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建人要被防護服三個字逼瘋了

新型肺炎爆發以來,全國大多數人民被迫宅在家裡已經好幾天了。

囤的劇看完了,遊戲打著都變得沒意思,百無聊賴、急需苦中作樂的群眾把目光又轉向了福建人。結合時事,這次的新玩法是:讓福建人試著說一句“防護服”。

於是,對話就變成了這樣:

“防護服。”

“黃戶湖!”

“是念:防護服。”

“……黃呼胡!!!”

福建人要被防護服三個字逼瘋了

胡建人h、f不分,是個全國人民都知道的老梗了。

不僅如此,胡建普通話還特產變扁的翹舌音、消失的後鼻音等諸多魔幻口音,令人聽了也茫然。

“防護服”這種特殊場合才要用到的名詞也就算了,福建人外地旅遊點菜,為了一句“我要呲紅搔漏和隨煮魚”,大概都得比劃半天。

更絕的是,不光人們聽不懂福建人的一口閩普,連福建人自己也想吐槽同省老鄉們講的是什麼鬼。隔了一山一河,竟然就有難以克服的溝通障礙。

從福建人參加普通話測試就能看出,胡建人學個普通話,真的太難了。

不幾系胡福不分

這裡要先糾正大家的一個錯誤印象。

我們經常可以看到很多寫福建的文章,嘲笑福建人h、f不分,其實這些文章都是隻知其一,不知其二。

大多數福建人不是h和f混用,而只是發不出f的音。他們不會把“普通話”讀成“普通發”,但他們會把“飛機”讀成“灰機”。

福建人要被防護服三個字逼瘋了


福建人要被防護服三個字逼瘋了

2015年馮鞏春晚小品《小棉襖》,高級黑了一下“胡建”人的普通話 / 《小棉襖》

福建人這樣說話,鍋得讓閩方言背。

我們的語言學習有“先入為主”的特點,先學的是聽,再才會說;說出來的發音,就是建立在聽到的發音的基礎上。

沒聽到或者很少聽到的發音,自然很難說得準確。

對福建地區的小朋友來說,牙牙學語的時候,聽到的都是來自父母長輩的方言。習慣了方言環境,再說普通話,就會受到方言的影響。

觀察普通話“二級乙等”的福建人在普通話水平測試中的表現,我們發現他們主要在翹舌音、n-l、f-h、前後鼻音以及韻母部分的i-ü這些地方產生髮音錯誤。而這些問題,其實都與閩方言背景有關。

普通話“福”中的/f/,對福建人來說,是完全陌生的。

大部分福建人說“福”的時候,在氣流通過時鬆開了唇齒的接觸,又馬上要圓唇發/u/音,“福(fu)”就變成“胡(hu)”了。

福建人要被防護服三個字逼瘋了

福建人望著這張圖片,死活讀不出“防護服”三個字

除了h、f不分以外,聽福建人說話經常有種“很扁”的感覺,這又是怎麼搞的?

北方的小夥伴都能熟練地捲起舌尖,讓舌尖和上顎前部接觸,就有了捲舌音zh/ʈʂ/、ch/ʈʂʰ/、sh/ʂ/。而福建人習慣了讓舌頭保持自然狀態,原本應該捲起的舌頭,現在遊移在牙齦和硬顎中間,更接近齒齦音z/ts/、c/tsʰ/、s/s/。

比如,你要四問我資不資詞,我當然四資詞的!

在福建的建甌、政和等閩北方言區,人們在發這幾個翹舌音時更加誇張,甚至還會錯誤地抬起舌面,會場、工廠都變成了“搶”。

另一個捲舌音r[ʐ]的發音也好不到哪裡去。閩南地區的福建人更容易把普通話帶n、l、r聲母的字都讀成l聲母,“福建人”讀作了“福建稜”。還有的捲舌音r會神秘漂移,比如龍巖地區寫作“日子”,讀作“藝子”。

福建人要被防護服三個字逼瘋了

福建人陳赫教東北人林更新用閩南語說“愛拼才會贏” / 《奔跑吧兄弟》

當然,有些好學勤奮的福建人,非常想練習普通話,於是他們可能會在書上看到這樣的教程:

