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天讀點故事app作者：段小刀
1
冬至，一場大雪覆蓋了整個辛羅國。
我站在辛羅皇城最高的瓊樓之上，京都城的繁盛與興榮盡收眼底。可即便如此，這景緻於我眼中，也添了一絲蒼涼的味道。
辛墨不知何時來到了我的身旁，同樣望著瓊樓之下的那片景緻，望得出神。
“在想什麼？”他問。
“你該知道，我所想的，無非就一件事情，報仇。”
我沒有看他，望著遠處那層巒疊起的山脈，想著那片山脈之外的北越國，我的心便會滴血。
辛墨轉過身抱住我，凌冽的寒風被他阻擋在外，而我卻感覺不到一絲暖意。
“別這樣。”他說，“無雙，等我拿下了南召國，我便娶你為妻。”
我沒有說話，也沒有任何的應承，任憑辛墨抱著。我知道，我與他之間並非真的這般有情有義。
至少我不愛他，而他，也不愛我。
在辛羅國以北，原本還有一個國家，叫做北越國。北越、辛羅、南召，集成三家鼎力之勢。
三國原本和平如舊，互不相擾，怎料南召先皇薨逝，新王離軒即位之後便對鄰國展開攻擊。
北越國離南召國最近，兵力防守也最為薄弱，於是被南召一舉殲滅。
我叫姬無雙，原本是北越國高高在上的公主。戰亂之際，母后派了一隊侍衛助我逃出生天，半路被敵軍截殺之時，是辛墨救下了我。
他帶了大軍正要趕來相助，卻為時已晚，我身後的整個北越國，已然是一片焦土。
自那日起我便發誓，不報此仇，我姬無雙，誓不為人。
2
第二日，我被辛墨安排在一隊舞姬之中，即將被送往南召國。
三日後便是南召國君王離軒的壽辰，這批舞姬，便是辛墨送去南召的賀禮。
為了掩藏身份，辛墨替我改了姓氏，我有了辛羅國最至高無上的姓，現在的我，叫辛無雙。
臨走前，辛墨遞給我一把玄石打造的短劍防身，他說，那上面淬了這世上最烈的毒藥，必要時，我可用它自保。
我將短劍收於袖中，謝過他的好意，便匆匆蹬上了轎。
我看見他眼中升起一絲別樣的情緒，很快便被他掩藏在了溫和的笑容之中，轉瞬即逝。
我知道，我與辛墨之間，本就是互相利用，他想取得南召國，而我，只是想報仇而已。
不管我與他之間是何種關係，在利益面前，似乎什麼都能變得無關緊要。
三日之後，我隨同舞姬們一起抵達了南召國。按照辛墨的安排，我們這批舞姬將在國宴上為離軒獻舞。
南召國的皇宮與辛羅國不同，沒那麼華麗與奢靡，偌大的殿內裝潢頗為清雅，沒了那些七竅玲瓏的器物裝點，反倒顯得有些清冷空曠。
大殿兩旁陳列著酒席，有大臣落座其中，一旁有樂師奏樂，那大殿的中央，便是舞姬們上前獻舞的地方。
我早早換了一身緋衣舞裙，挽了一道妖紅長綾，散下了一開始就梳理好的髮鬢。
從我走上大殿的那一刻，周圍的目光幾乎落在了我的身上，我不知道他們是將我當做了瘋子，還是當做了一個會跳舞的瘋子。
大殿裡沒有奏樂，也沒有一絲一毫的聲音。
我只知道，我的心血都傾注在了這一支舞中，綾羅飛舞，青絲如瀑。每一次抬手，每一次回眸，每一個旋轉和低身，都是我最熟悉不過的動作。
一曲畢，心底的恨觸動了情緒，淚不覺從眼角滑落，滴落在冰涼的地板上。
我掩面拭去，屈身向大殿最高位的那個人行禮。
我至始至終，都沒有抬頭看過那人一眼，而那個人，卻已無聲地來到我的面前。
“你叫什麼？”離軒扶起我，好聽的聲音裡摻了一分涼意。
我抬頭看他，年輕而俊美的臉上，此刻卻都是迷惘。
他似乎毫不顧及在場諸多大臣們異樣的目光，似乎此刻在他眼裡，容不得別人。
“我叫辛無雙。”我極盡全力扯出一個還算正常的笑容，雙拳緊握，不住顫抖，連指甲都嵌入了肉裡。
“無雙……”他喃喃念著我的名字，伸手撫上了我的臉，滿眼都是濃濃的笑意，他說，“從今日起，你就是朕的無雙。”
我依舊不言語，我更不知道自己是如何控制住自己的，竟然沒有拿出隨身藏好的那把短劍。
不過沒關係，來日方長，我要用他整個南召王朝給我的故國陪葬。
