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恆的瘢痕——人類歷史上的致命瘟疫


永恆的瘢痕——人類歷史上的致命瘟疫

瘟疫是一種組成複雜、品種繁多、傳播速度快、範圍廣、爆發突然、病症嚴重,能在很短時間內導致大量人口及牲畜死亡的急性傳染病。其巨大的破壞性、不可知性和無邊性,令世人避之而唯恐不及。在人類長久而艱辛的生存史裡,瘟疫成為了人們無從迴避的勁敵。作為讓人類付出過無數代價的災難,這些瘟疫也成為了人類歷史上永遠無法癒合的瘢痕,它們無可否認地對人類歷史造成了影響。在全球疫情的困頓局面裡,本文再次對這些災難級的瘟疫做了回顧,人們銘記起這些曾經走過的苦難。


西方史籍初記載:雅典大瘟疫


永恆的瘢痕——人類歷史上的致命瘟疫


圖.米希爾·史維特斯《古城中的瘟疫》


“由於住在空氣不流通的茅舍中,垂死者的身體互相堆積起來,半死的人在街上到處打滾....…過去舉行的傳統儀式和葬禮都被取消了,他們把屍體摞到一起,一起焚燒了...…..”

文.修昔底德《歷史》


公元前五世紀下半葉,一場大瘟疫在非洲大陸的埃塞阿比亞悄然降臨,並通過商旅船隊依次流傳到埃及、利比亞以及波斯帝國的大部分領土,最終於公元前430年在希臘世界的重鎮雅典驟然爆發,而當時正是伯羅奔尼撒戰爭爆發的第二年。突然爆發的瘟疫沉重地打擊了雅典,併成為了導致雅典敗於斯巴達之手的重要原因。古希臘史家修昔底德作為這場瘟疫的親歷者與倖存者,在他的歷史鉅著《伯羅奔尼撒戰爭史》中用了近乎半章的篇幅詳細地敘述了這場瘟疫的流行情況,這是西方史籍中第一次出現有關瘟疫的詳細記載。


根據修昔底德的記載,這場疾病的症狀是:“身體健康的人突然開始頭部發燒……不久之後,胸部發痛,接著就咳嗽。以後就肚子痛,嘔吐出醫生都有定命的各種膽汁。這一切都是很痛苦的。大部分時間是乾嘔,產生強烈的抽筋……身體內部發高熱,所以就是穿著最薄的亞麻布,病者也不能忍耐,而要完全裸體。真的,他們大部分人喜歡跳進冷水中……以消除他們不可抑制的乾渴;因為他們無論喝多少水,總是一樣的”。同時,修昔底德還細緻地察覺到,患過此種傳染病後且存活下來的人,能夠獲得免疫性。他寫到,“沒有人會第二此得這種疾病;或者,如果第二次得了這種病的話,也是不會致死的”。


瘟疫持續了兩年,但於公元前427年再次爆發並持續了將近一年。在災難中,雖然有人依靠免疫力挺了下來,但輕則失去記憶,重則殘疾。後世學者對這次疾病的解釋包括鼠疫、麻疹、流感、天花、呼吸道疾病或斑疹傷寒,但至今尚無定論。但無論如何,這場疫情都重創了雅典,這所全希臘的學校,無論是物質文明還是精神文明都開始走向覆滅一途。


羅馬帝國衰亡始:安東尼瘟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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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尼古拉斯·普桑《阿什杜德的瘟疫》


“一場瘟疫發生了,這是目前為止我所知道的最大的一次。在羅馬帝國內部,每天都有2000人死於瘟疫的感染。然後不單單是城市中的人,幾乎帝國的所有領域內,罪犯將致死的毒品塗上細微的針頭上並通過這些儀器使人們感染而導致大量死亡。”