“用‘滑音法’控制發音位置的高低前後,逐個發出區別較小的不同音。比如學普通話的ü,可以保持圓唇的口型,伴隨著舌頭的逐步後縮,從閩方言裡熟悉的u/u/到央元音/ʉ/,最後到ü/y/,這樣就能探索和體驗到正確的發音狀態。也可以用‘誇飾法’,比如不斷強調唇齒接觸的f/f/和捲舌動作。”

他們發現看不懂,就放棄了。

於是,福建人說出來的普通話,變成了一種受方言影響、但又無法避免固有語音缺陷的謎之發音。有個形容叫“地瓜腔”,就是專門指福建口音。

能有自己的專門代稱,可見福建人的普通話受到了大家的一致關懷。

話說回來,中國的方言區多了去了,為什麼閩方言的干擾這麼大?

福建方言,古代漢語的活化石

實際上,閩方言是所有方言中與通語差異最大的,可能沒有之一。

為什麼呢?它與漢語的演變軌跡脫節了。

漢語的演變一般被劃分為四個階段:上古漢語,中古漢語,近古漢語和現代漢語。語音上的重大變化,發生在上古漢語和中古漢語之間(大約為唐宋時期)。

福建人要被防護服三個字逼瘋了

國風·檜風·隰有萇楚》上古漢語和中古漢語朗讀

網傳根據古代漢語擬音朗讀的詩經選段,大家吐槽上古漢語聽起來根本像泰語,到北宋時期已經順耳多了。

而閩方言保留了更多上古漢語的特點,沒有搭上中古漢語這趟車。

我們辨別漢語上古中古的發展階段,很主要的就是看唇舌音的分化。唇音的分化,指的是中古漢語在後期有了重唇音部幫b[p]、滂p[pʰ]等和輕唇音f/f/的區別;舌音分化,意思是中古漢語有了舌頭舌上音的區別,韻書上出現了發音位置在舌上的,像是徹ch[ʈʂʰ]、澄zh[ʈʂ]這樣的音部。

在第一部分的聲母系統對照,我們就已經看到了f/f/和捲舌音在閩方言中的缺失。閩方言的這一現象,在全國的方言區中是獨一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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基本的漢語譜系樹。考慮到研究範圍,省略了苗瑤語和藏緬語譜系枝節

不僅語音,甚至常用詞彙上,閩方言可能都沒更新。比如稻穀說“粟”,男人說“丈夫”,

很多都是我們在先秦詩文中才會讀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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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州小吃“鼎邊糊”,又叫“鍋邊糊”。在福州話中,“鍋”其實是“鼎”的發音,這就是語言古老的標誌之一

這就很奇怪,全國的小夥伴都參與了中古漢語的演變,為什麼閩方言掉隊了?

今天的福建人,祖先大多是六朝到宋元時期的大批北方移民。南北朝和唐末五代亂世,都有大批北方移民入閩,帶來了包括中原東部、中原西部、江東吳語區和長安文讀系統。到宋代的時候,閩方言已經基本定型。

後來福建的人口漸漸飽和,再加上地形相對封閉,西北的武夷山脈和東北的鷲峰山脈形成天然屏障,北方移民越來越少,語言接觸也就少了。

福建人要被防護服三個字逼瘋了

福建土樓是福建閩西南的一個標誌性建築之一。但其實,福建土樓所處的地區,方言和閩東、閩北有非常大的區別,相互之間無法聽懂

久而久之,福建的閩方言和大江南北的漢語發展軌跡脫了節。

長期保守、穩定的語言環境,讓閩方言保留了更多現在失傳的上古漢語特徵,成為了“古代漢語的活化石”。

曲折的移民歷史,也讓閩方言的內部格局變得複雜。

人們帶著不同歷史層次的語言落戶福建,然後又被大量山陵河流互相阻隔。閩方言有明顯不同的閩東、閩南、莆仙、閩中、閩北五個小區,還有1/4的縣市有客家方言、贛方言、吳方言和官話方言島。各方言區之間的小方言又相互穿插、遞相變異……