3
從那日起，離軒便將我留在了南召國，封我做了妃，賜我一座無雙閣，金銀珠寶，錦衣華服，應有盡有。
自從我搬進後宮以來，離軒便再也沒有理過後宮中任何一個妃子，日日來我的無雙閣，陪我談天說地，品茗對弈。
卻唯獨，不會碰我。皇上封我做妃，賜我金銀珠寶，錦衣華服，卻唯獨不碰我。
我性子冷漠，面對大仇大恨之人，能正常談笑已實屬不易，哪裡還談得上引誘對方。他亦不言其他，日日寵著我，溺著我，羨煞了宮中其他妃子。
所以，每日得了空，離軒那些妃嬪們便會來找茬，頤指氣使，疾言厲色。但我懶得理會，任憑她們自討沒趣之後，又自顧離開。
不過奇怪的是，但凡來過無雙閣鬧事的妃子們，第二日紛紛被遣散出宮，如此一來，時間久了，宮中所剩下的嬪妃，寥寥無幾。
我不知道離軒為什麼要這麼做，也沒興趣知道。
偶爾得了空，我便會給辛墨傳一些秘密信件，都是關於南召國的秘密與軍機部署。
要知道這些並不難，因為凡是我要知道的，離軒都會一五一十地告訴我，事後我又找人一一查探，竟然全都是真的。
我不知道，他為何對我這般不設防，天下怎會有如此蠢笨的人？
雖然有所質疑，但我依然將信件帶給了辛墨，因為，但凡能有一分機會，我都不會放過。
離軒依舊日日來我的無雙閣，每次來都會帶給我新鮮的東西來，為了哄我開心。
那一日，他帶來了一顆碗蓮，兩片翠綠的葉子，捧著一顆潔淨的小青蓮，開在一隻手掌大小的白玉碗中。開得那般素淨，那般柔弱。
我捧著那顆青蓮，眼淚滴滴答答落在蓮花心上，濺起小小的水花。
那是北越獨有的蓮花，嬌小盈弱，卻有著極強的生命力，哪怕在小小的碗中，它也能安然綻放。
我本不該哭的，這一哭便暴露了痕跡。
但眼淚還是止不住落下來，曾經覺得那般尋常的蓮花，到了此刻，卻猶如記憶中的一把刀，深深剜割在心坎上。
“為何送我這個？”
擦乾眼淚，我強裝平靜地看他，卻是無論如何，也笑不出來了。
他說：“我知道你會喜歡。”
“你知道我是什麼人，對嗎？”我冷笑，心底沒來由地生出一抹怒意，手中青蓮已經被我狠狠摔在地上，白玉碗碎成了片。
他看著情緒激動的我，點了點頭，眸色沉了些，“我知道。”
“你知道？”我大聲笑了，笑得瘋狂如麻，眼淚合著笑容一併開成了花。
“那你為什麼不殺我！還將我留在宮中，是想看看這個女人到底有多麼愚蠢，是嗎？”
我冷眼看他，忽然覺得自己的確可笑。
“不是，真的不是……”他慌了神，那雙深沉的眸子，似乎第一次變得不再平靜。
“不是？”我冷笑，“難道是你真的會愛上了一個敵國女人？真是可笑……”
他只是看著我，不再說話，那樣沉默，看得我心底一陣抽搐的疼。
我懶得看他，自顧蹲下身去，望著那顆躺在碎片中的青蓮出神。
既然他早就知道一切，定是有所防備，那我，又何來的機會報仇？
我伸出手，去撿拾那些碎片，卻不曾想剛一碰到，指尖便被鋒利的碎片割破，殷紅的血珠子冒了出來，紅豔豔的，一滴一滴的，落在那顆青蓮上。
一切都晚了，他既然早就知道我的身份，殺我也是遲早的事，沒有哪個人會把一個想殺他的人留在身邊。
離軒忽然走過來，用力將我攬入懷中，令我無法動彈。
他說：“我不管你是誰，無雙，你想要做什麼都可以，只要你不離開我，只要你留在我身邊就好……”
我愣愣地被他抱著，心尖像是被針扎一般，疼得又酸又澀。
眼淚不自覺又落了下來，淚溼了他胸前大片衣襟。
我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這般無用，這一刻，我竟然無恥地忘記了那該死的仇恨，忘記了我是個不該擁有情愫的人，更不該對自己的仇人動心思。本是互相利用，他想君臨天下，我想報仇，哪知會愛上他。
4
那一夜之後，我成了離軒名正言順的皇后，他寵溺我似乎已經到了無可救藥的地步，淡忘朝政，大臣屢次來見都被他拒之門外。
