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瞅著五福就一歲，來家裡快一年了，沒病沒災沒給大家找麻煩，是個乖孩子。有一天，他一直全身發抖，驚惶不安，不讓人碰，四肢錯開，扭著身子站著，搞不懂他咋了。
像對待自己的疾病一樣——先觀察！觀察一天的結果是，在連續拉下兩次大便後，他滿血復活，運轉自如。所以，作為動物，並我們高級動物，不要動不動就吃藥打針，先觀察觀察，三分之一的病用不著治療。
五福的品種至今還是沒有確定。最初說是雪納瑞，有人說是比熊和什麼的雜交，寵物店老闆嘴一撇，眼珠翻得老高，說“西高地！”翻出圖片一比較，有那麼點像，原產蘇格蘭的品種犬。這並不重要。
五福以其特大招風的耳朵在街上拉風不斷，路人驚奇不已，媽媽我好不得意，主動爆料是“西高地”，沒人細問哪三個字，避免暴露了孤陋寡聞。
本地從未見過這麼大耳朵的狗兒，以平面面積計算的話，其耳朵面積遠大於臉部面積，佔到軀體面積的五分之一。看夠了“網紅臉”，再一看獨特的“這一個”，五福是否意識到自己是相當有魅力的？
五福談過一次戀愛，總之“就那樣”戀上了。眾目睽睽，媽媽臊得無地自容，丟開繩子躲到一邊，左顧右盼，觀天看地，表示與我無關……然後，撿起繩子拉起就跑。心裡卻又暗暗慶幸，幸虧沒有聽別人的勸說，為他“去勢”。
作為一個投錯了胎的生命，且不巧生活在人的世界，狗是敏感、脆弱而善於察言觀色的。為了溫飽二字，終日驚恐不安，東奔西走，令人憐惜，比其它動物更容易失去生命。除此之外，也需要體驗生命的全部過程，完整地成長。
五福早已知道，事物都是有規律的，並按規律行事。
早上，媽媽不睜眼，不開始穿衣，五福絕不叨擾，躺在床邊的墊子上，候著，觀察動靜；要出門而又不能帶他的時候，就說一句“我去買菜哈”，他迅速找個地方趴下，腦袋耷在前爪上，目送你關門離去；晚上，家務剛做完，剛坐下，他立即來拱媽媽：該出門浪了！等你一天了！然後他步履矯健地跑在前面，扭著屁股，奔跑節奏被他拿捏得勻稱和諧，躍動著歡樂。
雨天，媽媽打著傘，也得捨命陪狗崽啊。他不浪半小時以上，不拉完撒完，不會安然入睡。
但他節儉，除了基本口糧，不花別的錢。他從不知道世界上有專門為狗兒生產的玩具、零食和各種用具。唯一的玩具是撿來的毛絨“喜羊羊”。羊角、耳朵、手、腳、尾巴，都已經被他“吃”掉。緊緊實實地縫好後，丟給他，他沒有嫌棄，忠貞不二地一直寵愛著他的“糟糠之妻”，大概是別無選擇吧！所以媽媽為他的老婆洗澡時，不但有認真的動作，還有心懷同情的一點補償之意。
五福啥本事也沒有，見了大狗就躲，見了美女就撩，有吃的就守，有稀奇就看。不會“作揖”，不會根據指令“坐下”“躺下”“打滾”，不會把物品給媽媽叼過來。我們不打算訓練他，他沒有義務供我們玩樂。當他處處以家裡人自居，泰然自得、理所當然地走來走去，並隨時跳上我們的腿時，我認為這是最好的狀態。他是依賴的、無助的，媽媽是感慨的、滿足的。
媽媽在努力原諒他的固執任性，以及犯下的種種錯誤——咬壞板凳啦，咬壞沙發啦，拖鞋弄到廚房啦……因為無論如何，我們相處的時間不會是永遠。關於這一點，媽媽的態度一以貫之——不敢想的事，就不去想。
立冬那天，贈送五福一件“羽絨背心”，雖然他百般拒絕，還是套上了，此後一直以幽怨和不解的眼神看著我，老是想抖落它。我告訴他，這是“愛”和“關切”。過後我想，作為狗，生來帶著純天然的毛皮大衣，他真的需要穿人類設計的“時裝”嗎？是為了他美還是為了我們覺得好看？我們以“愛”的名義，強加給別人多少不適啊！
媽媽經常若有所思地問他：“你的爸爸媽媽呢？”“你的兄弟姐妹呢？”“你還記得他們嗎？”問話似乎觸動了他最最隱秘的悲傷，他因為完全聽不懂而顯得特別純潔無辜，眼睛看向空氣中不存在的某個點，一片茫然，似乎也想探究一番？媽媽把他的超大耳朵撫向脊背，對著光溜溜的狗腦袋說：“我陪你吧，陪你一生。”媽媽是在愛著他，同時伴隨著更多的溫柔和嘆息吧！
（圖片：作者）
●作者簡介●
郭 昕，居都江堰市。對自己說：在一個平常的世界裡，你很久沒被感動，就證明你的內心缺乏一種崇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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