磁州窯文化概說(二)

二、獨樹一幟 一幀展現民間陶瓷藝術的壯麗畫卷磁州窯,不僅以她古老久遠的燒造歷史稱著於世,更以其多姿多彩的藝術創造響譽中外。走進磁州窯,我們不僅為它的光輝歷史所征服,更為它的絢麗藝術而陶醉。

(一)磁州窯造型之美

典雅挺拔、雄渾大器一個美好的事物首先要有一個美好的形體。而“一件好的陶瓷器物造型應是實用功能與視覺美感的統一體”(72)。古代磁州窯的匠師們正是在器物製作的過程中努力追求實用功能的同時,巧妙地將器物主體的重心部位上下移動,使器物的輪廓形成一條有彈性的曲線。並使器體從盛體的最大直徑處竭力向上、足部位收斂,使其與主體形成強烈對比,從而使器物構成一種飽滿而不臃腫,挺拔秀麗而又雍容大方的體態。呈現出那麼一種端莊、大器之美!如果說“變化”可以產生美,那麼這種“變化”必然是符合美的客觀形式規律、美的法則的。磁州窯的匠師也正是依據不同的功能需要,根據物質材料及工藝加工,通過權衡比例,藝術概括,創造出無數令人賞心悅目的美器,充分體現了他們的高明才藝。儘管磁州窯各個窯口不同,品種各異;同類產品又有不同的規格和相異之處,但在其主要品種的器物造型輪廓形象中,都包含著一條飽滿而流暢的相似曲線,並均在主要的顯見的功能部位上。以這條基本線型為基礎,構成了磁州窯器物的典型性程式化的造型特徵。(73)這樣,通過器物口、足或肩、脛部位與器身大和小、粗和細的對比,給人以強烈的視覺衝擊;通過器身收放、轉換所形成的有韻律的曲線變化,創造了器物形式上的美感(圖二十一)。

磁州窯燒造歷史悠久,不同歷史時期的器物造型又隨著社會的進步、人們文化時尚和生活方式的變化,而具有不同的特徵。磁州窯陶瓷面向民眾,人們生活中需要什麼器物它就燒造出相應器型。按其使用功能主要包括四大類:

一是日常生活用瓷,諸如食器、水器、貯藏器具等,為磁州窯燒造的大宗產品。其中,僅碗的造型就有幾十種之多,體現了民窯特色;

二是陳設用瓷,包括花瓶、花盆、器座、支架、玩具、陶塑人物等;

三是建築用瓷,包括瓦筒、鴟吻、脊飾等;

四是宗教用瓷,包括臺座、佛龕、道釋人物等。

磁州窯器物品種繁多,造型豐富,在眾多瓷窯中是首屈一指的,其簡練而樸實的形制不但強化了使用功能,增加了器物的美感,同時也使器物上的紋飾得以充分的表現,從而實現了陶瓷產品使用價值和藝術價值的完美結合。尤其是聞名遐邇的磁州窯瓷枕的數量和種類大大增加。其主要造型品種有:橢圓形枕、長方形枕、八角形枕、如意形枕,銀錠(亞腰)形枕、葉形枕、美人枕、臥嬰枕、扇形枕、虎形枕、獅形枕、馬鞍形枕等我國的瓷枕燒造始於隋唐,至宋代很多窯場都燒造過瓷枕,“其中不乏製作和裝飾水平很高的瓷枕,但是比較而言,就其瓷枕造型之多,紋飾之豐富,工藝水平之高,非磁州窯莫屬”(74)(圖二十二)。

