槐花,焦作吃貨捋出來的鮮美味道

又到了吃槐花季節。餐桌的槐花味道是河南吃貨的鮮美記憶之一。在缺吃少喝的年代,槐樹曾解了無數人的饑饉。我家院子裡就植有兩棵洋槐樹,這是父親多年前親手所植,如今已有一摟多粗。在這槐花飄香的季節,兩樹槐花,一院子的清香,因了歲月的滄桑,兩株槐樹愈發顯得枝繁花茂。可父親,早已駕鶴西去許多年。

你想象不出抅槐花有多不容易

我出生於六十年代末,那是個物質生活相當匱乏的年代,常聽母親說:“好過正月,難過二月,巴巴扯扯到三月,飢黃面瘦在四月”。

四月天,在文人墨客的詩詞裡是草長鶯飛,是桃李芳菲齊爭豔最美不過的,但對家庭主婦們來說,是青黃不接、是無米下鍋最難熬、最為難的月份,最美的景色也抵擋不了家人的飢腸轆轆。

山窮水盡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人們在被飢餓嚴重困擾的時候,槐樹的枝頭爆出了深綠色的幼芽,隨之,一穗穗墨綠色的槐麥(我們對剛發出的槐花骨朵的稱呼)也伴著綠葉掛上了枝頭。

這不起眼的槐麥,它給人們帶來了生的轉機、活下去的希望。槐麥是要搶的。

在槐麥剛啟齒露白牙的時候,餓極了的人們就迫不及待地捋下來,熬玉米糝糊嘟時加少許食鹽,放入槐麥,就是倍兒香的槐麥飯。

過兩、三天槐花此第開放,該捋槐花了。村裡到處都是捋槐花的人。

低處的槐花早早就被人們捋光捋淨了,高處的抅不著,自然就要想法來抅:找一根細鋼筋彎成勾,或用一根自然長成的彎樹枝用鐵絲綁在竹竿的頂端做成搭鉤,站在樹下雙手舉著搭鉤,瞅準花多的槐枝,用搭鉤一掛,再用力一拉,“咔嚓”一聲,一大枝連花帶枝的槐枝“撲騰”一聲砸落在地上,在塵土飛揚中一股淡淡的槐花香味也飄散開來,人們帶著滿足蹲下來,捋滿一筐筐。

會爬樹人把鞋一甩,雙手摟著樹幹、雙腳蹬緊,像猴子一樣“噌、噌、噌”地爬上去,小心翼翼倚在樹杈中間,把能抅得著的樹枝咔嚓咔嚓折下來。轉眼間,花容月貌的槐樹已經慘不忍睹。

但不要怕,有經驗的老人總說槐樹不怕拉,越拉枝越發,越拉花越多。還真是,到了來年,被折得光禿禿的槐樹丫不知何時又抽出了許多新的枝條,並且又開滿了串串的槐花。

能果腹的槐花,人們抓緊時間爭相去捋著。村裡樹上的槐花,幾天就被人們搶光了。父親當時在鄉鎮工廠上班,母親既要照顧我們兄妹,又要到生產隊勞動掙工分。

等母親拿著搭鉤去抅槐花時,她只能望樹興嘆了。母親只好去遠處碰碰運氣。

曾記得有次母親起了個大早,帶上我去村東的河邊去抅槐花。

那天天剛矇矇亮,微微的晨曦裡,空氣裡一片溼潤潤的清涼,我緊跟在母親的身後,踩著田間的小道,看露珠晶瑩中更綠的麥田。

我們走了很長一段路,才走到那條飄著一團淡淡水霧的小河邊,小河兩岸叢生的棵棵槐樹,母親起得早,雖然那天我們是第一個到這裡的,但低處的槐花還是被人們抅光了,幸好母親帶著一個方木凳。

母親站在凳子上,瞅準花多的,估計能拽折的樹枝,舉起搭勾用力往下拉,我幫母親使勁拽。拽下來幾枝,我們就捋了滿滿一籃子。

槐花洗乾淨,母親能做上好幾樣美食,涼拌、清蒸,用紅薯面做槐花窩窩,槐花炒雞蛋。我最喜歡吃的是清蒸槐花和槐花炒雞蛋。但槐花炒雞蛋母親輕易不肯做,當時的雞蛋很金貴。

父親在土路上騎行三十里

就為給我送一包蒸槐花

我常想,槐花既能解饑饉又那麼好吃,要是自家院裡種有槐樹就好了。

終於,父親一個在浚縣林場工作的朋友帶來幾棵槐樹苗,他自家栽了之後,餘了兩棵送給了父親,他告訴父親說樹苗是剛培育的優質品種,不僅材質好,開花多,成才還特別快。

父親把兩棵槐樹苗栽下後,我們兄妹五人天天盼著兩棵小樹發芽,隔一個星期就給它們澆一次水,在盼星星、盼月亮似的期待中,兩棵小樹爭先恐後冒出了新芽。

父親也像呵護孩子一樣呵護著它們,每年春天,父親都會在兩棵小樹的周圍挖一溜溝澆兩次水,澆足。

第三年,兩棵小槐樹長得有茶碗那麼粗了,而且還開了滿樹的花,我們第一次吃了自家院裡的鮮槐花,母親還晾了一包乾槐花,待過年時給我們包了槐花包子吃。

歲月追逐著歲月。我們兄妹五人一天天長大,相繼出外求學,參加了工作,隨著生活水平的提高,吃槐花也成了嚐鮮、吃稀罕。

每年槐樹開花的時候,父親照樣總會抅上幾筐,和母親在籠上熥熟、晾乾,等我們回家時給我們包餃子或包包子。

我師範畢業後,分配到離家三十多里的異鄉一所中學任教,除了星期日平時極少回家。記得有一天剛上完早課,同事找我,說我父親來了,在辦公室等我。

我慌忙跑到辦公室,問父親,這麼早,趕這麼遠的路有啥事嗎?父親遞給我一包用籠布包著的還溫熱的蒸槐花,說我六年沒吃過鮮槐花了,他給我送了來,並說母親大早起蒸的,可以當早飯上的菜。

