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愉悅,如此苦惱,如此奇特--《巨流河》有感

如此愉悅,如此苦惱,如此奇特--《巨流河》有感

都說人與書之間的緣分,一如人與人之間的緣分,也是極需一種恰如其分的時間感,所謂的恰當的時間裡遇見了一本合適的書,那麼讀來便只有酣暢淋漓四個字。而這,便是我看完齊邦媛先生的《巨流河》後的第一印象。

其實這本書看完有一週多了,我卻遲遲拖著不敢寫讀後感,實在是不知從何下手。

一位年過八十的老人在晚年,身心得以舒展安放的時光裡,用了五年的時間,重新回憶那滿是病痛、災難與輾轉波折的一生……她說,“我驚覺,不能不說出故事就離開。

這一句簡簡單單的話,在我讀到的那一刻,也忍不住隨之驚覺,那我呢?小半輩子走過來,那些或記憶深刻,或隱約印象中的人和事,即便談不上 “不能不說”,也總還有幾分 “不妨一說” 的樂趣,怎麼就不能也花點心思寫下來呢?

我們該慶幸,處在這樣一個和平且自由的時代,可以隨心所欲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但這無疑也是我們這一代人最大的不幸:

太過安逸的生活,讓我們也越來越放縱自己每日的得過且過……碰見個雞毛蒜皮的小事兒分分鐘都能你一言我一語的各執己見。生活太順遂了,於是各種 “作” 法,你方唱罷我登場,無關乎年齡,無關乎性別,無關乎場合……(這一刻,腦海中飄過的不是一群烏鴉,而是…...電視劇《都很好》裡的蘇大強)

如此愉悅,如此苦惱,如此奇特--《巨流河》有感

網圖,侵刪

對照齊邦媛先生的這一生,她所經歷過的那些大大小小的人與事,隨便拿出來一樁,分分鐘便能秒殺時下的各種 “無病呻吟”,輕輕鬆便能勾起讀者的滿腹情緒……

是的,閱讀的過程中,有好幾次我都能聽到自己忍不住脫口而出的遺憾與憤恨 -- "要是……就好了”,以及間或的無數個慶幸 -- “還好還好”…...

然而,作為親歷者,齊邦媛先生訴諸筆端的文字卻是這般的內斂與節制,收放自如,還總能讓人在閱讀的過程中,常常因著一兩句興之所致的感想而觸動滿懷~

王德威教授在後記中寫道,“那是她大半生的歷練體現了她的文學情懷”。

我深以為然。一如齊邦媛自己在序言裡所寫的:

回應時代暴虐和歷史無常的最好方法,就是以文學書寫超越政治成敗的人與事。

她的初衷是書寫她和她父親這兩代人,從巨流河到啞口海的故事;可我們卻從中窺見了近現代中國史上那一段傷痕累累的家國喪亂。

相較於她 23 歲去臺後的生活,為人妻,為人母,努力在家庭生活和自己熱愛的文學工作之間追求平衡......我更感動且震撼的反而是她的前半生:那一段縮影著近現代中國史的流亡歲月,與張大飛之間戀人未滿的 “革命” 友情,顛沛流離中萌發的文學之愛…...

流亡歲月裡的“戀人未滿”

1924 年元宵節,生於遼寧省鐵嶺縣的齊邦媛,甫一出生,便先天不足,體弱多病,還好有母親的呵護和命裡貴人的相助,撿回了一條命,而後一生更是因此而充滿生命力。

在 1947 年 10 月第一次乘螺旋槳飛機過臺灣海峽之前的這 23 年,齊邦媛先生的經歷可說是中國近現代史的一個極具典型的縮影:

因著家裡父親齊世英與東北奉系之間的糾葛牽絆,從東北一路流亡到關內、西南……箇中種種皆是我們所無法感同身受的,即便我們看過再多有關這個時代的書或電影,也只不過是勉強觸及那一段歷史的極其淺層的皮毛。齊邦媛先生在書裡是這樣寫的:

我有幸(或不幸)生在革命者家庭,童年起耳聞、目見、身歷種種歷史上悲壯場景,許多畫面烙印心中,後半世所有的平靜及幸福歲月的經驗,都無法將它們自心中抹去;這當中,最深刻、持久的是自十三歲到二十歲,在我全部成長的歲月裡,日本人的窮追猛炸。每一天太陽照樣升起,但陽光下,存活是多麼奢侈的事。

死亡可以日夜由天而降,但倖存者的生命力卻愈磨愈強。

長長的八年,在自己的國土上流離,沒有安全感,連藍天上也是暴力,怎能忘懷?

