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小鐵盒(一)

烈日的餘暉在黑夜到來前,還在村莊的上空徘徊,沉悶的空氣夾雜著房屋倒塌的泥土氣息,挖掘機飛舞的鐵鏟裹挾著殘垣斷壁裡的鋼筋發出陣陣刺耳的聲。這是今天最後一家農舍了,拆完這一家就可以和兄弟們一起喝酒了,挖機師傅老王這麼琢磨著。他叼著菸嘴,頭髮和眉毛已經被染成了和泥土一樣的顏色,身上的白色的襯衫早已被汗水和泥巴染成一片片斑駁的地圖,伴隨著挖機一陣哮喘似的咳嗽聲,老王跳下挖機的駕駛室,拍拍身上的泥土,重重地咳嗽了幾聲,隨即對著腳下不遠處一塊斜躺著的石塊吐了過去,不偏不倚正中石塊。老王看了看,滿意地把嘴角微微一楊。

六月的天是娃娃的臉,就這一會功夫,狂風肆虐,飛沙走石,接著傾盆大雨從天而降,這或許是上天對勞動者的饋贈,下班時候的一場雨,讓燥熱的天氣裡,人們獲得了一線生機。老王準時的 來到鎮上的那家“好想來”菜館,同事們早已在打著空調的房間裡舒服的抽著煙,談論著今天工作中的見聞。

“來啦,快坐!就等你了。”包工頭大許笑著說,他眯著眼看著老王坐下,順勢給他遞了一根菸,然後衝著後廚大聲喊了句,上菜!

不一會兒功夫大家在煙霧繚繞的環境中開始推杯換盞,桌子上的菜餚就像被風捲殘雲般只剩下片片清湯寡水,它們靜靜的躺在桌子上就像一片活脫脫的世界地圖。要知道這些農家漢雖說開了挖機,但是始終是出苦力的人,飯量大著哩。一陣飽嗝之後,時間才不到8點,老王張著大嘴,拿牙籤從牙縫裡挑出一塊肉,對著身後的垃圾筒,呸地一下,正中筒中。

“你家小元找著工作沒?”大許給老王甩了根菸,說。

“找個屁,天天在家玩手機,跟個坐月子似的,一說他還急!”老王罵道。

“哎,現在的孩子工作不好找,大學生到處啊都是,競爭太大!也不要怪孩子。”隔壁坐著的老張眯著眼說。

“競爭再大還不活啦?你也得出去找啊,不找工作自己能送上門 啊?你是什麼高級人才嗎?除了個本科文憑你還會什麼?我要是老闆我也不要。哼!”老王不懷好氣的說。

“找著對象了沒?”坐在大許邊上的老牛說,

“對象以前上學的時候,倒是聽說有,現在沒動靜了,誰知道呢?你家那個找著了啊?”老王問。

“我們家丫頭也是個倔驢,一問她,就說自己心裡有數,都25的大姑娘了,有個屁數。也不讓說,我們像他們這個年紀,孩子早就打醬油了!”老牛說,

“現在的年輕人,說不通,說不得,隨他們去吧,我們能陪他們過一輩子啊?現在,我們只要過的舒心就行了!”大許說著從桌子上拿起打火機點著香菸,把煙盒往邊上一推,示意大家抽菸。

“要不,明天讓小元來工地上?大四那邊今天讓我給他找個人,每月工資1800。”大許說,大四是城管隊的跟他是把兄弟,找人拆房子這活就是大四給他找的,按照拆遷流程 ,機隊拆房子前,城管要先去被拆戶那裡檢查一下,看看能不能撿到原來人家遺留的東西,上次他們就在一個破碎的桌子裡找到一個首飾盒,裡面裝著那家人結婚時候的三金,真是走了狗屎運了。

“行,他在家待著也是待著!”老王端起面前的一杯開水,吹了吹,喝了兩口,就起身回家了。

剛下過雨,鄉間的水泥路顯得格外乾淨,被烈日炙烤了一天的路面,現在就想桑拿房裡的熱石頭,滋滋的往外冒著熱氣,老王剛從空調房出來,身上又溼了。路邊栽下去的水稻在黑夜裡幽幽的泛著綠光,青蛙們在田裡呱呱地聒噪個不停,就連這些年幾乎被抓地絕種地知了也開始心煩意亂地吵個不停。老王邁著大步往家走,他一刻也不想在這路上耽擱,他要回家痛快地洗個澡,吹著空調然後就著冰鎮西瓜,再喝兩瓶啤酒,美美地睡上一覺。

“美方,開門!”老王在家門口扯著嗓子喊,他老婆叫美方,結婚二十幾年一直這麼叫她。伴隨著拖鞋踢踏踢踏地聲音,大鐵門哐噹一聲被打開。

“小元睡了嗎?”老王看著眼前這個頭髮已經泛白,眼窩深陷,皮膚鬆弛,胸前 掛著兩個絲瓜,穿著寬鬆地襯衫地女人說。

“吃完飯就上樓了,不知道睡沒睡呢!估計又在玩手機!”美方說,其實美方在年輕地時候也是莊裡邊數一數二地美人,只是後來生了孩子加上繁重地體力勞動讓她現在變成了黃臉婆。

“玩手機,你也不說說,25歲地大小夥子成天玩手機,算個什麼事!”老王一聽到"玩手機”這三個字就氣不打一出來,衝著美方就是一頓吼。

“你衝我吼什麼,你有本事你去說 啊!”美方也不甘示弱地瞪了他一眼,像這樣吵架地情形在他們過去的近30年裡數不勝數。吵得最嚴重的一次就是他們結婚不久,老王和美方打了起來,結果老王被美方幹倒了。然後,老王竟然驚喜的坐在地上笑了起來,事後兩個月美方就懷上了小元。兩個人從那以後就只是拌嘴吵架,再也沒動過手,以至於現在他們談起那次兩口子幹架的事都不知道起因了。

老王氣呼呼的噌噌噌,一下子竄到樓上,打開小元的房門,嗯?竟然還反鎖了!

