問002、 是否能在西方的科學史上找到中醫理論的合理座標?

如何理解科學?如果按照第一性原理,我們可以從更早的歷史說起,人是動物,有基本的求生欲,人的大部分為行都是帶有”目的性”的。因此,預測自己的行為可以帶來什麼的結果,是人類所有智力的發展起點,所以人的智力,花了相當大的一部分在”預測學”。而迷信,教條,哲學,科學,包括中醫,無不包含其中。所有的學科都有一個共同的大的背景,這就決定了它們應該有對話的空間。

我們回顧一下西方科學發展的幾種路線(括號內容表示不一定發生):

1、 事例積累,經驗總結,(理論提出,)事例驗證。

2、 提出問題,進行實驗,解釋實驗結果,推廣普遍化結果[J1]

3、 尋找第一性原理,構建體系,應用驗證

無論是先理論,後求證,還是先經驗,後理論,再求證,理論和求證的關係一直密切,但人們對它們的關係的看法,卻一直沒有結論,在不斷地變化中。標誌性的兩個事件:一是科學哲學的誕生,二是數學上,出現了哥德爾不完備性定理。

原來大家只分為兩派,證真派,證偽派,雖然哥德爾不完備性定理同時打擊了這兩種思想,迪昂-蒯因命題的提出,更是從邏輯上否定證偽的可行性,但證偽派的思維深入人心,而中醫接受的最大阻力,也來自於這一派。

從西方學科體系地發展史看,特別是自然科學,在追求預測的有效性上,西方是指向了真理,指向了外在,指向了自然,指向了絕對的存在。

對比中國,中國文化追求”知行合一”,也即常說的實用主義。但一個”用”字,即有很大的內涵。所謂的功用,其實沒有客觀的標準,都是針對個人的,主觀的標準。如莊子中的一個故事:惠子說有一棵樹很大,無用,生長在路邊,也沒有木匠砍伐;莊子說無用即是有用,樹的無用,對它而言就是保命的大用。塞翁失馬,焉知非福的故事,後半段,兒子因為騎馬摔斷腿而免於兵役。

歸根結底,西方講究的是”知識的篩選標準問題”,而中國則換個說法,“如何抗爭騙子”(自然,書本,人等)?騙子總是有的,但是如何抗爭?

先看中國,中國文化踐行的另一個核心——中。不過度的反應,某種程度上來說,是相信“存在是有合理性的”,如果可以,就試試,試前自己拈量對自己的影響,如對街上的江湖郞中,沒錢吃飯,肯定不買他們的藥。

再看西方,西方追求的知識篩選,是可以抗爭騙子的,但踐行的核心是要排我,排我,排我。真理只能在外在,在客觀,在精確,在絕對,在唯一。即使在研究醫學,經濟學,社會學,心理學等與人直接相關的學科,依然要由外往內走,而不是從內往外走,堅持“理性人”,“盲試驗”作為主要工具,以維持這些學科的客觀性,排除主觀性。對於真理,總認為“普適性”比較重要。

堅持”普適性”,會讓人與人之間形成信息差異,從而引發了”信息不對等”,再而引發”信息焦慮”,要強力掌握一切信息,學習一切知識,才能回頭說,我只是為了做好一個選擇,科學的選擇,合理的選擇。

有一個哲理故事裡說過,記者問沙灘上曬太陽的漁夫怎麼不勤奮打魚,打魚可以多賺錢,多賺錢可以開工廠……賺更多的錢,然後就可以舒服地躺在沙灘上曬太陽 了。如果最終的目標是躺在沙灘上睡一覺,又何必如此費神呢?或許你還會說,直接躺著是因為愚昧無知,風險無處不在,應該多做準備。但人生,不是他自己的人生嗎?選擇向上,還是中庸,還是困苦,不是一樣值得尊重嗎?