不能忘懷的還有她那位 “友達以上,戀人未滿” 的張大飛。何止齊邦媛先生忘不了,作為讀者的我們看完後也是久久不能釋懷。那樣一段純潔、真摯、超脫生死的友情歲月……分分鐘聯想到前陣子看的電影《無問西東》。

如此愉悅,如此苦惱,如此奇特--《巨流河》有感

△ 網圖,侵刪

是的,在這部分的閱讀裡,我曾有過無數次的恍惚,張大飛彷彿就是電影中王力宏所扮演的沈光耀,都是為了革命事業奮不顧身的空軍英雄。

為此,我還專門上網搜了一下,確認過眼神,純屬巧合

如此愉悅,如此苦惱,如此奇特--《巨流河》有感

《巨流河》裡的張大飛殉國時也不過 26 歲,他最後的訣別信裡,最念念不忘的依然還是齊邦媛先生:

這些年我們走著多麼不同的道路,我這些年只會升空作戰,全神貫注天上地下的生死存亡,而她每日在詩書之間,正朝向我祝福的光明之路走去。以我這必死之身,怎能對她說 “我愛你” 呢?……請你委婉勸邦媛忘了我吧,我生前死後只盼望她一生幸福。

戰火流亡的歲月裡,能夠活著都是一種奢侈,更遑論愛情呢?只是合上書之後的我,有時候也忍不住猜想,倘若張大飛沒有殉國,他倆最後又會怎樣呢?

奈何,生活從來都沒有如果。而在齊邦媛先生的心裡:

張大飛的一生,如同一朵曇花,在最黑暗的夜裡綻放,迅速闔上,落地。那般燦爛潔淨,那般無以言說的高貴。

如此愉悅,如此苦惱,如此奇特--《巨流河》有感

△ 網圖,侵刪


一生執著的文學夢

齊邦媛先生雖經歷戰爭年代的動亂,但始終能夠按部就班地接受教育,何其有幸。

南開中學孟志蓀先生對她的文學啟蒙,武漢大學朱光潛先生的英美文學課帶她走進詩歌的浪漫主義,吳宓先生的文學與人生,袁昌英先生的莎士比亞,以及去臺後與國學大師錢穆先生的忘年交……

在齊邦媛先生的筆下,這些個我們而今光是看到名字都忍不住肅然起敬的名家大師們對她的教導與栽培,無不點滴滋養著她的文學之梯,更是支撐著她走過了那一段顛沛流離的成長時光。

高二那年,吳振芝老師的世界人文地理課,讓齊邦媛日後對閱讀、旅行都有適當的期待,藉著少年時代的知識基礎和渴望,可以探索別人文化的深度,而不甘於浮光掠影式地盲目趕路。

孟志蓀老師的國文課,他的語言不是溪水,是江河,內容滔滔深廣,又處處隨所授文章詩詞而激流奔放。

袁昌英老師當年分析劇本時常用的 “第五象限”,線、面、體三個象限是空間象限,時間是第四象限,而關係(結構)是第五象限

朱光潛先生的英詩課,堅信好文章要背誦,跟學的每首詩更是都要背。乃至於多年之內一再重讀,等到自己上講臺授課,讀遍了能讀到的反響,齊邦媛先生深悟到人生所有的 “不同” 都可由《雲雀之歌》的歡愉、《夜鶯頌》的沉鬱中找到起點。

命運、性格、才華,人生現實亦環環相扣,雪萊那不羈的靈魂,一面高飛一面歌唱,似星光銀亮與明月的萬頃光華,像甘霖,像流螢,像春日急雨灑上大地,而我們在人間,總是瞻前顧後,在真心的笑時也隱含著某種痛苦。詩人說:“我若能得你歌中一半的歡愉,必能使世人傾聽!”

…...

這些人和這些事,緣中有緣,是忘不了的。

忘不了的人和事,才是真生命。這也是寫《中國近三百年學術史》的錢穆先生說的話。

英文詩和中國詩詞,於齊邦媛先生,都是一種感情的烏托邦,即使是最絕望的詩也似有一股強韌的生命力。這也是一種緣分,曾在生命某個飄浮的歲月,聽到一些聲音,看到它的意象,把心栓系其上,自此之後終生不能拔除。

但對於我而言,很慚愧,始終徘徊在詩歌之外,不得其門而入。這一次的閱讀,一遍遍感受著齊邦媛先生字裡行間對詩歌那種赤裸裸的毫不掩飾的直抒胸臆的熱愛,讓我忍不住再次有了誦讀詩詞的激情。

果然,這些人,這些事,這些書…...也是緣中有緣,是切不斷的。

我只希望自己,也能感念於齊邦媛先生的這本二十萬字的傳記,在她波折重重的大半生中,望見自己的人生路。

故人往事都已消逝,這時的我已見過世上許多重要都市,看遍各種榮華,而更重要的是讀了許多當讀的書,做了一些當做的事,一生沒有白活。

齊邦媛先生如是說。

如此愉悅,如此苦惱,如此奇特--《巨流河》有感

△ 網圖,侵刪

P.S.

巨流河是清代稱呼遼河的名字,她是中國七大江河之一,遼寧百姓的母親河。

啞口海位於臺灣南端,是鵝鑾鼻燈塔下的一泓灣流,據說洶湧海浪衝擊到此,聲消音滅。

P.P.S.

很是期待七月的臺灣之行,不曉得當我親眼看見啞口海的那一刻,又會是一種怎樣的心情呢 ~~~

·End·


分享到: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