梔子花的眷念

晨曦劃開大巴山的蒼穹,驅走了最後一抹。群峰環抱的普及火車站,剛剛還是夜霧籠罩,這時已逐漸清晰起來。

綠色、巨龍樣的火車,周身包裹著霧水,露珠,靜臥在那裡。

鐵路邊,樹叢中此起彼伏,滴嗒、滴嗒的水珠跌落聲,宛如低奏著的黎明交響曲。

電線上,那隻歪著頭,慵懶地、梳理著羽毛的小鳥,間或婉轉起清脆、愉悅的歌。翩翩而至的另一隻,應和著歌唱一陣,就雙雙飛走了。

車站對面,高聳的山峰,擋住了初升的旭日。但最終還是掩不住那躍躍欲試,勃勃的生機。霍地,太陽就透過山頂參差不齊的樹林,照射下來,形成千絲萬縷的霞光,熠熠生輝。俄而,一隻無形巨手又將金絲聚攏,驟織成毯,覆蓋了整個山谷。

乘坐各種交通工具、以及步行的人們,從大山深處而來,匯聚著撲進列車的懷抱。

這是上個世紀九十年代未,一個陽光燦爛的早晨。

列車臊動起來,即有呼朋喚友的興奮,也有安置行李的嘈雜。

按照貫例,列車啟動後我開始巡視車廂。

“哪個的背篼?請放到行李架上",在一節車廂中部,有個背篼擋在過道上。

“是我的,車長,放上面不穩當,你說乍辦嘛?”。答話的,是個50來歲瘦削的漢子,頭上理個一片瓦的髮型,穿一件嶄新的中山裝,腳上的解放鞋和褲腿都是溼的,臉上現著焦急、不知所措的表情。

這背篼,是川北農村常見之物,上大小下,滿滿實實一背東西,放在行李架上,確實不安全。“那你把它放到茶几下面嘛”,說著話,搭手幫他把背篼放好,“謝謝,謝謝"他連聲道謝。

這時才細看背篼裡的東西,白的是大米;黑的是木耳;幾大塊臘肉加上核桃,山裡人走親戚的標配,司空見慣。

到是背篼邊插的一束梔子花,引起我的注意,讓我有些難解,不以為然。這束梔子花,有三、四枝,每枝均掛有四、五個青翠欲滴,含苞待放的花蕾。

之所以覺得不解,到不是梔子花本身,而是它將要去的地方。

本次列車終到成都,所經之地,均產梔子花,且很普遍,沒必要帶呀?

對我的疑問,漢子的回答讓我雲裡霧裡:"到了成都,我還要坐汽車,還要走路、爬山。”

"那是哪裡喃?”我好奇了。

“黑水,就是阿壩藏族自治州”。我納悶了,一個大山裡的農民,怎麼會有親戚在那個地方:“你的啥子親戚喲?”

他嘆了口氣:"是我姑姑”

“你姑姑是幹啥的?咋會到那個地方去?”我完全被弄糊塗了。此人50左右,他的姑姑怎麼說也有7、80歲,一個農村老太婆,怎麼會到那個窮鄉僻壤,少數民族聚居的地方去。

漢子露出自毫的神情:“我姑姑是老紅軍,紅軍長征時,流落在那裡的”,哦……原來如此。

我知道大巴山地區,曾經是徐向前領導的,紅四方面軍根據地,當年有很多窮苦人參加了紅軍。沒想到今天居然碰到知情者,這引起我極大的興趣。

那漢子見我興趣盎然,頓時也來了興致:“車長你坐,我擺給你聽嘛!”,他繪聲繪聲的敘述,把我帶到那個久遠的年代:說來,我的這個姑姑也是個苦命人,很小的時候,就因家庭貧寒給別人做了童養媳,吃糠咽菜受盡了欺壓。紅軍來了後,一切都變了樣,窮人翻了身,揚眉吐氣,姑姑那時就認定,紅軍是窮人救星。1935年紅軍長征離開時,姑姑要求參加紅軍。紅軍看她年齡太小,沒有同意。

"她那時有好大?"我趕緊問了一句。"只有13歲,他不死心,悄悄尾隨,最後終於如願參加了紅軍。”

“那又咋個流落在黑水的喃?"我急切的問道。

“當紅軍長征到達黑水後,姑姑病到了。紅軍離開時,就將另外兩個生了病的,和姑姑年齡差不多大的女紅軍,一起寄放在一位藏族老人家裡。那曉得這下差點把命都除脫了!"

