仰 望
作者/阮夢昕
這個夏天，在不經意間，我與你不期而遇。
許是你的與眾不同攫住了我的眼眸。於是，我悄然走近你，倚在你殘缺卻依然偉岸的軀幹上，仰望著你。
你到底遭遇了什麼？是誰，在你的軀幹上剜去一刀？又是誰，在你的傷口上再度焚燒，讓你渾身瘡痍，面目全非？
成片樹林中，你獨樹一幟，灰褐色的外皮苔痕斑斑，軀內已成空洞，洞壁被燒成了木炭。草木本無意，榮枯自有時，你卻沒有因此而倒下，而是以幾百年歲月磨鍊的頑強，裹著餘下的半邊樹皮，頂著嶙峋的樹幹，孑然挺立成一種傲立塵世的姿勢，撐起一處不朽的神奇。兩邊殘存的枝椏，在夏風的搖曳中延伸著一片綠意，在滄桑的皺褶中舒展著新的生機。你龐大的根系，依然深扎於土地，以更強的維度四通八達地蔓延，宛如一位歷盡風霜的老人，用自己畢生的力氣支撐起一片華蓋，讓白雲為你駐足，讓鳥兒為你鳴唱。
靜立在你的身旁，陽光下，你千瘡百孔的身姿有如驚鴻般掠過我的視野。每一寸，都受過風雨的洗禮，每一處，都歷過歲月的蹉跎，卻依然枝青葉翠，雄風依舊，叫我如何不動容？
也許，這粉身碎骨的磨難，是你註定的生命行程。整個綠林中，你孤獨而落寞地站立一處，醒目而又獨特，殘缺而又執著。生而有靈，靈自有屬，作為一棵樹，你無從選擇，無法掌控命運，改變命運，更無法挪動自己擺脫困境。風中飄舞之際，我彷彿聽見了你的血液在陽光下奔突，聽見了你的骨骼在大地的回聲裡拔節。那些隱匿在你身體裡的疼痛，在葉子的搖顫與飄落中，灑落一地輕輕的低嘆。
也許，這灑脫自如的從容，是你註定的生存方式。整個綠林裡，你自守著一份安逸，一份清歡。無論酷暑寒冬，風狂雨暴，你始終以蔥鬱的生機和凜然的氣魄，支撐著一種希望和期待。雖然，在無數歲月風雨的侵蝕下，你的軀幹早已虛空，根鬚大部分裸露在地面，發出青幽而又堅硬的光，卻依然湧動著生命的激情。那些潛藏在你身體裡的力量，在陽光的穿透與愛撫中，灑落一地斑駁的亮光。
經過幾個世紀的輪迴，你身上留下了風雨侵蝕的痕跡，刻滿了歲月浸透的斑紋，卻始終靈動著一種生命的極美。紅塵隨風去，獨立天地間，雖然歷盡冷暖，閱遍滄桑，而你，卻努力用殘存的枝椏，向空中延伸著你的倔強，以自己的大愛，包容著世間萬象，笑迎著風雨陽光。而正是這份倔強，擎起你不朽的生命，讓你煥發出不同尋常的風采，漫漾著一種震撼人心的力量。你比我更懂得大地的情義，也比我更懂得生命的珍貴。
雖然在走過的歲月中，你已被剝蝕殆盡。而你，始終屹立在密林中不倒，邊承受著苦難的折磨，邊享受著生命的欣慰，在煙熏火燎中，慣看人間秋月。風吹著，雨淋著，雪壓著，日曬著，你都兀自默默地傲立在那裡，以一種常青的姿態，努力完成一棵樹的使命，即使活不出枝繁葉茂，也要活出自己特有的風采。
秋冬春夏，日月星辰，你的綠意始終依舊，這是一種歲月鑄就的光華，一種頑強生命的積蘊。正是這積蘊，讓你變得更加堅定，更加坦然。與四周的蓊鬱相比，你的身上反倒有一種蕭疏和蒼勁的美感，那是一種經歲月積澱和深潤的靜美。雖然，我淺薄的閱歷只能看到你滄桑卻依舊擎著蒼翠的容顏，卻無法體悟到你的全部，但我知道，你的枝椏可以穿透藍天。而沒有骨氣的生命，又何以能抵擋悽風苦雨的侵蝕？又怎能去承受雪凍霜襲的肆虐？
輕輕撫摸著你灰黑的軀體，透過指尖傳遞的溫度，我彷彿聽到了你的呼吸，聽到了你的叮嚀:“人生，不論身於何地，處於何境，也無論經歷怎樣的風雨，歷經怎樣的坎坷，都要堅強地活著。”我的靈魂深深顫慄著，樹猶如此，人何以堪？那一刻，我真想化作一株木棉，站立在你的身旁，聽你訴說那段古老的故事，陪你與一群飛鳥共飛，讓生命的快樂和憂傷與日月光華同在。
時光，在我的慨嘆中悄悄溜走，不知不覺間，日頭漸漸西落。被夕陽鍍上一層金光的你，顯現出清晰而靜穆的輪廓，猶如浸浴在另一個幽深莫測的時空裡，雖然難掩那份蒼老和疲態，卻舒展著一種靈魂的高貴與生命的張力。大千世界，每一種生命都有自己的生存方式，每一個生命都是獨一無二的存在，面對著你的頑強不屈，我發覺自己很渺小，我不敢再用殘缺不全去褻瀆你的偉岸和高潔。
遠山幽幽，近村雞啼，你不渴望啁啾的鳥鳴纏繞，不奢求人聲鼎沸的觀光客駐足。你已習慣了寂寞與空靈，你的身體裡，始終潛藏著生命的驕傲與激情，你的莖脈裡，永遠迴旋著四季流轉的不老心歌。你是弱者的休止符，你是勇者的感嘆號。
立在夕陽中的你的身旁，仰頭久久凝望著你，凝望著你努力向上的姿容，感受著你渾身散發的無盡力量，所有的感懷和感動，再也無法用語言去表達。
告別你時，在回首的瞬間，歲月的光影被漸漸撕碎，然後又被漸漸重組。風停了，一切復歸平靜，那一地的低嘆聲，漸漸削弱成了一種柔和的寧靜。寧靜，又輕輕流淌成四周一大片的綠蔭，成為我回望中一道永不枯竭的風景。
雖然我只是一個匆匆的過客，是你，刷新了我對生命的認知，讓我的心擁有了另一片天空。從此，我將懷揣你的鼓勵，帶著一份堅強的守望，去遠行，去面對以後的風風雨雨……
作者簡介
阮夢昕，筆名夢昕、飄雪、伊晗，寧德市作協會員，周寧縣作協副主席，在各類報刊雜誌上發表過作品若干。喜歡在文字中舞蹈，用文字記錄生活的足跡和美好。
封面書法:倪進祥
主辦單位:周寧縣文聯、周寧縣文旅局
承辦單位:周寧縣作協
責任編輯:肖林盛
執行編輯:葉寶培
來源：周寧文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