文.迪奧·卡西烏斯《羅馬史》


安東尼瘟疫發生在公元164年至180年間,當時的羅馬名醫蓋倫詳細記述了這次瘟疫的爆發,為後世留下了寶貴的史料,因此人們又將安東尼瘟疫稱為蓋倫流行病”。據史家考證,瘟疫是由羅馬帝國東部邊疆迅速向西部蔓延,是由被派往敘利亞鎮壓叛變的羅馬軍隊帶回羅馬城的。羅馬城內每天都有數千人死亡,而在這場瘟疫中罹病人數最多的就是軍人。人們估計,這場災難近乎消滅了羅馬帝國30%的人口。後世的科學家們依據蓋倫的記述推測,基本認定這場瘟疫是斑疹傷寒或腺鼠疫,但也有人認為是天花。


安東尼瘟疫及其前後復發的大小疫情給當時的羅馬帝國造成了無法估量的損失。就連古羅馬著名的“哲學家皇帝”馬可·奧勒留·安東尼也不能倖免於難。這位有名的賢君在一次盛大的宴會中,不幸染病暈倒,並在數日後溘然長逝。作為“古羅馬五賢帝”的最後一位,馬可·奧勒留的去世被視作古羅馬黃金時代的結束,而這個地跨三大洲的輝煌帝國也在疫情及各種災難中,步入了衰亡的歷史階段。


有史學家評論道,在疫情等災難中面前顯得渺小無助的人們,開始逐漸對皇帝失去信任。尤其是面對著天災人禍,而統治者卻無法作出正確合理的救助措施時,羅馬人民的精神寄託蕩然無存。這種社會心理背景為基督教提供了空前的發展機遇。英國曆史學家愛德華·吉本在其《羅馬帝國衰亡史》中寫到,“羅馬帝國的滅亡是蠻族與基督教的勝利”。我們不難看出到疫情是如何隱隱地改變著人類歷史。盛極一時的羅馬帝國尚且如此,足以為今人鑑。


黑死病的前身:查士丁尼大瘟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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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居勒·埃裡·德洛內《被瘟疫侵襲的羅馬城》


“這是一場幾乎使人類全部被滅絕的瘟疫……它不只是降臨到世界的某個地方,也不只是降臨到某些人的頭上,而且不論一年中的任何季節都可能發生,它流傳到世界各處,吞噬著所有人的生命,儘管其爆發的慘烈程度有所不同。”

文.普羅科比《戰爭史》


公元6世紀,一場世界性的大瘟疫在東羅馬帝國發生,因為正處於東羅馬雄才大略的查士丁尼皇帝統治時期,因此也被稱為查士丁尼大瘟疫。醫生對這種疾病不但束手無策,連自身也有染病身亡的危險,驚恐的人們紛紛逃離瘟疫肆虐的城市和鄉村,卻把這種可怕的疾病帶到其他的地區。


於是,一場遍及整個地中海區域的超級瘟疫出現了:在埃及出現疫情的同年,瘟疫就傳播到羅馬,然後公元542年春季君士坦丁堡瘟疫大流行,隨之地中海沿岸各城市也陸續感染瘟疫,然後公元543年意大利成為疫區,隨後,瘟疫隨著正在進行的羅馬波斯戰爭傳播到伊朗高原。簡而言之,除了極少地區倖免於難,歐洲世界幾乎所有的古代城市都遭到了大瘟疫的荼毒。


根據史料記述,科學家們基本可以推斷出這次瘟疫是腺鼠疫(腹股溝淋巴結鼠疫),與中世紀肆虐歐洲的黑死病相同。這次慘烈的瘟疫徹底擊碎了查士丁尼皇帝恢復羅馬帝國光榮的野心,整個拜占庭帝國遭遇了深重的破壞。不過,或許是因為中世紀黑死病的影響過於強大,以至於這次瘟疫常常被人們所忽視。


惡魔的聖經:中世紀黑死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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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老彼得·布魯蓋爾《死亡的勝利》


“健康的人只要一跟病人接觸,就染上了病,那情形彷彿乾柴湊著烈火那樣容易燃燒起來,不要說走近病人,跟病人談話,會招來致死的症狀,甚至只要接觸到病人穿過的衣服,摸過的東西,也立刻會染上了病。”