"咋個喃,莫非碰到壞人啦?",我心裡一緊,趕緊問。

“那不是!紅軍一走,土司頭人回到寨子,把她們搜出來了”。

漢子停了下來,表情難過,等了好一陣又才繼續。

頓時我的眼前,浮現出一幅幅殘暴的畫面:幾個藏兵,在頭人的暴囂聲中,接連抓起二個躺在地上,毫無扺抗力的女紅軍,扔進了湍急、冰冷的河中。圍在邊上了人震驚了,也嚇傻了。正要扔第三個時,被那位善良的老人攔住。他跪在頭人面前,不停地磕頭哀求。頭人見最後一個,奄奄一息活不了多久,也為了刁買人心,這才收了手。

那漢子抬起頭,表情凝重。我的心中,也象堵了塊石頭難受。

“老人把姑姑抬回家細心照看,姑姑也是命大,身體慢慢好了。後來就與老人兒子成了親,現在也是一大家人了。”

"那你們是咋個聯繫上的呢?","也是費了不少周折,少數民族地區與外界聯繫,不很通暢。姑姑幾次託人寫信,都因各種原因沒聯繫上,直到三年前,我們才收到她的來信”。

“你到她那裡去了嗎?”,我關心的問。

“去了呀,那次收到信,我就連夜連晚趕了過去,到的那天晚上,我和姑姑坐在火塘邊,擺了整整一宿龍門陣,她給我講她九死一生的經歷,我給她講家裡每個人的情況、家鄉的變化、甚至一草一木。你莫說,姑姑年老體弱,疾病纏身,眼睛也快看不到囉,記性到還滿好的,小時侯好多事她都記得。聊天中,她突然問我,房後邊那棵樹還在不在?……開始我還沒弄明白啥子樹?她嘆了一口氣,房後原來有棵梔子……她話還沒說完,我一下反應過來,梔子花嗦,在呀!在呀!這下輪到她吃驚了,渾濁的眼睛都放出了光,滿臉的皺紋也笑開了,這是她那晚難得一見的笑容。隨後她講起小時候,自已去摘花,那花如何,如何香,有一次因為摘花,還差點挨大人打……說起那個梔子花就停不住了。”

"莫忙,莫忙"我連忙插嘴打斷他。"有點不對喲?"他臉上露出疑問的神色:“啥子不對?”,“你想呀,你姑姑小時候這棵樹就在,到現在,應該有八、九十年了吧!那有哪麼大的梔子花樹喲?"

聽我這一說,他到笑了:“車長,莫說你不信,外面好多人都不信。不過這棵樹在我們當地名氣大得很,周圍十里八鄉都曉得,每到花期,花香四溢,來要花人多得很。”

歇口氣,他又感嘆道:"這樹和人一樣,長這麼大,也經歷了好多磨難的。有一年冬天差點凍死,還有兩次有人想來偷,都沒偷走”,

“那又是咋個的喃?”他笑笑說:“幾十年的樹子,已經碗口那麼粗了,根越竄越深,都竄到岩石縫裡去了,你說他咋個挖得起走嘛?”。

“那晚上,姑姑一再交待我,下次來一定要摘幾枝梔子花!”。

這不,漢子指了指,插在背篼邊上的梔子花,臉上露出了會心的微笑。

告辭漢子,起身前行。

車外陽光明媚,山野中的美麗景緻,如一幀幀畫屏,在眼前不斷變幻。我深知:前方有更多,更秀麗的景色,更令人嚮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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