金代後期是磁州窯文化的繁榮期,,器物的形態多姿多彩,總體上變得圓曲高瘦,顯得挺拔秀美。這點尤其是在此期生產的梅瓶上顯得更加突出。梅瓶,亦稱“經瓶”,造型特點為小口、短頸,豐肩,腹部以下漸收,下腹較瘦而長,小底、淺圈足。形體秀長高挑,線條富於變化。上海博物館藏有磁州窯白地黑花梅瓶兩件,其中一件書有“清沽美酒”,一件書有“醉鄉酒海”,一望而知當時為盛酒的器具。國家博物館研究員,古陶瓷專家李知宴先生對磁州窯金代梅瓶極為讚賞,曾撰文動情地寫道“當它裝上酒讓人享受時,真是別有一番情趣。我們可以想象,在遼闊無際的黃土地帶,赤日炎炎的夏天,人們在黃澄澄的大道上趕路,又熱又渴,辛苦艱難。當你走近路旁插小旗的酒店,店主熱情招呼,村姑抱出一瓶清酒招待。年輕姑娘青春煥發,而且黝黑紅潤,高挑的身姿,豐滿挺拔的胸脯,和她抱的盛酒的梅瓶互相輝映。異鄉的客人會立刻感到北方土地人美、酒美、梅瓶更美,肯定會體會到偉大詩人蘇東坡《飲湖上·初晴後雨》歌頌西湖詩的意境。……一定會想到步蘇東坡的詩韻,稍加修改,用來歌頌廣泛供民間使用的梅瓶:‘欲把梅瓶比西子,橫豎剛柔總相宜’。”(75)磁州窯陶瓷面向民眾,器物品種繁多,造型豐富,在眾多瓷窯中是首屈一指的,其簡練而樸實的形制不但強化了使用功能,增加了器物的美感,同時也使器物上的紋飾得以充分的表現,從而實現了陶瓷產品使用價值和藝術價值的完美結合。

(二)磁州窯裝飾之美

絢麗多彩、雅俗共賞磁州窯的最大藝術魅力,是其豐富多彩的裝飾技法,種類有60種之多。(76)按其釉色、彩料和裝飾技法劃分,可分成三大類別:

第一類是以刀具為主要工具的剔花、刻花、劃花裝飾。如白地剔花、白地劃花、白地篦劃花、白地黑彩劃花、珍珠地刻劃花,白地剔劃填黑、白地剔刻填白、白地黑剔花、黑釉剔花、綠釉剔花、綠釉劃花、綠釉黑剔花等。

第二類是以毛筆為工具、使用不同彩料的繪畫、文字裝飾。如白地黑花、白地紅綠彩、白地黑花褐彩、綠地黑花、翠藍地黑彩、黑地鐵鏽花等,這是磁州窯最具特色和成就的裝飾技法。第

三類是高溫色釉和低溫顏色釉裝飾。如黑釉、白釉(仿白定)、化妝白釉、飴釉、黃釉、綠釉、褐釉、翠藍釉等。磁州窯匠師採用這些不同材料和裝飾技法,創造出了眾多不同風格的藝術傑作。“可以說集中了宋代瓷器裝飾的大成”(77)。

1、白刻黑剔——花草王國的生命禮讚。

剔、刻、劃花裝飾是磁州窯具有代表性的裝飾技法。此種裝飾方法是充分利用磁州窯胎質、化妝土及釉彩的不同特性,經過剔、刻、劃等技法對瓷器進行裝飾,以黑白、明暗、粗細、凹凸等多般變化和鮮明對比,給人以強烈的視覺衝擊和藝術享受。

磁州窯的剔、刻及蓖紋裝飾主要流行於宋金時期。其紋樣題材以植物類的花卉、草葉最為多見,如纏枝忍冬紋、纏枝牡丹紋、纏枝蔓草紋、連續草葉紋、蓮花荷葉紋等。磁州窯的匠師多來自民間,其刻劃紋飾既是日常生活中所聞所見,更是自己對生活的感悟、對美的體驗。因此,它不象官窯瓷器受到這樣那樣的制約,沒有程式化的章法,只依據植物生長的一般規律來構圖,完全是隨興所至,刻劃描繪出自己理想中的花卉形象。

牡丹,在民間享有“富貴花”之稱,寓意幸福美滿,富貴昌盛,為歷代百姓所喜愛。因而它自然成為磁州窯裝飾中運用最多的圖案,單是牡丹花頭就有三四十種之多,無論側面、正面、還是從頂部來表現牡丹花造型,所選取的花頭均為健康、豐滿、盛開的形象,呈現出枝繁葉茂,生機盎然的景象。

蓮花,象徵純潔,寓意吉祥。因而在磁州窯的碗、盤、缽、盆裝飾中被廣泛使用。構圖有一盛開之花輔助一葉;亦有仰覆蓮花,一上一下,兩相呼應;還有三組蓮花圖案,採用蓮葉向心式,花頭朝外,莖葉彎曲似有轉動之勢,極為生動活潑。

