在挣脱着宿命,

但迂腐和残酷却最终压弯了旧时代的天平。

小时候看的是故事,

长大了才开始佩服写故事的人。

这一幅绚丽而萧条的画卷,

穿越了时代的壁垒,

直到今天仍旧荡气回肠。

是怎样的人,能够将

“多情自古伤离别,更那堪,冷落清秋节!”

的意象,赋予这个冰清玉洁的民国女学生;

是怎样的人,能够洞察,

得到爱,再失去爱,

是现实生活中被反复验证的一则寓言;

是怎样的人,将美丽摔成稀烂,

却仍旧是照射在我们记忆里一抹皎洁的月光。

他是张恨水

一个细腻而温柔的人,

他笔下的每个主角,

都有一个耐人寻味的名字,

而他自己,也不例外。

“胭脂泪,留人醉,几时重。

自是人生长恨水长东。”

人生的长度有限,流水逝去追不回,

张恨水取此名为了告诫自己珍惜时光。

他秉持着这样的决心,

成为了民国最高产的作家。

他一生创作了120多部中、长篇小说,

留下了三千多万字的作品。

传说张恨水写作有三绝,

其一,他能够同时撰写多部小说,

最高纪录是七部长篇同时着笔;

其二,他写作从来不打草稿,

每每是一挥而就,甚至没有什么涂改;

其三,他诗词、歌赋样样精通,

穿插于小说之中。

和很多当时的作家一样,

张恨水的小说起初在报纸上连载,

“一个人养活一家报社。”

张恨水当之无愧。

他被评价为“新鸳鸯蝴蝶派”的作家,

写的故事尽是世俗风情,才子佳人,

这让他的文章畅销当代。

而张恨水才华横溢,文思不断,

你从来不用担心他

“江郎才尽”或是“黔驴技穷”,

每天晚上都会有

而一门之隔的张恨水,

便在里面奋笔疾书,

时间一到,他便会打开门,

将不同的小说章节,

报纸一刊发,

无论是卖早点的小贩,

古玩店的老板,

青葱校园的大学生,

还是巷子口的洗衣妇女,

无不赶紧追起故事的进展。

老舍曾说,

“张恨水啊,真是国内妇孺皆知的作家。”

