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為萬物之靈，人類在經歷了千萬年的進化後，以聰慧的頭腦發明了風箏、氣球、飛艇、飛機等航空器，還有避免高空墜亡的降落傘，從而實現了翱翔蒼穹的夢想。儘管如此，人類畢竟不是飛行動物，一旦失去了上述工具就只能在地心引力的作用下與地球來一次致命擁抱。然而，大千世界總有奇蹟發生，在二戰時期曾有人在沒有攜帶降落傘的情況下從6000米高空墜落，在砸穿建築物屋頂後直接摔在地面上，按常理九條命都沒有了，可是這位仁兄居然難以置信地活了下來！這個故事還要從1943年那充滿血雨腥風的歐洲天空說起……
在機腹炮塔中
1943年1月3日，駐英國南部的美國陸航第8航空隊出動85架B-17"空中堡壘"轟炸機執行對法國港口城市聖納澤爾的第六次空襲行動，其中一架綽號"Snap! Crackle! Pop!"的B-17（生產序號41-24620）來自第303轟炸機大隊第360中隊，由阿瑟·亞當斯中尉指揮，他手下有9名機組成員，包括本文的主人公阿蘭·尤金·馬吉上士。
■1942年加入美國陸軍航空隊時的阿蘭·馬吉。
馬吉於1919年1月13日出生在新澤西州的普蘭菲爾德，是家中六個孩子裡最小的。1941年12月7日珍珠港事件後，馬吉志願報名參軍，於1942年1月7日加入美國陸軍航空隊，在經過基礎訓練後被分配到第303轟炸機大隊，遠赴英國，於7月26日成為亞當斯機組的一員，駐紮在英國劍橋郡的莫爾茲沃思。
■1942年10月亞當斯中尉（後排左一）及其機組成員的合影。
馬吉身高1.7米，在歐美人當中算是矮個子，因此被分配到機腹球形炮塔擔任機槍手，操控2挺12.7毫米勃朗寧機槍抵禦來自飛機下方的攻擊。機腹炮塔是B-17上視野最好的地方，擁有360度全景視角，但同時也是最危險的崗位，不僅直接暴露在地面防空炮火之下，還要面對從下方來襲的德軍戰鬥機，而炮塔本身只是一個由金屬框架和有機樹脂玻璃構成球形罩子，防彈能力低下，極易受損，更要命的是炮塔內空間狹小，機槍手無法攜帶降落傘進入，當飛機中彈墜落時無法第一時間跳傘，逃生難度很大。
■作為機腹炮塔機槍手的馬吉從球形炮塔的艙門裡探出身子。
1月3日對聖納澤爾的空襲是馬吉執行的第七次作戰任務，再過十天就是他的24歲生日。此次轟炸的目標是當地德軍U艇洞庫，這座位於盧瓦爾河口的海濱城市於1940年6月淪陷，德軍在此建立了海軍基地，修建了極為堅固龐大的潛艇洞庫，成為攻擊大西洋航線的狼群們的巢穴。英美轟炸機部隊一直試圖摧毀聖納澤爾的U艇基地，此項行動風險極高，為了確保命中精度只能實施晝間空襲，而德軍在城市周邊部署了密集的防空力量，包括戰鬥機和高射炮，以至於聖納澤爾被稱為"高炮之城"，每次空襲都意味著很高的戰損率。
■德軍在聖納澤爾修建的大型潛艇洞庫至今仍大體保持完整，成為戰爭遺蹟。
在1月3日的行動前夕，盟軍偵察獲悉德軍在洞庫上方修建了臨時魚雷倉庫，如果能夠命中將增加爆炸威力，從而給洞庫本身造成嚴重破壞。當天天氣晴朗，適宜飛行，第360轟炸機中隊的B-17機群從莫爾茲沃思基地起飛，完成編隊後就直驅法國而去。在進入法國空域前，馬吉鑽進機腹炮塔內，蜷縮著身體做好迎擊德軍戰鬥機的準備。不出所料，轟炸機群遭到25～35架Bf 109的輪番攻擊，B-17一面以猛烈的機槍火力還擊，一面艱難地向目標前行。馬吉拼盡全力旋轉炮塔，操控機槍，追蹤射擊進入視野的每一架梅塞施密特。
從天而降的人
在接近聖納澤爾時，轟炸機群又陷入一張由高射炮火組成的火網，成群的炮彈在飛機周圍炸裂，釋放出炙熱的碎片，黑色的煙團佈滿天空，令人心驚膽戰。在即將飛臨洞庫上方時，亞當斯中尉的B-17不幸被炮火擊中，一枚炮彈切斷了飛機右翼的一部分，飛濺的彈片擊穿了球形炮塔的風擋，與玻璃碎片一起打在馬吉的身上，頓時讓他全身掛彩。飛機劇烈地搖晃著開始旋轉下墜，馬吉意識到必須趕快逃離這座飛行棺材！
■第303轟炸機大隊的B-17機群穿行在漫天的防空炮火之中。
馬吉強忍傷痛鑽出炮塔艙門，去機艙內拿自己的降落傘，不曾想傘包已經被彈片撕碎了。他只能丟下那團爛布走向無線電室，打算和無線電員共用一頂降落傘，做一次雙人串列跳傘。然而，在他抵達目的地之前，另一枚高射炮彈擊中了機身中部，撕開一個巨大的裂口，在衝擊波和氣流的雙重作用下，馬吉被拋出了飛機，置身於炮火紛飛的天空中，當時B-17的飛行高度大約為6700米！馬吉開始無助地向地面墜落，由於缺氧漸漸失去了意識，他後來回憶在陷入昏迷之前一直在向上帝祈禱自己能夠活下去，儘管看起來毫無希望。