特殊的工藝要求,樸實的審美體驗,高超的裝飾技藝,造就了磁州窯白刻典麗雅潔、黑剔粗獷豪放的裝飾風格。“欣賞這些花卉圖案,感到一種輕鬆自然之美油然而生,感到生命躍動之美,你能感受到創作者的興奮愉悅的心情,感受到人與自然的融合”。(78)

2、白地黑花——世間百態的生動再現

白地黑花,亦稱“白地釉下黑彩”,是宋金時期磁州窯匠師受文人繪畫和書法的影響而創造的,具有磁州窯典型風格的裝飾方法。它是用產於當地含有高鐵成份的“斑花石”作顏料,用毛筆繪畫或書寫在施過化妝土的瓷胎上,然後罩一層透明釉燒成。紋飾圖案因有釉層保護,可以防止磨傷,較之於釉上彩具有很大的優越性,因此得以歷代相傳,沿用至今。這種白地黑彩裝飾,具有我國傳統水墨畫藝術效果,把繪畫傳統與制瓷工藝結合在一起,形成了新的綜合藝術。(79)它突破了宋代以單色釉裝飾瓷器的侷限,開拓了中國陶瓷美學的新境界,是磁州窯工對我國陶瓷裝飾藝術的一項偉大貢獻。

磁州窯的白地黑花裝飾,“用奔放的筆法、熟練的技巧,表現濃郁的鄉土氣息和蓬勃的生命力……有濃厚的水墨畫風格。無論花鳥魚蟲、山水人物以及詩文書法都揮灑自如,簡練流暢”(80)。磁州窯的白地黑花主要裝飾於瓶、罐、盤、碗、盆、缸、枕之上,其紋飾題材極其豐富。

花鳥紋,是磁州窯最常用的裝飾題材,尤以繪畫在瓷枕上的花鳥紋最多,筆觸流利生動,風格活潑豪放:殘荷秋葉紋枕,枕面畫野塘蘆鴨、殘荷敗草、大雁南飛,一片凋零的深秋景色。畫師抓住了瞬間動態,達到了意到筆隨、筆下生情的境界(圖二十六)。

瑞獸珍禽紋不僅常見,而且多有藝術傑作:磁州窯的龍、鳳紋多飾於梅瓶、四系瓶及規格不同的罐、壇之上,有在器物上單繪龍或鳳紋的,亦有同繪龍鳳或雙鳳的,還有將鳳與牡丹花結合在一起構成鳳穿牡丹圖案的。收藏在日本白鶴美術館的宋代磁州窯白地黑花龍瓶,用畫、劃結合的技法表現出行龍張口怒目,龍背出脊,脊尖怒張,騰拏而起的姿態,矯健勇猛,筆觸細緻,熟練有力,堪稱傑作邯鄲私人藏宋金高士仙鹿圖畫枕,繪一高士肩挑葫蘆,駐足回首;一梅花鹿口銜仙草,左前蹄抬起,身體後坐,作急停驚恐狀。畫師將這一瞬間定格在枕面上,極為生動傳神。鶴紋、鴨紋、鴛鴦紋、鷺鷥紋也在磁州窯瓶、枕等物器上大量使用。蓮池遊鴨、蘆葦雙鴨、池塘鷺鷀、鷹逐鴨、鷹逐兔等紋飾,構圖簡潔、筆意生動,是磁州窯畫枕的精彩之作。邯鄲私人收藏的金代八角形鷹逐鴨畫枕上,黑鷹從天空撲下,一鴨倉皇而逃,一鴨入水躲避,鴨翅尖露水面,水花四起,蘆葦也似在搖顫,藝人筆下的驚險場面與緊張氣氛,既真切又動人,是一件極富生趣的佳作。

磁州窯的魚紋裝飾品種非常豐富,而最著名的則是元代彭城窯在大盆上繪畫的魚藻紋,其主要圖案有蓮池游魚、水波游魚、水藻游魚等幾十種。磁州窯的匠師們用一種純真、浪漫的情調,運用繪畫或兼刻劃的手法,把生存在滏陽河及漳河裡的鯉魚、鰱魚、草魚、鯰魚動態地表現出來。它們或單或雙,或三、五追逐;或溯水而上,或沉在水底,或躍出水面,或藏在荷蓮中靜息(其中又有藏頭露尾、藏尾露頭及藏腹露頭露尾之別);還有的只繪水藻飄動,魚兒遊蕩,用水草的漂浮暗示水波起伏,魚兒在逆流遊動,構成了一幅幅魚藻相伴、魚水相融的生動畫面(圖二十八)。