很快,近現代西方的科學家,開始一點點的讓步。

在經典的模式下,理論是普適性的,所以範疇如時空等都是絕對的,確定的,例子或者數據對於理論是不可能也不應該造成影響的,只有理論作用於數據,數據只是用來驗證理論,發現理論的錯誤,而不能和理論有其他的關係。

第一個讓步是承認概率論,確定性之外,允許了不確定性,隨機性等。承認理論不一定只產生一個唯一的結果。

第二個讓步是承認理論的侷限性,如歐氏幾何和黎曼幾何同樣為真,牛頓力學與愛因斯坦的相對論同樣為真,牛頓力學是相對論的特例,適用的範圍較小。知識的真,可以由範圍來決定。

第三個讓步是從計算機的存儲結構與算法中引入Bloomfilter開始,這是西方有用標準的第一次真正的讓步。也即不再強求100%的準確率了,引入了使用者的”接受度”,即引入了主觀的因素。雖然說 Bloomfilter是歸根到底,是一種概率上的應用,但它超越了概率給人的破壞率。

那麼後續出現的“模糊數學”,一般化了禿子模型。《複雜經濟學》引入非理性人,邊際價值增長等。

隨著複雜科學的發展,特別是人工智能的發展,人們開始認可:理論和事例(數據)是一體的,稱為模型,除了理論的缺陷,還有模型整體的缺陷。模型是比理論要弱化的概念,正是因為弱化(模型在於有了時空的限制)才根本上允許了,非普適的真理的存在。理論一旦證偽,就不可用了,而模型,只要保證成功率與錯誤率在合理的範圍,就可以接受,就可以使用。

在模型中,對理論層面可以引入的主觀因素,但對於數據,仍然要要繼續抗爭騙子。有客觀的數據,客觀的理論支撐,模型最終可能變成了傳統的理論。含有主觀因素的理論,客觀的數據顯得很重要,一開始科學家寄託於大數據,平衡各種主觀的因素,但最後也還是作出了讓步:垂直性,或領域性。人們放棄了構建一個普適的國家人口預測模型,一箇中國人口預測的模型,和美國的不同,但能有一個有效的模型就很不錯了。

數據或例子和理論,則是內容與結構之間的關係。數據或例子中是包含很多角度的,我們試圖用一個理論是揭示他們的內部關係,如果規律可以反覆在局部使用,客觀的規律性也同樣存在,只是我們沒有找到足夠的預設前提而已。關係網絡是數據之間的客觀存在,理論是這張網絡的內容一種表達而已,而表達也可以有多種形式。如牛頓與萊布尼茲獨立發現微積分,只是使用的表達方式不同。

人類發展史,在進入市場化的商品經濟後,全面變成了抗爭騙子的歷史。更早以前也有騙子,那只是一種遊離個體,無法對人類社會造成極大的破壞,而且也最終會被發現的,所以抗爭不會顯得那麼激烈。現代社會,騙子可能越來越多,無論是數量上還是形式上,面對這樣的情況,西方通過法律強調了盲實驗的可靠性,盲實驗在與人相關的學科,起著越來越重要的作用,從而走上神壇。

回顧近百年的中醫歷史,就是制度打壓,廢醫驗藥,氣不可見的質疑等,中醫衰落都是人的邏輯僵化,失去包容性的結果。

回頭看中醫,絕對的客觀性和確定性顯然是不適用於中醫的,中醫最適合的理解方式,是一個個的模型。中醫的發展,是由模型的分化和模型的強化兩個軸向發展組成的。模型與模型之間可以相互疊加,形成一種高層次的模型,從而提高精度。

同理傳統文化中其他的方面,也是一個個的模型,但這些模型又有適當的關聯性,也即使用了相同的子模型,這樣中醫,風水,算命常常被捆綁在一起,只因為他們有共同的子模型。

從模型的角度看來中國的科技發展史,就比較好理解李約瑟之迷?為什麼現代科學和工業革命沒有起源發生於中國?人們的包容性文化起了根本性作用,對模型使用的”滿意”,一開始就相似“客觀標準”不存在。

[J1]摘自吳軍《全球科技通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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