譯者
Harper Die校對 陀螺
編輯 車小爺
阿莫多瓦新冠疫情隔離日記（三）：
隔離中的閱讀
原文刊登於西班牙媒體eldiario.es，2020年4月6日
本文配圖來自網絡，版權屬於原網站
過去的幾天，我都癱軟無力地醒來，而這樣的隔離生活似乎要再持續幾周了。起初那些天的全新經歷所帶來的新鮮感已經消失。我認為這是一種危害，放棄固有的生活規律，而在下一天再重複這樣的放棄，週而復始。
我開始毫無信仰、漫無目的地寫作，懷揣微弱的希望，希望以此作為練習可以幫助我擺脫憂鬱和悲傷，至少可以遠離那把你困在沙發最舒適角落的消極傷感。今天，我感覺房子吸收了我所有的能量，就被吸血鬼吸噬了，讓我疲憊不堪地去面對白晝和黑夜。
我一直有在讀書、看DVD。我暫時放棄了劇本的寫作，我讓它們休息一下，故事情節也是需要休息的，這是一種自然的方式來獲得鎮定和推進。
昨天閱讀的那本Iván Monalisa Ojeda撰寫的短篇故事集《虛張聲勢的變裝皇后》（Las biuty queens），令我一天都很愉悅。
▲ 《虛張聲勢的變裝皇后》by Iván Monalisa Ojeda
書名聽起來像是部關於易裝癖和跨性別者的書籍，確實如此，卻又不僅限於此。Monalisa是一個智利人，這些故事描繪的是一群拉美跨性別者和異性癖，日復一日，而不是夜復一夜，穿梭於那些紐約市最陰暗的酒吧和小巷街道里發生的故事。從高跟鞋的高度看美國夢，現實變成了一場夢魘，一場每日都會發生的噩夢。對於這些熱愛虛張聲勢的變裝皇后來說，暴力死亡只是他們職業的冒險。
這些故事可能非常骯髒，但Iván Monalisa的才華賦予了這些人物活力和優雅，他以詼諧的方式向你講述那些無法避免的痛苦，他們也不是作為受害者出現，這裡有的只是特朗普移民政策下倖存者的故事，這些人物也通過幽默和彼此之間的團結來應對所有的城市危害。他們分享著毒品、皮條客、美妝大獎、綜合症和妄想，但他們卻又是一個非常緊密的團體。
他們使我想起了，我母親在生命最後幾年去小鎮上生活時的那些鄰居。鄰居們比我們對她照顧得都更好。我母親所居住的街道上，那些相鄰寡婦之間的團結和情意，是我所能記得的有關家鄉最美好的事之一。胡麗葉塔·塞拉諾告訴她的兒子，她不希望讓他在他的電影中提及鄰居，這一點並不奇怪（譯者注：《痛苦與榮耀》情節）。在最充分的意義上來說，鄰居都是神聖的。
▲ 《痛苦與榮耀》
這並沒有什麼關係，兩本書展示了截然不同的人文景觀和對立的社會環境，但是《虛張聲勢的變裝皇后》確實讓我想起了我的那本書《帕蒂·迪芙莎和其它文字》（Patty Diphusa y otros textos）。我的小說都是享樂主義小說，而《虛張聲勢的變裝皇后》中每個故事的每句話都散發著現實的光芒。
如果您沒有別的事可做，那這兩本書我都選擇推薦。我向您保證，很有樂趣，並且會很放鬆。
▲ 《帕蒂·迪芙莎和其它文字》by 阿莫多瓦
但是談到拉美裔美國人，也就是特朗普移民法的受害者們，我必須向您推薦來自智利的Valeria Luiselli撰寫的一本美好、令人興奮的書《失落兒童檔案》（Desierto sonoro）。它與上面提到的兩本書正好相反，這並不是一本令人感到輕鬆的書，但我為其擁有的創作力和散文般的美感感到震驚。除卻講述的故事，裡面還包括一對已婚夫婦陪伴他們的孩子從紐約前往亞利桑那，並通過錄制聲音來創作一部公路電影（他們是聲音紀錄片製作人）。
我不想劇透。在沙漠的背景和沿途的汽車旅館之間，這對錄音夫婦的婚姻正在分崩離析。他搜尋著最後一個屈服於美國軍事力量的阿帕奇團伙的蹤跡，她想紀錄穿越沙漠到達該國南部邊境尋求庇護的兒童團體。紀實婚姻的崩塌，加上她的孩子們對所聽到的故事的解讀方式，這些內容共同構成了一部新穎的小說，風格和敘事都顯得彌足珍貴。《紐約時報》將該書列入年度小說前20名。