磁州窯的人物繪畫紋飾,分為嬰戲、雜技、人物故事等多種題材。所謂嬰戲,即是以兒童為畫面的主角,在枕、盆、罐等器物上描寫兒童的種種嬉戲活動。如釣魚、逗鳥、蹴球、趕鴨、放鵪鶉、抽陀螺、逮蟈蟈、騎竹馬、放炮竹等等。畫面活潑自然,筆法簡練,寥寥幾筆神情意態躍然器表。河北省博物館收藏的釣魚枕,畫河邊一男童持杆垂釣,兩魚正爭食魚餌,男童雙目凝視,準備揚杆甩線,神態極佳,魚旁畫了條細細的曲線,顯出了平靜的河水,河邊點綴幾叢野草。畫面線條簡潔,用筆準確,著墨不多,即將男童垂釣的體態神情表現得惟妙惟肖,表達了畫師的高超繪畫技巧(圖二十九)。孩兒趕鴨枕通常畫一男孩及二三隻鴨,孩童揮一荷葉作趕鴨狀。但細節常有變化而不落俗套:畫中孩童有的赤身裸體以示暑熱天氣,有的手持殘荷表現深秋季節,有的則不畫荷塘,孩童肩扛一荷葉一鴨隨後,表示放鴨歸來。這種題材宋代十分流行,刻花、印花瓷器中也常見嬰戲花紋圖案,唯都不如磁州窯瓷畫的真切生動。(83)嬰戲繪畫的盛行應是北宋社會安定、經濟發展,人們希冀添丁增口、頤享天倫的思想反映。

人物故事紋飾又有歷史故事、神話寓言|道釋人物、戲劇傳奇及高士隱者等題材,多繪於瓷枕面上,流行於宋中晚期及金元時期,而以元代為多。與寫意花卉、簡筆嬰戲有所不同,磁州窯的人物故事繪畫因要表達較為複雜的故事情節和場景,畫面往往較為繁複,筆法則兼工帶寫,純熟勁利,所繪人物五官面部用筆精細,眉目傳神;而衣紋折皺則率意寫之,灑脫飄逸。從出土和存世的瓷枕看,屬於歷史故事的圖案有堯王訪舜、文王訪賢、屈原投江、單鞭奪槊、昭君出塞、蕭何月下追韓信、趙抃入蜀、柳毅傳書、便橋見虜等不同題材。從思想內容上看,有的讚美賢哲清官,有的頌揚忠君愛國,有的謳歌忠貞愛情、有的宣揚孝悌思想,有的講述忠義故事、有的倡導民族和解,還有的勸諭朝廷抗敵復國等等。從不同側面表現了磁州窯工、文人及普通百姓的喜怒愛憎。河南省博物館收藏的金元白地黑花“堯王訪舜”長方形畫枕,枕面為一橫式如意雲頭開光邊框,開光內正中繪一頭戴展角幞頭的官人即堯王,正與一個挽犁耕作的農夫對話,堯王身後兩棵挺拔的蒼松樹下站有挽馬的隨從,高遠處祥雲升騰,山巒聳立,近處芭蕉、雜草成叢。紋飾用筆工而不滯,構圖疏密有致,畫面情景交融,突出了舜耕歷山、堯王訪賢任能的主題。只是磁州窯的畫師將堯王所戴幞頭繪成了宋代官員模樣,雖有張冠李戴之嫌,卻多了一份詼諧幽默,體現了民間繪畫的特點(圖三十)。