文.薄伽丘《十日談》


中世紀在歐洲爆發的黑死病是人類歷史上的一場罕見的大災難,僅從1348年到1353年的5年時間,它就把歐洲變成了人間地獄,歐洲喪失了三分之一的人口(約死亡2500萬人)。這場災難造成的死亡人數在人類歷史上數一數二,成為了人們談虎色變的噩夢。此後300年間,黑死病依然不斷襲擊歐洲和亞洲的城鎮,威脅著人們的生命安危。詩人拜倫痛心地說道:“這不是人類的歷史,這是惡魔的聖經。”


一般認為,疫情最初爆發在中亞 ,然後分別傳播至中國、印度、歐洲、北非。黑死病流行的最大特點就是傳染性強、死亡率高。黑死病是腺鼠疫與肺炎鼠疫、敗血症鼠疫多種鼠疫混合併發瘟疫,尤其是肺炎鼠疫病人的痰液、膿液中含有大量病菌,可以藉助飛沫、塵土傳播,經過呼吸道侵入人體內,不依靠老鼠和跳蠶做傳染媒介,就能實現人與人之間實現傳播。


因此,在醫療水平低下的中世紀,人們幾乎沒有對抗黑死病的力量,只能任由疫情擺佈。疫情所到之處哀鴻遍野,十室九空。在瘟疫流行的中心——意大利,許多受災嚴重的城市,死亡人數比例往往高達50%甚至80%。當時的米蘭死亡率是全歐洲較低的,但竟也高達15%。米蘭市政府將發現的患者進行隔離,強行封鎖他們的住所,任他們自生自滅。最後竟然演化成市民們主動殺死家中的患病成員的悲慘局面。


中世紀的恐怖之處在於,它並不像查士丁尼大瘟疫那樣爆發時間那麼集中。事實上,一直到15世紀,黑死病在歐洲多個國家多次爆發,反覆折磨著人們。就算是15世紀之後,黑死病也以地方病的形式,一直延續到了18世紀。在黑死病流行期間,意大利各地紛紛出臺城市的公共衛生法,組建市政健康委員會。到了16世紀在歐洲大部分中心城市,對公共健康的重視已經成了一種普遍的現象。雖然這些衛生機構的措施對黑死病的緩解作用還頗為有限,但它無疑在衛生理念、醫學規範等方面起到了深遠的影響。


黑死病使中世紀的歐洲付出了慘重的代價。但是,這一人類史上駭人聽聞的天災,卻也加速了中世紀歐洲黑暗秩序的崩潰。新的萌芽正在瘟疫所帶來的荒蕪下準備破土而出。中世紀即將結束,整個歐洲開始走向近代的改革重生。


致病之水:十九世紀霍亂大流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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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約翰·利奇《霍亂滋生之地》


“病毒是可怕的,但是愛情是可貴的。”

文.加西亞·馬爾克斯《霍亂時期的愛情》


霍亂是一種十分古老的傳染病。而在19世紀,霍亂造成了數次全球性的大流行,十分猖獗。從1817年到1896年共有5次霍亂大流行爆發,流行範圍從印度波及亞洲其他地區及歐洲、非洲和美洲,造成了全球性的巨大災難。僅印度一處就總共死亡3800萬人左右,其他區域更是死傷無計。


自古以來,印度恆河三角洲是古典生物型霍亂的地方性流行區,有“人類霍亂之故鄉”之稱。由於古代交通限制,19世紀初期的霍亂尚被侷限在當地流行。然而世界經濟貿易的發展,逐漸為世界性的大流行埋下了隱患。第一次世界性的霍亂大流行,便是因1817年印度恆河洪災導致。由於印度有水葬的習俗,患者屍體在恆河隨波逐流,因而霍亂在恆河中下游地區迅速流行,經歷1年左右霍亂波及整個印度大陸。隨即向東傳往東亞,向北傳至俄羅斯,向西傳至達阿曼。直至1824年才基本結束。