对于很多人来说,

张恨水最好的作品不是《金粉世家》

而是《啼笑因缘》。

来京念书的江浙富家子弟樊家树,

出身赤贫,拥有花容月貌却爱慕虚荣的沈凤喜,

心地善良的富家千金何丽娜,

侠女心肠,老实淳朴的关秀姑,

一男三女的爱情故事,

折射的更是自由与封建,

爱恨与宽容的辩证关系。

张恨水后来谈到《啼笑因缘》,只说,

那些破破碎碎的幻想诞生的地方,

或许亭台楼榭,荷钱杨柳依然如旧,

可是那些当年的女子,当年的喜鹊,

或许都不可遇了。

人生的幻想,

或许可以构成一部假事实的小说,

然而人生的实境,

倒真的有些像幻影呢。

2004年《啼笑因缘》电视剧版

反复去描述的梦境显得真切,

捉不住的真实反而像虚拟。

张恨水的流行,大概因为,

每个时代,都需要一个造梦的人。

张恨水得此能力,

源于从小对古典小说感兴趣,

他从小就读了《残唐演义》、

《三国演义》等等小说,

16岁开始发表作品,

17岁,就已经读了几百种小说。

直到19岁时因为垦殖学校被迫解散,

张恨水投靠在汉口的报馆工作的叔伯,

正式开始了职业写作生涯。

《春明外史》是他的成名作,

他把当时官场和社会的奇闻怪事

都用戏说的方式,展现在大众面前,

又极尽讽刺之能事,

这部小说连载了5年之久,

在社会上掀起了一股追文热潮。

《春明外史》刚刚落幕,

《金粉世家》便粉墨登场。

他早早地做好了人物表,

塑造了他们每个人的个性、背景,

也暗暗地决定了他们的命运。

那个时候,他每天9点开始写作,

直到下午五六点,才放下笔去,

有时去看个电影,有时继续写,

一直要到晚上12点才会正式结束一天的写作。

作家总是一个不断掏空自己的过程,

所以即使上了床铺,还要再读书。

他单枪匹马,如何掀起一个家族的风云变幻,

靠的竟是一支笔,一面镜子,

每次遇到难关,

张恨水会对着镜子幻想故事里的角色,

他得逼着自己切换不同的视角,

《金粉世家》便在一天十几个小时的写作中,

和在一面镜子前的琢磨演绎中,

慢慢地充实起来。

而后创作的《啼笑因缘》,

至少加印了26版。

尽管有些先锋作家并不认可张恨水,

认为他仅仅是用写风花雪月

来麻痹青年人的精神,

对此,张恨水只回应过一句话:

“不反驳,不说话,并不是我怯懦,

也不是我过分容忍……

只要书在,书就会说话,

它说的话,就是最好的答复!”

