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木人間*胭脂花,盛開在時光裡的花

草木人間*胭脂花,盛開在時光裡的花

我認識的所有野花中,數胭脂花,頂頂有煙火味兒了。

她的名字很多,就像鄰家俏媳婦兒,暗地裡都給她起外號,是因為喜歡。而我最愛叫她胭脂花的。

草木人間*胭脂花,盛開在時光裡的花

現在我所居住的小區,到處都是胭脂花潑辣的影子。記得兒時的村莊,起初胭脂花還是很少見的。

左鄰右舍屋後都是雜草叢生的樹林子,只有東院的鄰居家屋後種植一片胭脂花,真是稀罕。因為長在樹林間,日光稀少,白黑晝夜地開著,香著,那時不知道她晨合暮開。我和小夥伴們在樹下玩過家家,玩著玩著,不由自主跑到胭脂花地裡去了。紅的,紫的,白的,黃的花朵,像只只彩色小喇叭。清晨時花蕊細翹,像鄰家新媳婦的睫毛,真好看;中午花蕊懶洋洋蜷縮起來,像美人兒睡夢中的眼瞼,煞迷人。我們把花蕊小心地抽掉,抿嘴一吹,能發出好聽的聲音,堂姐和豔萍會吹,我怎麼都學不會。吹破了無數只胭脂花,也沒吹出聲音來,太笨了。我只會用胭脂花塗指甲,或者在額頭點紅點,或者串花環,學電視劇裡的古裝美人。

草木人間*胭脂花,盛開在時光裡的花

正在花間玩得不亦樂乎,種胭脂花的女主人,到屋後抱柴禾,夥伴們都呼啦一下跑了,我也跑,身後傳來女人叫喊聲:“跑,跑,看能跑哪去?跑了和尚,跑不了廟。”

我知道我闖禍了,我媽和這女人死對頭,因地邊的事照面就吵架。那女人生了一對小子,我姐妹四個,沒兄弟,她笑我媽不能生男孩,絕後。我媽被傷了。

我剛到家,聽到女人站在屋山頭指桑罵槐:“我家胭脂花怎麼得罪你了,小黃毛丫頭,糟蹋人,有娘生沒娘管的野羔子……”我把染紅指甲的手往脊背藏,我媽看我那表情就知道了。她脾氣耿直非常暴躁,又較真又鑽牛角尖。她操起身邊的掃把,一下抓過我,連哭帶打:“你還讓俺活嗎?你怎麼去招惹那女人呢?”

那時,我媽經常和那女人吵架。那女人很會罵人,淡定自如,慢條斯理,但是每罵一句話都像溫柔的刀,割人骨肉鑽心疼。且她理虧也能說得條條都有理。我媽沒什麼城府,從小失去父母,沒人心疼也沒人管教,嚴重神經質。不會罵人,罵來罵去就一句話:“怎麼這麼孬種?沒見過。”佔理也說不清,弄不過那女人,在家裡呼天搶地發洩內心的屈辱。我是頂怕我媽這一出,在她身上有著代表性農村婦女的賢淑能幹,也有代表性農村女人俗不可耐的劣性。她這一性格給我內心造成難以磨滅的陰影,總感到日子不太平。對種胭脂花的女人充滿了恨,那是一個陰毒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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胭脂花風波平息後,我好久不敢去那片胭脂花地。可我能聞到她馥郁的香,夾著絲絲甜意,像堂叔從縣城帶來的水果糖味,充滿了誘惑。我怕極了我媽的個性,不敢靠近胭脂花。

有一日,我坐在大門口槐樹下剝黃豆粒,鄰家男孩用彈弓連連射我。一粒粒黑色的小豆豆落在我身邊。撿起來細看,豆子外殼有皺紋,樣子像地雷,不認識是啥玩意。奶奶看我對小黑豆出神,她扭著小腳過來,弓腰看看:“胭脂花種子,能種!”我樂壞了,急忙把幾粒小地雷埋在屋簷下。

是秋天,不幾日等到兩粒發芽了。像熟悉的棉花芽,對生的葉片,肉乎乎,嫩生生,很討人喜歡。我每天都盼著她長大開花,然而還沒有開花,冬天到了,被活生生凍死了。我為此傷心一陣子,胭脂花開在院子裡的希望破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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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年的春,清晨我推著磨,在磨道沒精打采地轉,正累的不行時,不遠處簷下幾棵綠色的植物跳進眼簾。心裡驚喜地咯噔一下,呀,很像胭脂花苗。我加快推磨的腳步,儘快推完工。去簷下仔細瞅,真是胭脂花。已經長得老大了,葉子嬌嫩如鄰家寶寶的小手掌,對著我招手。我給她們澆水,逮蟲子,看著打花骨朵,花骨朵像奶奶的線錐子,嬌小好看,花骨朵尖,像美人的唇,欲語還羞。夕陽光輝照在東窗時,看她們緩緩地打開花瓣,吐出細絲的蕊,香氣從窗飄進屋裡,伴我讀書寫字安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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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媽的脾氣還是那麼古怪,奶奶在院子裡挑撿紅小豆,她嘀咕嘀咕:“娘,誰叫你幹那個的,一天到晚瞎忙乎,不如去歇歇。”奶奶還是不慌不忙地挑撿紅小豆,不言語。都知道如果奶奶停下來不做,我媽也有話的,她就這性格,碎嘴。