▲ 《失落兒童檔案》by Desierto sonoro
在不混淆閱讀的前提下，每個人都應該有其白天或夜晚的不同閱讀時間，我即將讀完阿爾穆德納·格蘭德斯（Almudena Grandes）的新小說，她是一位作家，也是對於那些想要了解我們的當下歷史，以及我們來自何處的人來說如燈塔般的存在。
那些歷史細節如此重要，以至於官方歷史試圖我們身上偷走。這一次，作者穿越到了20世紀50年代，在眾多主題中，格蘭德斯的小說非常慷慨地創造了大量支線人物和支線情節，這些人物和情節最終與主線和主角一樣重要，並營造出角色所處的歷史和社會階段的詳盡的生活全貌。
好吧，我的意思是在她談論的眾多主題中，阿爾穆德納還談到了50年代西班牙的精神病學。那個時期，我們的國家想展現出最文明、最正常的形象。當然，現實則是完全不同的。
除了可以愉悅地閱讀一本作者和主角都能讓你認同的小說外，書中對40、50年代精神病學的討論特別令我感興趣，事實上，我曾為了一部有關這一題材、但我不會拍攝的電影構想出一個可行的劇本，而做過大量關於這個話題的筆記。阿爾穆德納·格蘭德斯在她的小說中引用了大量的文獻資料，她的解讀使我想起了那些有關該主題的筆記，並且使我想要延展這些筆記，因為我現在有時間沉迷於文學上的異想天開。
▲ 作家 阿爾穆德納·格蘭德斯
在小說《科學怪人的母親》（La madre de Frankenstein）中，阿爾穆德納·格蘭德斯跟進了一樁1933年發生在馬德里的真實案件。Doña Aurora殺害了她18歲大的女兒Hildegart，並且是以四發子彈全部擊中頭部的方式。直到那一刻，這個女孩一直是母親的驕傲。隨著Hildegart的長大，Hildegart開始表現出自己的想法和計劃，而這一切卻讓她的母親無法忍受，根據她母親自己的供述，她不得不為此殺了自己的女兒。
審前專家的報告宣稱Doña Aurora是一個純粹的偏執狂，是優生學的支持者。當她面無表情地解釋自己殺女兒的原因時，Doña Aurora用小說中的話語講道：“我殺死她是為了救她。我生了她但我卻毀了她，這都是我的特權、我的權利……Hildegart是我的作品，只是差強人意。”（譯者注：關於Aurora Rodríguez Carballeira有著非常驚人的歷史故事，關於女性覺醒、社會實驗等等，具有強烈的複雜性，她的女兒Hildegart就是她的一個實驗品，wiki上有也關於其本人很充分的敘述。）
優生學是一種犯罪意識形態，其追隨者們認為，他們有權通過殺死一部分人或阻止其繁殖，來抑制一部分人口。我推薦阿爾穆德納·格蘭德斯的小說，作為當下對抗無聊和憂慮的最佳解藥。
小說描繪了殺人犯的餘生都在先波蘇埃洛斯的精神病院中度過，並講述了她周遭的精神病醫生們、男朋友們、女朋友們、親戚們、護士們、修女們，以及其他瘋狂的人。除了推薦它之外，正如我已經說過的那樣，阿爾穆德納·格蘭德斯的小說讓我想起了幾年前我寫過的一篇短文，受到了Rodolfo Serrano在《El País》上發表的一篇文章《尋找紅色基因》（En busca del gen rojo）的啟發。
我現在應該重寫手頭上兩個項目
《清潔女工手冊》或/和《人類的呼聲》的劇本草稿。然而，我對自己顯然不太忠誠，把我自己交給了另一個故事，就是那個我不得不從電腦深處挖掘出來的另一個故事，正如我說過的那樣，靈感來自於《El País》上的那篇文章。那篇文章提到了另一位像Doña Aurora一樣的優生主義者，一個弗朗西斯科·佛朗哥獨裁時期的西班牙精神病學家，他在1930年代末期和戰後初期進行了研究和實驗，以檢測紅色基因是由什麼組成的，是什麼心理或生理上的畸形促使男人或女人接受馬克思主義作為一種意識形態。是的，你理解得很正確。除了精神病學領域帶來的革命之外，這位弗朗西斯科時期的精神病醫生還試圖根除“受體人群身體裡的邪惡”，即監獄裡充滿的“紅色基因”。