一時間，我成了整個南召國的風雲人物，人人都說，南召國的君主娶了一名妖后，日日蠱惑君心，禍國殃民。
而離軒卻不以為然，許多時候，他覺得煩悶了，我便為他跳舞，他在一旁撫琴。
日子這般糊里糊塗地過了半載，直到新羅國的大軍臨近。
辛墨帶著重兵，兵臨城下。他手中有我送出去的一切機密，要攻入城門，自然是輕而易舉。
只可惜，我想錯了。
辛墨的大軍進了城中，卻如甕中之物一般，被擊殺得潰不成軍。
我得知消息，瘋了一般衝向城樓，卻見城下一片橫屍，腥氣漫天。
辛墨立在那片滿是屍體的戰場中，遠遠地望了我一眼，然後倒下了。
“不！！！”我撕心裂肺地衝那個倒下的人喊道。
離軒在滿是屍體的戰場上抬頭看我，他似乎很平靜，沒有笑容，也沒有原來的溫柔和慌亂。
他果真還是那個離軒，先滅了我的國，再將計就計利用我，引來辛墨帶兵前來攻城，再將之一網打盡。
不僅如此，他甚至，還騙走了我的心。
也對，一個如此狠絕之人，又怎麼會對一個敵國的女人動心？
我以為他該是愛我的，我甚至想過不再恨他，甚至想過等辛墨拿下南召，便和他遠走高飛。
其實，這一切不過是我的一廂情願。
我騙了他，他也騙了我，我們之間，僅此而已。
我望著城樓下的他，對面無表情的離軒，冷笑了一下，沒有猶豫，我縱身便跳下了數丈高的城樓。
墜下的那一瞬間，我一直在看他，似乎想從他眼中，尋到一絲別樣的情愫。
終於，他越過腳下的屍體，向我奔走過來，那抹神情，就如那一晚他看我的時候，臉上帶著一絲慌亂和無措。
他像以前一樣，將我攬入懷中，鮮血漫過我的眼，以至於他在我眼中變成了紅色。
慌亂，手足無措，以及落在我臉上的淚，都變成了扎人的紅色。
我無力地笑了笑，伸手扯住他的衣襟，“你這個騙子……”
他不語，只是將我摟在懷中，那雙眼越來越茫然無措。
我摸出藏在袖中的那把短劍，那是之前辛墨留給我的那把短劍，劍身淬了這世上最烈的毒藥。
他看了看雪亮的劍身，依然不動聲色地將我摟在懷中，好像即便我要殺了他，他也不會逃走……
我繼續笑著，眼淚和鮮血瘋狂地往下流淌，淌了一臉的溫熱和腥鹹。
我用盡最後一絲力氣，將劍刺入自己的心臟，冰涼的痛楚敲擊著我的神經，我看見，離軒的瞳孔漸漸放大。
沒想到我會刺入自己的心臟嗎？
我咯咯笑著，他像個犯了錯的孩子一般看著我，眼淚一滴滴落在我的臉上。
我張了張嘴，道：“我騙了你，你也騙了我。離軒，我們從此，誰也不欠誰的了……”
他只是搖頭，依舊不願與我說任何一句話。
他一雙無助的眼只是盯著我，好像我才是那個滅了兩個國家的罪魁禍首。
眼前的世界越來越模糊，就連近在咫尺的離軒，我也看不清了。
或許，從一開始，我便在為自己的死亡做著無謂的掙扎。最後的最後，那把為離軒準備的毒劍，埋入了我自己的心臟。
原來，我從一開始，最恨的人不是別人，而是那個無能為力的自己。
而我最不該的，是愛上了一個不該愛的人，我們都是這世道棋局中的棋子，任由命運擺佈，互相殘殺。
誰讓他滅了我的國，誰讓他，騙走了我的心。
我們都是騙子，騙了對方，還不忘把自己也騙進去，把一切弄得面目全非，仍然不肯善罷甘休。
5
她還是滅了他的國，自從南召一統三個國家之後，便一日不如一日。
離軒從那以後一病不起，淡忘朝政，不管國家任何事務。
幾年之後，離軒病死了，南召國也逐漸沒落。
只是這一切，是她看不到的。
一切似乎又恢復到了最初的模樣，什麼都沒有，什麼都沒發生。
唯獨那捧碗中青蓮，靜悄悄地開在曾經輝煌過的土地上，潔淨脫俗。
看盡了人間滄桑百轉，卻依然開得那般素淨，淡然自持。（作品名：《無雙》,作者：段小刀。來自：每天讀點故事APP,看更多精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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