我聽了有點兒生氣,埋怨他摸黑跑這麼遠坑坑窪窪的黃土路,就為了給我送蒸槐花,萬一摔著了怎麼辦。

父親回去時,我把他送到校門口,他讓我回去。我看著父親騎著自行車的背影,只見他微傾著身子,用力地向前蹬車。父親已經開始老了,他已經不再象年輕時那樣的高大。

他的頭髮也有些白了,背也微駝,我很後悔剛才埋怨他的話,我張嘴喊了他一聲。

父親好像沒有聽見,我鼻子一酸,淚流了一臉。父親好像有所感應似的。他又下車回頭看了我一眼,對我揮揮手讓我回去。我趕緊試幹了眼淚,怕他看見,也怕別人看見。

有些事情,年輕時不懂;當懂得的時候,已不再年輕。

每次離家前

父親總會查看一下我的自行車車況

父親要強,事事講究。父親平時生活很節儉,但他總是儘自己最大的努力,讓每一個孩子在外面都能體體面面、有模有樣地生活。

三十年前,我剛參加工作時,父親給我買了一輛嶄新的鳳凰26自行車,這在當時是平民百姓最好的交通工具了。

我的同事有事沒事總愛騎著我的新車到街上耍一圈。一次期六上完課,我騎自行車回家,想趁槐花剛開,回去美美吃一頓槐花炒雞蛋。

剛走出學校門不遠,我就覺得自行車的鏈條時不時地卡一下,我在心裡一遍一遍禱告,自行車千萬可別壞吧。

怕啥來啥。正騎著,感覺“咯噔”了一下,又聽咔嚓一聲,鏈條斷了。我一下連人帶車摔倒在路邊的溝裡,我感到右腳生疼。

好不容易才爬起來,夜幕已經四合。我只好推著自行車,一瘸一拐地往家挪。回家的路還有十五里,盡是坑窪不平的土路!我越走越沮喪,幾次想把自行車仍掉,可我又捨不得。

那時一個月才七十二塊錢的工資,不吃不喝要攢四個多月才能買得起一輛鳳凰自行車呢。腳疼再加上推著壞了的自行車,我只能硬著頭皮往前挪。

我從小怕黑,路過一處亂墳崗時,只覺得毛骨悚然,但我隱隱約約聽到父親喊我的名字,還有我家珠珠(父親的愛犬)的叫聲。

我沒有按以往正常的時間回到家,是父親接我來了。

我聽真切了是父親的聲音。大聲答應著,父親喊我一聲,我回應一聲,父親離我越來越近,見到父親,我一下扔掉了自行車,大聲哭起來。我把我的無助,我的委屈,山洪般爆發出來。

回家後。父親讓我坐在槐樹下的小凳子上。

他倒了半碗酒,然後把酒點燃,藍色的火焰映著父親莊重的臉,他一手攥著我的腳脖子,囑咐我忍著點,一手快速抓一把火苗放到我腳上揉搓,他說這樣和血、治扭傷最好。

晚風輕輕吹過,槐花的清香正濃。我突然想起老舍先生的兒子舒乙說:父愛是酒,看起來像水,燃起來是火。

星期日下午返校前,父親坐在槐樹下的石桌旁,把我的自行車鏈條仔細接好後又加了潤滑油,還檢查了其它部位,把鬆動的螺絲擰緊,給車胎充了氣,並在院子裡試騎了兩圈。

他嘆了一口氣,才把自行車交給我,囑咐我路上小心,晚上看書不要熬夜太晚。

也就是從那次鏈條斷折後,以後每次週六回家,返校前,無論父親有多忙,他都會把我的自行車檢查一遍。

山與山的距離是雲

樹與樹的距離是風

人與人的距離是心

樹欲靜而風不止,子欲孝而親不待。如今,院子裡,父親親手所植的兩棵槐樹苗均已經長成了大樹,暑日炎炎時,樹冠高大得像兩把巨傘,樹下涼蔭遮住了大半個院子,而父親已經駕鶴西去六餘年。

有多少個槐花飄香的夜晚,我依稀看見塵滿面、鬢如霜的父親坐在槐樹下的石桌旁對著院裡的燈光,用銼子專注地挫著車胎,靈性聰明的珠珠安然臥在他的腳邊。

哀哀父母,生我劬勞。

失去了,才知道啥叫失去。隨著父親的長逝,心裡的疼痛越來越深入骨髓,每逢槐花飄香的日子,對父親的思念就愈加強烈。

山與山的距離是雲,樹與樹的距離是風,人與人的距離是心。父親在時,只知道最近的路是家,最遠的路是天涯。

可到了今日,才知道最近的路是家,最遠的路不是天涯,而是心距,人與人之間心靈的距離,要麼怎麼能有咫尺天涯之說?一抔黃土將父親與我們永遠隔開。

至此才知道世間沒什麼永恆,人生很長,但來日並不方長,親人的緣分只有一次,要好好珍惜共聚的時光,無論相聚多久,下輩子都不會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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