自從我在《El País》上讀了這篇文章，我就想以科幻小說的形式，來講述這個研究發現了紅色基因的西班牙精神病醫生的故事，但我卻從未找到正確的語調，因為他談論的現實是如此令人恐懼，很難對其進行諷刺，但另一方面，在2020年，不可能不利用幽默所允許的距離來處理這個主題和人物。
這裡有很多資料需要進行紀錄，因為整個問題在當時的科學期刊上有詳盡的闡述，例如在《西班牙戰爭醫學與戰爭外科雜誌》（Revista española de Medicina y cirugía de Guerra）中，以“馬克思主義狂熱分子的生物心理學”（Biopsiquismo del Fanatismo Marxista）為標題的文章。當我發現這個驚奇的素材時，我創造了幾個還原真實人物的虛構角色，以便於集中精力展開對科學的想象。根據當時的西班牙社會類型，還創造了精神病醫生的家人和同事。
當時我構思的是一個新現實主義的故事，但當我試圖細化故事大綱的時候，我卻發現我無能為力。經過多年來的蟄伏，我想我已經找到了表達這個素材、這種幽默的合適語調。弗朗西斯科時期的精神病醫生幾乎是典型的“瘋狂醫生”（Mad Doctor），他研究馬克思主義基因，並願意犧牲掉每個擁有該基因的人。優生主義。我只能從絕對的虛構中接近這類人物，風格應儘可能遠離自然主義。這樣一來這個復活節我就有工作了。當然，這位心理醫生是有名字的，但是我不會使用它，以避免對他親人的傷害，我也能夠更自由地寫作。
最後來完成一些電影作品的推薦，都是不同風格但都令人愉悅，這些推薦將消除在本週——這個最困難時期——的一些憂鬱、疲憊、無聊。 總的來說，它們是非凡的美式喜劇、脫線喜劇（Screwball comedy）、瘋狂喜劇，在這些類型上，美國人是大師。
這些作品包括：
1.《妙藥春情》 dir.霍華德·霍克斯
2.《費城故事》dir.喬治·庫克
3.《午夜》dir.米切爾·萊森
（吉列爾莫·卡布雷拉·因凡特，影迷、評論家，同時也是一位傑出作家的他告訴我，這是他最喜歡的一部喜劇）
4.《你逃我也逃》dir.恩斯特·劉別謙
5.《滿城風雨》dir.比利·懷德
（還有一個更早的版本，《女友禮拜五》，羅莎琳德·拉塞爾出演，也很好笑)
6.《熱情如火》dir.比利·懷德
7.《瓊樓舊夢話當年》dir.喬治·庫克
8.《戰地新娘》dir.霍華德·霍克斯
9.《一個明星的誕生》dir.喬治·庫克
（由喬治·庫克執導、朱迪·加蘭主演的版本是一部劇情片，但它如此重要，我在任何情況下都會推薦）
10.《愛情無計》恩斯特·劉別謙
（諾埃爾·考沃德、本·赫克特的劇本非常令人愉悅）
以及
11.《Casa Flora》dir. Ramón Fernández
（羅拉·福洛雷斯主演，我不知道這部電影是好是壞，但如果必須下個定義，那它是部“達達喜劇”，它遠不止是瘋狂。看到和聽到70年代時的羅拉·福洛雷斯總是讓人很高興。)
有了“這堆珍寶”，您所要做的就是待在家裡，在電影間隙在客廳走走，並通過電話或Skype與朋友、家人和戀人聊天，享受一個沒有復活節遊行、沒有薩埃塔（譯者注：復活節遊行中的傳統宗教歌曲）、沒有曼緹亞（譯者注：西班牙宗教節慶時女性穿戴的頭紗）的美好復活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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