福建人要被防護服三個字逼瘋了

福建境內的方言一般被分為七個大區:閩東方言區,以福州話為代表;閩南方言區,以廈門話為代表;莆仙方言區, 以莆田話為代表;閩北方言區,以建甌話為代表;閩中方言區,以永安話為代表;閩客方言區和閩贛方言區。中間還有過渡區和方言島

最終,福建省境內,“十里不同音”。

下一代福建人不會說方言了

福建並不是沒有推廣過普通話,只是效果大都不盡人意。

歷史上的第一次大規模針對福建地區的推普運動,就因為雍正皇帝感受到了被閩方言支配的恐懼

雍正接見官員時,發現通行官話的朝堂之上,“惟有閩、廣兩省之人,仍系鄉音,不可通曉”。雍正6年,朝廷下旨在閩粵兩省開展“正音運動”,以八年為期限改正口音,否則就要暫停舉人貢監生童參加科舉考試。

可惜效果不太理想,原定8年的考核期,一再拖延,最終不了了之。後來乾隆又不甘心,幾番嘗試,最後都收效甚微。

福建人要被防護服三個字逼瘋了

福建漳州市東山縣的海島上生活著一群老人。南嶼老人們只會講閩南話,聽不懂普通話。從他們小時候記事起,就開始在這片海灘上以捕魚為生

民國時期雖然也有過國語運動,不過再度開展針對福建本地的大規模推普工作,要等到新中國成立之後了。

50年代,大批北方幹部南下到福建工作,依然擺脫不了帶“翻譯”的宿命,有時帶一個竟然都不夠。1956年,國務院頒佈《關於推廣普通話的指示》,三個月後,福建省即成立推廣普通話工作委員會。

講到福建的推普工作,大田縣是不得不提的。解放初全縣會講普通話的僅佔總人口的2%,到1958年,普通話的普及率已經到達86.7%。1986年,全國語言文字工作會議上正式確立大田縣為福建省圖譜工作的紅旗。

福建人要被防護服三個字逼瘋了

福建三明農村典型景觀。大田縣就隸屬於福建三明

不過,大田縣的推普成功,可以在福建地區複製嗎?

大田縣特殊在於,它是明朝時期由好幾個縣的邊緣地區合併而成的。到解放初,一縣交叉五六種方言。各種方言各自為政,誰也無法佔據主導地位,大家要交流,只好學習普通話。

與大田縣不同的是,在福建東部沿海,十幾個縣、幾百萬人甚至上千萬人通行著類似的方言,並且有自己的標準音和文學戲曲形式。再加上外來人口少,方言根深蒂固、難以撼動。比如莆田市300萬人,就依然操著十分一致的莆仙方言。

福建人要被防護服三個字逼瘋了

2011年11月10日,福建省莆仙戲大劇院的演員正在演出劇院成立後的首場莆仙戲《智取金刀》

在交通閉塞,經濟更加落後的農村,這種情況還要嚴重一些。根據2013年一份針對泉州地區城鄉普通話使用情況的調查,10-20歲農村地區學生日常使用閩南語或以閩南語為主的比例高達79%,老師長年使用方言給學生授課,也不是什麼稀罕事。

不過總的來看,隨著社會經濟的發展和交際的需要,方言母語正隨著代際的更迭被逐漸廢棄。

對福建各地方言片的調查顯示出一種共同的走向,那就是年齡越大的人,越常使用方言;其他情況下,則使用極少。

2015年下半年對福州市區中小學生語言生活狀況的調查顯示,即使父母均為福州人,中小學生家庭使用普通話的比例也達到了85%左右,完全使用福州話的家庭為0。人們已經預測30年後,城區內的福州話就將要面臨絕跡的危險。

福建人要被防護服三個字逼瘋了

快速發展的福州。這座城市絕大多數年輕人日常交流已經不說福州話,改說不那麼標準的普通話了

普通話在社會生活中,如願地佔據了方言的空間。

然而,方言一旦消失,以此為依託的大量上古痕跡、口傳文化、民風民俗都將隨之消亡,並且永遠無法恢復。最理想的情況,是能在社會生活中同時保持方言和普通話的同等輸入。

當然了,在這種雙語環境下,福建人是怎麼也讀不準“防護服”三個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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