隨後疫情又多次爆發,往往都是起源於印度孟加拉地區,進而傳播至全世界。經過數次傳播,霍亂遍及亞洲、歐洲、非洲、北美洲、拉丁美洲等區域,傳播範圍一次比一次廣。當時正值歐洲資本主義經濟發展和對外擴張的關鍵時期,19世紀上半葉三次世界性霍亂大流行在經濟、貿易、人口等的全球性流動的推動下愈演愈烈, 最終釀成了多次慘烈的疫情。由於霍亂的傳播與飲用水衛生設施密切相關,因此城市周邊的貧民區、流浪者營地或難民營等,是霍亂流行的高危地區。


霍亂流行的元兇——霍亂弧菌——偏好寄生於水中的浮游生物,因而霍亂的流行尤其與城市的水體環境密切相關。在世界各地,霍亂依然威脅著許多人的健康,需要完全根除這一烈性流行病的威脅,尚需要人們長久的衛生建設努力。


青年殺手:1918年西班牙流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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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美國萊利堡芬斯頓軍營醫院,擠滿了流感患者


“我們必須重視它,病毒奪走了許多人的生命,我不想看到同一件事再次發生。”

西班牙流感倖存者阿邁勒·佩納面對新冠疫情如是說


西班牙流感是20世紀的第一次世界性流感大流行,美國華盛頓軍事病理學院分子病理學家Jeffery Taubenberger將其稱為“所有大流感之母”。他認為,這場由H1N1引發的流感是人類歷史上最致命的一次流感大流行。


他自己的研究表明,這次大流感造成全世界約5億人感染並出現明顯的臨床症狀,死亡人數在5000萬至1億之間,全球平均致死率高於25%。這個傷亡數字超過第一次世界大戰死亡人數的數倍以上,成為人類歷史上最大的傳染病災難。在1918至1919兩年間,15-34歲人群的流感和肺炎死亡率比以往年份高20倍以上;而整個大流行中與流感有關的死亡,將近一半發生在20-40歲的健康青壯年身上。這使人們對西班牙大流感更加恐懼。


關於該次流感病毒株的起源主要有兩種假說,一種認為,在1918年之前,一種類似於大流行病毒株的HIN1禽流感病毒侵人人群導致了該次流感大流行的發生;另一種說法認為,1918年流感病毒株在1918年之前已經侵人哺乳動物群,經過與其宿主之間的適應使它的HA基因類似於哺乳動物類流感病毒。經推測,1918年的病毒株最初進入人群的時間大約在1900年至1915年之間。


雖然目前的資料並不能完全確定這次流感的起源地,但比較流行的觀點認為,該流感並非始於西班牙,而是來源於美國堪薩斯州的福斯頓軍營。是美軍遠渡重洋加入一戰時,把該流感帶入了歐洲。而之所以稱其為西班牙流感,有種解釋是說,西班牙由於在一戰中保持中立,不具有戰時新聞審查制度,因此導致國內的疫情為外界所通曉。而其他參戰國則各自秘而不宣,將西班牙當作替罪羊,稱該流感為“西班牙女郎”。


美國曆史學家威廉·麥克尼爾在其著作《瘟疫與人》中寫道:“先於初民就已存在的傳染病,將會與人類始終同在,並一如既往,仍將是影響人類歷史的基本參數和決定因素之一。”瘟疫是隱藏在人類歷史字裡行間的陰影。而對於人類而言,在社會內廣泛流行的傳染病已經不僅僅侷限於生物學意義上的疾病,侷限於個體所承受的痛楚,它已經具有社會層次的複雜性,成為一種無法忽視的社會文化現象,小到影響家族的繁衍,大至改變人類文明的進程。


法國學者福柯在《癲狂和文明》裡說:“人的終結、時代的終結都帶著瘟疫和戰爭的面具。”這似乎點出了瘟疫在歷史上所具有特別意義。


參考文獻:

王旭東、孟慶龍《世界瘟疫史》

修昔底德《伯羅奔尼撒戰爭史》

徐翠玲、楊磊、溫樂英等《1918 年流感大流行的流行病學概述》

張緒山《14 世紀歐洲的黑死病及其對社會的影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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