在他的创作顶峰,

张学良也是张恨水的书迷,

甚至曾经登门拜访,

但张恨水是最爱惜羽毛的人,

他以“君子不党”为由婉拒了。

鲁迅的母亲也爱读张恨水的小说。

张一出新书,鲁迅便买了给母亲寄去。

也许我们本能看到更多勾魂摄魄的小说,

但时代的进程不会等待这个温柔写字的人,

时局越加紧张起来,

张恨水的内心也再也无法平静了。

抗日战争爆发后,张恨水的笔变成了锋利的军刀。

他写了一系列的抗战小说,

报纸上连载着他的《太平花》、《东北四连长》,

而他自己也创办了《南京人报》,

担任《新民报》主笔,

留下了许多小说和诗文。

在重庆谈判时,毛泽东甚至单独接见了张恨水,

并以小米、红枣和延安自制的呢料相赠。

而后来张读到了毛写的《沁园春·雪》一诗,

为毛泽东描绘的壮丽图景而惊叹,

遂发表在《新民晚报》副刊中,

引起了全国轰动。

锋芒毕露,他也遭到了严密的监视,

长篇小说《八十一梦》鞭挞了贪官污吏,

也触犯了当时社会上的权势人物,

所以刚写到十四梦时,就被迫叫停了。

八年抗战的艰苦岁月里,

张恨水从来没有停下过创作。

战争结束后,

他站在了去台湾

还是留在大陆的人生转折点,

他坚决选择了后者,

并因故辞去了报社职务。

命运急转直下,

曾经的他虽不被左翼作家待见,

却是真真切切的畅销作者,

收入颇丰,创作力无穷。

但彼时,因为原配夫人被划为地主阶级,

而在土改时遭到牵连,

老家的十余箱书稿尽毁,不留痕迹。

那个允许浪漫和风雅的年代,

转眼间就化为泡影,

那被战火焚烧后看似宁静的和平,

却不如想象中安然。

张恨水的温柔笔触,

刻不上那个僵硬的新时代。

人们心里想的念的不再是情情爱爱里,

那点忽明忽灭的温存。

失去了稿费的张恨水,

靠着一点积蓄养着一大家子人,

勉强过着生活。

天有不测风云,他存在银行的黄金,

也被经理悉数卷走,

一间宅子,成了他所有的资产。

一连串的打击,压垮了张恨水,

他突发脑溢血,致使右半身不遂,

记忆力逐渐丧失,

说话也变得相当困难。

直到他受到友人帮助,

在文化部担任顾问,

终于又开始有了正常的收入。

身体稍稍好转,

张恨水便辞去了这个官职,

为的就是好好写作。

但《金粉世家》、《啼笑因缘》这样的作品,

再也没有出现过。

但命运的坎坷敌不过对真爱的追寻。

张恨水一生娶过三个女人。

第一段婚姻,便是旧式社会的父母包办。

女孩相貌平平,

是个不读诗书的农家女子。

他给她改名为文淑,

希望她能添点文气,贤良淑德。

但精神层面的屏障

让他们始终没有共同语言,

于是这段婚姻最终有名无实,

张恨水虽然离开了文淑,

但每个月也会给她寄去生活费,

而文淑也认清了现实,

从来也没有期望

从张恨水这里得到什么爱情,

拿着他给的生活费,在老家买了地,

过起了自己的舒适日子。

张恨水书法

张恨水到北京发展时,

遇到了一个流浪的姑娘招弟。

她身世坎坷,独自漂泊在京,

那时张恨水还未得志,

于是两人抱团取暖,

穷苦的女孩儿很会洗衣做饭,

照顾张恨水无微不至,

张恨水教她认字看书,她也爱学,

当《春明外史》连载时,

她总是张的第一个读者。

他们结婚了,

张恨水给招弟取名为胡秋霞,

并在新房里挂起拥有美好寓意的对联:

落霞与孤鹜齐飞,

秋水共长天一色。

胡秋霞的确是张恨水的贤内助,

张恨水办《南京人报》时,

胡秋霞还变卖首饰帮助他,

这样融洽的关系,

让张恨水感受到了家庭的温暖。

在《金粉世家》中,

小怜的原型便是胡秋霞。

但相互扶持信任就是真挚的爱情吗,

在张恨水的心里,这并不能说服自己。

直到张恨水36岁那年,

他才碰到了自己真正意义上的爱人。

那是一个如同清秋一般的女孩,

他在戏院里第一眼见到周淑云

便被她的清新纯真所打动。

周淑云是北平春明女中的女学生,

乖巧聪慧,多才多艺,

他们俩都爱戏,

一个拉京胡,一个唱戏,

配合得天衣无缝。

周淑云亦爱慕张恨水的才情,

哪怕他已有两房妻子也义无反顾地嫁给了他。

而张恨水也给她改名为周南,

取自《诗经·国风》当中“周南”二字。

没有葵花田的盛大,

也没有那一盆窗台百合的清艳,

俗世的浪漫便是一个最无意的瞬间。

一天张恨水在屋外晒旧书,

周南拿起一张报纸,

读着上面没有署名的一首古诗,

便说,“这是你写的。”

张恨水甚是惊讶,

多年前的文字,居然被她一眼洞穿。

他问“你如何知道?”

周南说:“只看一句我就知道了。”

那一刻,阳光照在她脸上,

那像是等待了很久的,

一次纯粹的和爱情的照面。

正如廖一梅所说:

在我们的一生中,

遇到爱,遇到性,都不稀罕,

稀罕的是遇到了解。

张恨水笔下的人物,总有一种宿命感,

企图冲破桎梏,但最终都被现实裹挟,

这仿佛是他的真实写照。

他虽对完美无瑕的爱情有着执着的坚持,

但他试图想要成就一个完美而和谐的大家族,

他一直赡养着自己的前两房太太,

从未想过始乱终弃。

张恨水和二房胡秋霞的女儿后来回忆道:“懂事以后,我知道自己的家庭比别人复杂,不愿谈起。每当看到母亲痛苦的表情,也难免会怨恨父亲。但是,当我走过为人妻、为人母、为人师的生活历程之后,才真正理解了父亲的感情。”

“很多人说父亲的小说是‘半新半旧’,思想上也是‘半新半旧’,那么他的婚姻也算是‘半新半旧’式的吧。作为子女,我们不愿用世俗的尺子去衡量他更爱哪一个女人,我们只能说,父亲的人性是丰满的、仁慈的,充满温情善良。”

晚年继续写作的日子里,

不知张恨水的脑海中是否还跳跃过

那些至情至性鲜活的青年,

那些被命运之轮绞碎的情窦初开,

和被时间之钥打开的顿悟。

张恨水故居

1967年张恨水脑溢血发作在北京逝世,

当花瓣离开花朵,暗香,残留。

他的名字,落在书角,

仿佛一场跨越时空的讲述。

他留下的故事,

成为很多人心里的洁白,

我们终能体会,

心在灿烂中死去的残忍,

与恨水东流的惆怅。

- END -

(图片来自网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