■一架被高射炮彈打斷機翼的B-17向地面墜落。
地面上的人們正焦慮地等待著空襲的結束，在聖納澤爾火車站附近，有人驚恐地看到一個黑點正落向車站，起初以為那是一顆炸彈，隨著距離越來越近，目擊者臉上的恐懼變成了驚駭，因為那不是炸彈，而是一個人！馬吉已經沒有知覺的身體在墜落了超過6400米後正好砸中了火車站那漂亮的玻璃屋頂，厚厚的玻璃在劇烈的撞擊下瞬間碎裂，馬吉繼續下墜，砰的一聲重重地摔落在車站站臺的地板上。趕來查看的德國兵萬分驚訝地發現，這個衣衫破爛、渾身是傷的美國人居然還有輕微的呼吸！
■明信片中的聖納澤爾火車站，中央的車站站臺頂部採用玻璃屋頂。
當馬吉恢復意識時，他首先看到了一位德國軍醫的臉，他表示一定會竭盡所能挽救馬吉的生命，但是馬吉後來再沒有找到這位不知名的軍醫。馬吉先在一處急救站接受搶救，之後被送往醫院。在從6000多米的高空墜落後，馬吉的傷勢極為嚴重，身上有28處破片造成的創傷，鼻樑折斷，眼瞼撕裂，肺部和腎臟有刺穿傷，右腿和腳踝骨折，他的右臂幾乎與軀幹分離了！即使如此，他還是活了下來，經過精心治療後漸漸恢復了健康。當德國人確認馬吉的確是從6000米高空直接墜落而倖存後，對他十分敬重，把他當作一個大人物般給予優待。馬吉後來被轉入德國空軍17B戰俘營，在那裡呆到1945年5月獲得解放。
■馬吉機組駕駛的B-17轟炸機的機首彩繪，這塊殘片被德國人當作戰利品保存下來。
相比馬吉出奇的好運，美軍當天對聖納澤爾的空襲卻以悲劇收場，B-17機群投下的炸彈將大片房屋夷為平地，卻幾乎沒有接近過真正的目標，潛艇洞庫安然無恙，並且一直保留到今日，成了當地的熱門旅遊景點。參加行動的85架B-17中有76架被德軍戰鬥機或高射炮擊中，其中7架被擊落，另有47架因為遭受永久性損傷而宣佈報廢，而馬吉所在的機組中包括他在內只有3人生還，機長亞當斯中尉等7人壯烈犧牲。
難以言表的運氣
實際上，馬吉上士並不是二戰中僅有的無降落傘高空墜落倖存的例子，此外還有另外兩名飛行員有過與他同樣的遭遇。1942年1月，蘇聯空軍中尉伊萬·米哈伊洛維奇·奇索夫擔任伊爾-4轟炸機的領航員時，座機遭德軍擊落，他從近7000米高度跳傘。為了避免成為德軍戰鬥機的目標，他選擇延遲開傘。由於空氣稀薄，他在打開降落傘前失去了知覺，直接墜落在一處雪谷的邊緣，並沿著山坡滑落到谷底，儘管身負重傷還是幸運生還。
■在高空飛行的蘇聯空軍伊爾-4轟炸機。
1944年3月24日，英國皇家空軍上士尼古拉·阿爾基馬德作為"蘭開斯特"轟炸機機組成員參與空襲柏林的行動，在德國上空被夜間戰鬥機擊落，降落傘被燒燬，他寧肯摔死也不願被燒死，於是選擇直接跳下飛機。阿爾基馬德從大約5500米高度墜下，落在一片樹林中，樹枝和地面的積雪緩解了衝擊力，使他得以生存，僅有腿部扭傷而已，他後來也在戰俘營中獲得了與馬吉相似的待遇。
■表現阿爾基馬德上士從燃燒的"蘭開斯特"轟炸機中跳出的畫作。
無論奇索夫，還是阿爾基馬德，他們的生還都歸因於觸地時得到了有效的緩衝，相比之下馬吉的經歷就難以解釋了，他摔落在堅硬的地面上，唯一可以視為緩衝的只有火車站的玻璃屋頂。有人提出一種假設，在馬吉墜地前有一枚炸彈在他下方爆炸，衝擊力改變了馬吉的墜落軌跡並抵消了部分衝擊力，但是經過計算這種可能性微乎其微，馬吉更有可能被爆炸直接殺死，而且也沒有證據能夠證明這種假設。總之，馬吉的奇蹟大概只能用難以言表的幸運來解釋了，他也因為這次奇遇而被美國雜誌《史密森尼》評選為歷史上十大最不可思議的倖存者之一。
■從戰俘營歸來的馬吉被授予空勤勳章（左）和紫心勳章（右）。
從戰俘營歸來的馬吉被授予紫心勳章和空勤勳章，於戰後退役。後來，馬奇考取了飛行執照，從事航空業直到1979年退休，在新墨西哥州安度晚年。1993年1月3日，在空襲聖納澤爾50週年之際，馬奇被授予聖納澤爾榮譽市民身份，這座城市特意為他和其他機組成員豎立了一座紀念碑，以感謝這些盟軍飛行員為擊敗德國侵略者而做出的貢獻和犧牲，有些諷刺的是，盟軍的轟炸實際上破壞了聖納澤爾90%的城區！1995年，馬奇攜妻子訪問了聖納澤爾，並前往自己當年墜落的聖納澤爾火車站故地重遊，仰望那裡的玻璃屋頂，他自己也不能解釋為何會被死神拒收，或許全能的上帝聽到了他的禱告吧。2003年12月20日，馬吉因病去世，享年84歲。
■聖納澤爾市民為馬吉機組的陣亡者們豎立的紀念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