我採胭脂花玩兒,她不停地嘮叨:“前莊美紅和你一般大,人家早能拾草打扒根了,你望望你,還小啊,玩這個,在過去能嫁人了,看你以後到哪尋婆家?”我怕我媽生氣,不太敢摘胭脂花玩了。胭脂花是多年生草本,一直在院子裡開著,陪我長大。村上很多人來取了種子,還有的挖了根回家熬藥治病呢,家家戶戶都有了胭脂花。

村路旁、籬笆邊、宅子下、走到哪裡都有胭脂花。不修飾姿色,枝葉亂糟糟一堆堆,花朵鬧哄哄蜂擁而開,真咯像鄉下一群婆姨了,聚在一起家長裡短。她一言,我一語,說家裡漢子的粗心,說孩子的聰明,說公婆的好與孬,說稻子小麥、說老母豬下崽,可熱鬧了。這時各家炊煙裊裊,聽到有喊回家吃飯的聲音,那聲音嘹亮,熱乎,隨著越來越濃的胭脂花香,消失在雞鳴狗犬的嘈雜聲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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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春期時,我臉上長了很多痘痘。

奶奶是虔誠的基督教信徒,但她不識字。每晚胭脂花開時,我都要讀一段聖經給她聽,聽完了,她來講解聖經的意思。這是每天晚上我和奶奶必須做的事,就像簷下胭脂花每晚開放吐香一般準時又美好。我從聖經裡不僅學會感恩和善良,更學會了善解人意。

胭脂花在煤油燈亮著的窗口幽幽開放,香氣縈繞。我讀完聖經,奶奶講解那段聖經時,說到我媽。她銀白的髮絲在燈光裡閃亮,眼睛裡閃爍仁慈的光澤:“你媽是苦孩子,從小沒父母疼,不能和她較真,她就這脾氣,可疼你呢!”那個晚上在胭脂花香裡,在聖經的華光中,在奶奶慈愛的目光下,內心的陰影一點點被照亮,消失。最後奶奶用蒼老的手掌,撫摸我的臉,唱著耶穌:“主呀,我的主,請你撫摸掉孩子臉上的魔鬼,給我的孩子細白的肌膚……”這一刻,一切都籠罩著恩賜與愛的光華,神聖高潔。我像一隻睡在花蕊的蛹,快要蛻變成一隻美麗的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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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我臉上的痘痘越來越多,讓我很自卑。

有一日,在村口遇見那個最先種胭脂花的女人。她盯著我的臉看,我很尷尬,心裡很反感。可她一臉的溫柔:“不怕,胭脂花種子去殼,裡面粉,塗塗就好了。”

其實到了今天,經歷以後,我才明白我媽和那女人的戰爭,是性格上的差異。我媽不成熟,沒有心眼,那女人成熟,很會做人。經過了磕磕絆絆,女人知道我媽性格脾氣,我媽知道那女人性格,漸漸的彼此理解不再斤斤計較,如今兩家相處甚好。

我像遇見救星,對她的敵意沒了。這件事我和奶奶一說,奶奶當下開始摘胭脂花種子。那些生動有趣的種子,像小黑眼睛,鑲嵌在綠色的花萼裡頭,用手輕輕一捏一摸就採下來了。奶奶用她的花布圍裙兜著,一會兒摘了一兜。放在青石墩窩搋,殼搗碎了,再用篩子篩,去除殼,雪白細膩的粉出來了。

胭脂花靜悄悄開了,滿村花香,月上樹梢。聖經讀完,講解完。我躺在床上,奶奶一邊給我臉塗抹胭脂粉,一邊唱:“主呀,我的主,你恩賜胭脂粉,給我家大丫天使般的臉……”奶奶唱耶穌歌時,聲音一點不蒼老,充滿了愛的力量與深情,甚至有一股神聖的氣息,讓人深深愛上這個仁慈的人間。

胭脂粉塗在臉上清爽滑潤,微香輕撫。奶奶的歌聲在我耳朵邊涓涓縈繞,一直唱到今天。而我在江南,我親愛的奶奶,長眠在槐花河畔那片胭脂花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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胭脂花開開落落,一年又一年,風雲萬變,時光無聲。我媽中年得子,如今做奶奶了。十一回去,她的窗下胭脂花開得很歡。我收一些胭脂豆,我媽帶著小侄子在花叢曬太陽。我很想聽她嘮叨,她卻盯著小侄子看他玩耍,目光慈愛,一臉恬淡,不言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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