“王小元,你給老子開門!”老王在門口怒吼著,他最不能直視的就是對他這種赤裸裸地挑釁。

“爸,你先消消氣,我知道你每天下班,只要喝了酒回來,準會收拾我!等你氣消了,咱們再談。”小元躺在床上對著門喊。其實,他是在聽到父母在門口地爭吵才起身關的門,而且更重要地一點是他媽媽猜地很準,他確實在玩手機。不過,這不用猜,近半年來,只要晚上8點到10點,他都是,準時準點地玩手機,他在玩一個網遊,這個時間段上線可以領很多獎品,打世界BOSS,等等活動,更主要地是,自從他和女友分手後,在網上竟然找到一個心靈上的伴侶,也就是網戀。他答應她,這個時間段只屬於他們倆。

被兒子摸到了規律,這倒是讓老王吃了一驚,瞬間暴怒的脾氣緩和了不少,他舉起重重的拳頭準備砸門,然而,他舉了半天,又放了下來,房裡靜悄悄的,他輕輕地下了樓,走到院子裡,朝二樓小元的房間看了看,嗯,開著燈。

他回到屋裡,看見美方在給他切西瓜,心情頓時舒暢了許多,他又順手從靠在門後的啤酒箱裡拿了兩瓶啤酒往外走。

“已經給你冰上了!”美方喊道。

老王剛走到門口,聽見後,回頭看看美方,嘴角微微一楊,順手說了一句,

“那我洗澡了!”

等老王一切收拾停當的時候已經快11點了,他心滿意足地往床上一躺,準備睡覺,這時候美方提醒了他一句,

“你剛才找小元什麼事啊?”

“哦,對對對!”老王用腳抄起拖鞋,拿著扇子就往樓上走,當他來到小元房間地時候,發現房門虛掩著,他推開門一股涼氣撲面而來。

“少吹點空調,老了得關節炎!”老王說,

“知道了,您老人家大半夜地來找我,有何事?”小元躺在床上眼睛盯著手機,頭也不抬地說。

“合適?怎麼不合適了?我是你老子,你還沒結婚呢?你要是給我找個兒媳婦那才合適呢。我……”

“行行行,什麼跟什麼啊!”小元打斷他父親的話,

“我問你找我什麼事?”小元繼續不耐煩的說,彷佛這一刻他才是老子,老王倒成了兒子。

“哦,是這樣,你大許叔給你找了份活,明天去大四那邊,就是城管那邊上班,反正你在家也沒事。”老王小心翼翼的說著。

“城管?你讓我去當城管?我不去,我好歹是個大學生啊!”小元不屑一顧的說。

“不管城管不城管,你一個大學生你得工作吧,你得找份工作,沒有工作,你看看你都成什麼樣了 ?整天除了吃睡就是玩手機,你跟手機過一輩子啊?玩手機能給你錢花啊?以後你結婚的錢,給人家姑娘家的彩禮錢,手機能提你給嗎?”老王氣憤地說道。

“能啊,現在都是手機支付,誰還用現金啊!”小元繼續看著手機說。

“放屁,你不要跟老子繞那些花花腸子,老子知道什麼是手機支付!你明天就去給我上班,不去地話,我回來打斷你地腿!哼!”老王叫囂著,拿出他做家長地最後一絲威嚴摔門而出。

其實老王和小元都知道,即使小元不去上班,他也不會打斷他的腿,對於這個兒子可心疼著呢。小元6歲的時候,放學回來的路上,被鄰居家養的大公雞給啄了,後腦勺一個好大的包,小元哭了一下午,他提著刀就把人家的公雞給宰了。為此,他花了兩倍的價錢買了那隻死公雞,還和主人家大吵了一架。

此時的小元也不是第一次面對父親的咆哮了,自從他12歲的時候因為偷了鄰家老奶奶的雞蛋去換錢買玩具手槍被吊著打以來,父親已經10多年沒打他了。他現在也明白,父親不是不想打他,而是父親打不過他了,他那日漸發白的頭髮還有田間水溝一般的皺紋都在預示著,這個年富力強的男人在慢慢地衰老。還有最近一次和他去大澡堂洗澡的時候,父親那兩腿之間的東西已經從小黃瓜變成蘿蔔乾了。

確實不能在這麼墮落下去了,他把自己的想法和網上的戀人分享了一下。他的戀人告訴他,男人要有擔當,在遊戲裡他可以為她遮風擋雨,殺盡一切來犯之敵,她希望他在現實生活中也能做一個有擔當的男子漢。最後他們交換了現實生活中的地址和聯繫方式,相約一起退了遊。

一個小鐵盒(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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