磁州窯的人物繪畫中神話、寓言故事也佔有一定比例,如趙簡子與中山狼、張天師斷案、八仙過海、孟宗哭竹生筍、以及不少表現道仙昇天、洞府神仙場景的畫枕。峰峰礦區文保所在臨水鎮徵集並收藏的《八仙過海》畫枕,前立面開光內所繪墨竹、開光與邊框間花卉及枕面開光內所繪三座山峰均寫意繪出,而以工筆白描手法繪出八仙手持法器,騰雲駕霧,翩然而至,表現出道家逍遙自在、超塵脫俗的意境。值得注意的是畫面中八仙中的第七位不似何仙姑,而是一位手提竹籃、肩扛鋤頭的男性仙人。說明金元時期八仙人物及所持法器尚未定型。這也從一個側面讓我們看到了這一家喻戶曉的神話故事形成和流傳的過程。金元時期磁州窯繪畫題材中大量仙道故事圖案的出現,與此時全真道教的發展興盛有著密切的關係。(84)

宋代民間文化活動非常活躍,從大都市到小城鎮,溝欄、瓦舍之中雜劇、說唱、雜技等演出活動十分火爆。尤其是雜劇到元代已經形成一種完整而成熟的戲劇形式,而尤為北方民眾所喜聞樂見,受此影響,金元時期磁州窯畫枕上也多有表現雜劇場景和傳奇說唱故事的題材,如西廂記、牆頭馬上、秋胡戲妻、相如題柱、昭君出塞,其明顯特徵是在畫面的背景往往繪有一道“之”字牆,以示演出的場景。《雪夜訪普》畫枕表現的是宋太祖趙匡胤在建國之初雪夜過訪宰相趙普家,商談安民定邦良策的故事。只是常見的繪畫圖案中,君臣對話商談均在“室內”,而畫枕畫面因為表現戲劇場景而繪成了“院內”。磁州窯金元人物畫枕中還有三顧茅廬、風儀亭、宋江殺惜、李逵負荊、武松打虎等表現傳奇說唱故事的圖案。這些都成為明代《三國演義》、《水滸傳》和《西遊記》三大名著的創作素材。禪僧畫則有分別收藏於邯鄲市博物館和峰峰礦區文保所的《僧稠解虎鬥》圖畫枕及河北省文研所的《唐僧取經》圖枕(圖三十一)。

磁州窯的山水題材裝飾具有“隱逸山水”的特點。日本東京國立博物館收藏一方白地黑花人物山水枕,枕面菱形開光內正中繪一位高士盤腿而坐,正面對著奔流的江水全神貫注地彈奏著古琴,另一位佇立在後,拱手聆聽著動人的琴曲;兩人身後是茂盛的古樹和嶙峋的山石;遠景和對面則是連綿的山峰,畫面簡潔空靈,景色幽靜。磁州窯研究學者王興先生考證它所描繪的正是人們熟知的“高山流水覓知音”的故事:以連綿的山峰表示“高山”,以腳下的江水錶示“流水”,處於山懷水抱中的兩位人物即為“知音”。這樣,“高山流水”這首千古絕響的琴曲與伯牙鼓琴遇“知音”的內在寓意不言自明,從而形象地表現了文人雅士追求藝術和友情的至高境界。出土和存世的磁州窯金元畫枕中,像這樣表現文人高士退居山林、寄情山水隱逸生活的畫作還有不少。如邯鄲市峰峰礦區文保所收藏的“羲之愛鵝”圖畫枕,磁縣磁州窯博物館收藏的“李白觀瀑”圖畫枕,河北省文研所及青年陶藝家安際衡先生分別收藏的《高士賞月》圖畫枕、邯鄲私人收藏的《漁翁垂釣》圖畫枕等。這些裝飾精美的畫枕集人物與山水為一體,不僅給我們塑造出眾多栩栩如生、神形兼備的人物畫作,而且呈現給我們一幅幅意境幽遠、氣韻生動的宋元山水佳作,展現了磁州窯畫師非凡的人物造型能力、精湛的山水錶現技藝、渾厚的繪畫藝術功力(圖三十二)。

3,紅綠彩繪——裝點生活,五彩斑斕。

紅綠彩裝飾,是將化妝白瓷燒成後,再以釩紅為繪料,畫出紋樣,再點上綠、黃等玻璃釉彩,第二次入窯低溫烘燒,燒成以紅為主、畫紅點綠,鮮豔靚麗的多彩瓷器。它是繼白刻(劃)、黑剔、白地黑花等重要裝飾工藝發明後,磁州窯匠師的又一偉大創造。

