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曾經想把自己埋葬在可可西里的男人


那個曾經想把自己埋葬在可可西里的男人

我有一位朋友,2013年7月的時候,一個人去了西藏,他去西藏,原本是去尋死的。

這位朋友是資深驢友,身高182,體重220斤朝上,體格健壯,沉默寡言。

那一年,他生意上受到了很大挫折,女朋友也離開了,他背了一個包,帶著兩根手杖,去了西藏。

沒有人知道,他最後去了可可西里。

9月份的時候,他像一條黑煤炭一樣回來了,瘦了一大大圈,目測體重掉了40斤,第一眼我沒認出來,尤其是那兩隻紅紅的像跳著小火苗的眼睛。

他掏出一個小黑本子,照本宣科講述他的故事。

這一路他去了很多地方,最後,他從不凍泉附近穿進可可西里。

他一直向深處走,他相信他會找到一處風景絕美的山谷,那裡就是他最後的歸宿。

第三天,他發現一個地方,一個大山包,外形像一輪柔和的彎月,大草甸子漫坡拱衛著一個小海子,小海子倒映遠處的雪山,他坐在漫坡上,周圍稀稀拉拉一片片瑟瑟的小黃花。

這個地方太美了,作為最後的歸宿,他很滿意。

下午的時候,他起身繞山包轉了一圈,又到小海子邊打了一點水,支起爐子,飽飽吃了一頓,然後掏出工兵鏟,在半山坡中心的位置挖起來。

他準備挖一個約一米深的墓坑,在坑裡度過生命最後的時光,最後完美的把自己埋葬掉。

其間有幾隻藏羚羊踱到海子邊喝水,他怕驚動它們,停下工作,坐在坑邊遠遠看藏羚羊,藏羚羊們一邊喝水,一會兒伸長脖子看他,他看得見藏羚羊的眼睛,亮晶晶。

下午6、7點鐘的時候,他在草甸土下面挖到一塊大石頭,他想把石頭掏出來,於是沿著四周開挖,但這塊石頭比想象的更大,紋絲不動。

這時候,他已經弄得滿頭大汗,快乾衣完全溼透,天也快黑了。

他不想他的坑偏離中軸線,決定第二天在石頭邊向靠山頂的方向擴大。

他乘著濛濛的一點天光支起帳篷,去海子邊擦洗一下,海子邊晚風嗖嗖的,水冰涼。

吃完乾糧,鑽進睡袋的時候,天完全黑了。

可可西里之夜,寂寞深沉冷,好一片天籟。

半夜,他醒來,有什麼東西正在拱帳篷,動作並不肆意,但呼吸粗重。

他認為是熊,他不怕,只是不想了結在熊嘴裡。

他一隻手輕輕摸到枕邊的手杖,一隻手一格一格拉開睡袋的拉鍊,可能是驚動了那東西,外面停了。但他知道,那東西就在外面,屏息細聽。

後來聽到輕輕的趴噠聲,碎石滾動聲,草甸子窸窸窣窣聲,低沉的風嘯聲。

醒一會,睡一會,天亮了。

他病了。

病很嚴重,人不想動,乏力,頭昏,高燒。

他覺得這樣睡過去也挺好,只可惜墓坑太小。

下午,他掙扎著爬起來,繼續挖坑。

一層浮土下面碎石越來越多,越挖越難挖,越挖人越沒有精神。

勉強把坑掏平,最深的一頭不到50公分,天又要黑了。

他把地墊壓在底下,躺進墓坑,金屬物件和食物水放在頭肩附近,兩根登山杖一左一右搭在腰邊,登山包放在腳一頭,睡袋裹在身上,最後把帳篷拖過來,囫圇遮在墓坑上面。

那一晚風大,帳篷搖搖晃晃,他用小刀把帳篷底劃開,兩手插在洞裡,迷迷糊糊把帳篷拉住。

他想起一天沒有吃東西,實在不想再動,昏昏睡過去。

醒一程,睡一程。

天亮後捱到中午,身上攢出點熱氣,吃了一點乾糧,吃了一點藥,拆了帳篷,平攤在坑上,撥拉四周的土,從腳底下開始往帳篷上壓。

這是他進可可西里的第五天,他感覺自己挺不過去了。

歇一晌,幹一晌,又昏睡過去。

又是半夜的時候,有什麼東西在腳附近拱,但這一次不是大野獸,他動一下,那東西吱吱嘰嘰跑了。

昏昏沉沉半夢半醒,有一些東西像放電影一樣在腦海裡閃過,斷斷續續模模糊糊。

就這樣睡過去,又醒來,生活中的一點一滴在腦海裡放電影,身體卻越來越僵。

天亮了醒過來,餓了吃一點點東西渴了喝一口水,微微翻動一下,迷迷糊糊放電影半夢半醒。

夜晚很冷,一次一次凍醒。

水沒了,他在地墊上挖出一個洞,趴著,嘴壓在土裡呼吸,吸食地下的一絲潮氣。

睡著就昏過去,醒了就放電影,一生都放過了,一點一滴,彷彿就在眼前,這是他進可可西里的第六天。

那個大東西后來又來過一次,不能確定是不是棕熊,在墓坑四周盤桓、喘氣,他屏著呼吸,然後睡著了。

我們一邊喝酒,一邊聽他說。

他從來沒有講過這麼多話,我一句話也沒有說。

就這樣,他在墓坑裡躺著、趴著,一點點輾轉反側,一遍遍腦海裡放電影,電影影像越來越清晰,他的一生,活生生就在眼前。

就這樣,整整捱過去9天或者10天。

那天中午,他從隙縫裡看見一束陽光,他看著陽光一納米一納米移過來,最後照到他的眼角,竟再也不過來,是被帳篷遮住了,一股渴望從心頭湧起,他奮起用手一推,從頭到腳一個激靈,出了一身冷汗。

他從坑裡爬出來,陽光明媚,空氣新鮮,草甸子上小黃花搖搖晃晃閃亮,海子邊幾隻藏羚羊吃了一驚,蹦蹦跳跳跑了。

他到海子邊喝了一點冷水。

洗了一把。

把全身上下的髒透的衣服換上還算乾淨的,在包裡找到一包掛麵,幾塊巧克力,半包牛肉乾。

坑裡能收拾的東西齊齊整整塞進登山包裡,臭烘烘的一堆髒衣服扔在坑底,用土蓋上,感覺埋了那一身臭皮囊。

坐在石頭上歇一會,看著自己挖的這個坑,笑了。

那個坑應該還在那裡,明天我問問他。

準備什麼時候去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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