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十三四歲的時候特別喜歡看童話書。
別的女生開始去書店借校園言情小說的時候,我借的卻是鄭淵潔、楊紅櫻、陽光姐姐等人的兒童圖書。
在我剛步入青春期那段時間,陪伴我最久的不是父母,而是皮皮魯和魯西西、舒克和貝塔,哦,對了,還有那個調皮搗蛋但聰明仗義的馬小跳。
除了中國的兒童文學作品,我也看了一些國外的經典童話作品,比如家喻戶曉的《安徒生童話》《格林童話》和《一千零一夜》。
十五歲以後,我慢慢不再讀童話。
那時候,幾乎周圍所有人都覺得:童話是給小孩子看的。我也不例外,我想我已經長大了,不應該再喜歡讀童話了,應該多看點成熟的東西。是的,在那時候的我的心裡,童話是低齡的,是幼稚的。
所以我開始讀散文、小說和詩歌,從魯迅、汪曾祺、沈從文到列夫•托爾斯泰、村上春樹、歐•亨利,從詩經、楚辭到海子、顧城,我利用課餘時間去閱讀大量的文學作品。
閱讀,開闊了我的視野,增長了我的見識,使沒怎麼出過遠門的我看到了美麗而廣闊的天地。在我還沒能力行萬里路的時候,是閱讀帶給了我遠方。
閱讀也使我愈加成熟穩重,但我總覺得,心中好像缺了點什麼。
直到二十歲以後,我再次開始讀童話。我把曹文軒的作品全部找出來讀,也重讀安徒生童話,終於發現,童話裡面有很多東西是成年人才能看得懂的。
於是我再一次打開了《小王子》,扉頁的那句話——所有大人最初都是孩子(但這很少有人記得)——又一次打動了我。
回顧二十來年走路的路,反思平日裡做的事情和說過的話,我突然發現,有時候,遇到的人和環境會使我產生一種錯覺:自己還保有一顆童心。
然而,當我與真正的孩童交流接觸時,便再難以掩蓋虛偽表面下的“大人心”。
是的,我知道,我很不幸的長成了一個大人。
我第一次意識到這一點時,真的特別難過。
我覺得自己如同《小王子》裡的那個講述者,雖然“我”看起來能理解小王子,也能和小王子溝通,但還是掩蓋不了自己已經是大人的事實:會問“你叫什麼名字”“你從哪裡來”“你來這裡做什麼”“為什麼要畫一隻綿羊”,會在小王子多次拒絕自己畫出的綿羊時表現出不耐煩……
想想看,當你認識了一個新朋友的時候,會不會問他的名字、故鄉、學校或者職業,會不會想知道他喜歡讀哪方面的書,聽哪種類型的音樂。如果答案是肯定的話,很不幸,你也是一個大人了。
《小王子》的作者太懂孩子了,所以你看到小王子從來不曾主動詢問“我”的名字,“我”的職業,對小王子來說,他不是不在意,而是這些東西根本就不存在。
在一個真正的孩子眼裡,他面前的你就只是你自己,和名字無關,和年齡無關,和職業無關。
小王子,他真的太純粹了。
我們——每一個大人——都曾經是孩子,都曾經無比地純粹,但我們總會在成長的過程中,將曾經是孩子的自己遺忘。
這也很正常。
長大以後,我們回頭審視自己童年的時候,用的是一個大人的眼睛。
我們很難看見,第一次為玫瑰花歡喜、為玫瑰花哭泣的的自己,也很難看見,小心翼翼保護玫瑰花不被綿羊吃掉的自己。
可是,正如書上所說:
只有小孩子明白自己在尋找什麼。
只有心靈才能洞察一切,最重要的東西,用眼睛是看不見的。
或許看得見,但感受到的也只有懷念或遺憾了。
畢竟,很少有大人會允許自己為了一朵玫瑰花而哭泣,哪怕那是一朵獨屬於自己的玫瑰。
有人說,玫瑰花代表的我們的初心,綿羊代表的是財富名利地位這類現實的東西。
可我覺得,玫瑰花更像是純粹而真摯的愛。
只不過,這種愛不只是男女之間的情愛,還包括與親人之間的愛,與朋友之間的愛,甚至是對事業的愛,對陌生人的愛,對世界萬物的愛。
我們不是一出生就懂得愛的,每個孩子都是需要學會去愛。
他們總是在不自知的時候,遇到了自己的玫瑰花,像小王子那樣。
如果不去遍歷世界,我們就不知道什麼是我們精神和情感的寄託,但我們一旦遍歷了世界,卻發現我們再也無法回到那美好的地方去了。
當我們開始尋求,我們就已經失去,而我們不開始尋求,我們根本無法知道自己身邊的一切是如此可貴。
是的,如果永遠不長大,永遠做一個純粹的孩子的話,我們將永遠無法明白,什麼是美好,什麼是愛,什麼是自己。
成長是每個人必經的過程,我們在成長的過程中歷經磨難,才能認識自己,認識他人,自己世界。
可是,成長也容易使我們失去自己。
現在,我拼命地回想,卻始終想不起來,自己第一次遇到愛是在什麼時候。
世界上有千千萬萬的玫瑰花,當你愛上其中一朵,並且願意付出時間為她拔草、澆水、捉蟲的時候,她對你而言就成了唯一。這個過程,就是愛。
看起來好像很簡單,但哪有幾個大人願意花這麼多的時間和精力去照顧一朵玫瑰花呢。
小時候,我願意花費自己的課後時間,養兩三條蠶寶寶,每天去很遠的地方摘桑葉,拿回家後洗乾淨,再放在窗臺上鋪開,曬乾後餵它們吃。
還要每天清理養蠶的盒子,倒掉蠶寶寶的糞便和吃剩下的桑葉,給它們鋪上新的桑葉。
特別是在孵蠶寶寶的時候,因為天氣比較冷,怕它們凍死,便總是細心地用棉花把蠶子包裹好,然後揣進自己的胸口暖著,就連晚上睡覺,都要把它們塞在被窩裡。
可是長大後,再也不願意花那麼長的時間,去做一件沒有回報的事情了。
小王子在難過的那天,看了四十四次日落,而在大人的世界裡,是不允許難過那麼久的。
小孩子跌倒了可以號啕大哭,而成年人,就算再疼,也只能自己爬起來拍拍膝蓋,還要裝作一點也不痛的樣子,繼續大步往前走。
就連想哭,也只能在空無一人的夜晚,趴在枕頭上默默流淚。
我曾經好奇過,為什麼小王子走過了那麼多地方,卻從來沒有遇到過一個孩子?是因為孩子都長成了大人,還是因為孩子都被關在屋子裡、學校裡?
如果說,所有大人最初都是孩子,那麼,大人是否還能再變成孩子?我想,這大概是很艱難的。
我們讀童話,試圖將自己安放在一個無憂無慮幸福美好的世界,變得像孩子一樣純粹,但其實我們知道,我們永遠無法再做回孩子。
像我這樣的人,既不是一個合格的大人,也不是一個真正的孩子,偶爾懷著一顆渴望看四十四次日落的心,卻沒有允許自己放肆難過的膽兒。
實在是可悲、可憐。
但我總感覺,獨屬於我的那朵玫瑰花如今仍然很好的活在某一處,只是,我親手要來的那隻綿羊也住在她的附近,覬覦著我的玫瑰。
每當我有空閒的時候,我都會提醒自己,去看看綿羊是否已經把那朵花吃掉。
其實這是在審視自己:當童年逐漸遠去,我的童心還在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