牆(散文舊作)

牆(散文舊作)

一道牆,兩顆心,註定是兩個不同的世界......

我過去所見的北方農家的院牆大抵是泥牆,矮而且短,起伏不平,似乎是用黃泥隨隨便便堆起來的,上面稀稀疏疏地插了酸棗叢,與其說是加固,不如說是點綴。站在牆外,照例看得見靠在立壁上的老瓦房,破碎的門板和上面褪色的門神,也照例看得見掛在屋簷下的鮮紅的幹辣椒。這樣的院牆不能阻擋別人的視線,又不能防盜,倒成了民俗學家們眼中的一種歷史見證。但是主人們往往不能理解這種高層次的東西,便在泥牆上拍得凹下一塊,裡面放了大號的便壺,外面堆了柴草,略作掩飾。我以為這是社會發展落後的標誌,也恰是他們淳樸的地方了。

現在這種泥牆已經很少,代替它們的丈餘的高牆,四面不透風,中間是一扇漆黑的大鐵門,也緊緊閉著。門簷的陰影裡一定有一塊花裡胡哨的匾,道:紫氣東來。這很像舊時王公貴族的深宅大院,只是終日裡靜悄悄的,沒一絲聲響,走過這裡的時候就不免對他的主人產生那麼一點點神秘的感覺,即使是舊日的熟人朋友,也不免模糊,甚至陌生了。

朋友曾經對我講過一件事,他和他的鄰居兩家多年來公用一個院子,關係一直很融洽,後來鄰居家有了小孩,吵得厲害,朋友是個愛清靜的人,就有些不快,而鄰居也因朋友家的狗常跑到自己家門口拉屎拉尿感到不高興。兩家都有心把院子隔開,只礙於情面,都默不作聲。後來鄰居的小孩不小心打碎了朋友的窗玻璃,朋友的狗咬傷了鄰居的小孩,朋友于是自作主張在院中起了一道牆,又不好意思“把事作絕”,壘到一肩高就不壘了。這真是個奇妙的辦法!朋友得意地說。既把雙方隔開,又可和對方隔牆對答。但是不知怎麼心裡總有些彆扭,此後兩家隔牆見了面,也只是略微點一下頭,泛泛地打個招呼:

“今天天氣挺不錯。”

“嗯,不錯,太陽都出來了。”

談到這裡,朋友不免有些喪氣。“我沒想到它有那麼大作用!”

後來我問他:“你把狗拴起來,再勸勸鄰居,讓他把小孩管一管,不就沒事了嗎?”朋友突然憤慨起來,說:又何必!

這故事使我悲哀,窗外的陽光似乎都黯淡下來。但是檢點自己,又何嘗沒有高築起與外界的牆?而且隨著歲月的遷長,這牆是越築越高、越築越厚了。舊時的朋友都已經陌生以至消散,不是很明白的事麼?

兩三年過去了,朋友已經搬離原來的住處,住進樓房,那堵牆早已被他忘了吧?

真希望它被扒掉。

(作於1999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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