從紅綠彩的裝飾工藝和彩料上來看,筆者認為它實際上存在紅綠彩和“五彩”之別。

紅綠彩,在燒造工藝上屬於釉上彩,在彩料上屬於低溫釉彩。它的裝飾特點是以紅彩為主,綠彩、黃彩為輔做點綴的釉上彩瓷。紅綠彩瓷器多為日常實用性器物,如盤、碗、盆、盒、小罐、玉壺春瓶等,繪畫題材多為植物紋如牡丹、茶花、蓮花,也有魚藻紋、水禽及人物紋樣。如日本東京國立美術館收藏的紅綠彩牡丹鴨紋盤,色彩紅而不妖,豔而不俗,紋飾揮灑自如,風格豪放、飄逸,深受當時的百姓喜愛,併成為當今國人及日本藏家的收藏新寵(圖三十三)。

除上述以釉上低溫釉彩為特徵的彩瓷器外,在以往稱為紅綠彩的瓷器中還包括以釉下高溫黑彩和釉上多種低溫釉彩共同裝飾為特徵的瓷器。此類裝飾多用於瓷俑佛像,即先在瓷胎帽、發、須、眉、眼、靴及器座等部位用細筆以黑彩畫出並罩釉經高溫燒成後,再在釉上其他部位施以大面積的紅、黃、綠彩二次燒成。它是我國最早的多彩瓷器,有“宋五彩”之稱。(85)

紅綠彩和五彩瓷器的出現,不僅豐富了宋金時期陶瓷品種,更為明代景德鎮窯燒造五彩、鬥彩等多彩瓷器奠定了基礎,開闢了道路,在我國陶瓷發展史上具有極其重要的意義。

從出土器物和傳世品上,臨水窯燒造的紅綠彩,尤其是宋金五彩瓷器,不僅數量多,而且造型精美,色彩豔麗,品質最佳。1972年在臨水鎮一窯藏中出土了宋五彩釋迦坐佛、文殊、普賢菩薩、二弟子、二天王共一鋪七身像。《中國陶瓷史》對此寫道:“臨水縣(應為鎮——筆者注)窖藏出土了一批白釉加紅綠金彩文殊菩薩等塑像,坐於象、獅背上,高20至50釐米,加彩塑像過去僅見男女侍俑及小件玩具,塑像高大,又分乘獅象,而且色彩鮮豔,特別是大面積加金彩,更屬可貴(86)。”這不僅是對臨水窯五彩瓷器的讚美,更是邯鄲人的驕傲!(圖三十四)

4,文字裝飾——跌宕多姿、逸趣橫生。

文字是磁州窯裝飾的重要組成部分。用毛筆蘸取黑色斑花顏料,在枕、瓶、壇、罐器表書寫詩、詞、曲、賦、警句、民諺是磁州窯最流行的裝飾方法。而且自宋金元至明清、民國,一直沿襲到今。用文字裝飾瓷器雖始於唐代長沙窯,但就其使用的規模和普遍性而言,不僅難與磁州窯相比擬;而且由在器表題寫簡單的文字、詩句,到採用不同書體自覺地表現文字書寫的藝術,即用書法來裝飾瓷器,則是磁州窯的創造。

磁州窯的文字裝飾不僅有楷書、隸書、篆書、行書、草書,還有雙勾體、飛白書等,林林總總,蔚為壯觀。在較大器物上進行裝飾的書體大多以楷書、行草為主,如磁縣磁州窯博物館收藏的元代書法枕,枕面用楷體書寫陳草菴的《山坡羊》詞,前後立面各以行草題寫一首詩詞。而在碗、盤、盒、壺等小件器物上則多用單個文字裝飾,如官、王、金、木、水、火、土、牛、羊、馬、日、月、春、夏、秋、冬等多達100字以上,

“雙勾體”文字裝飾,即是使用雙勾線直接在器物胎體上刻劃而成“家國永安”、“福德枕一隻”、“春花”、“忍耐”等字句。字體嚴整,形似魏碑。而“飛白書”則是用梳篦狀工具在施以白化妝土的胎體上一揮而就,形成了生動流暢的飛白效果。周圍邊飾再加以各種剔劃花紋,精美別緻,堪稱變化萬端,千姿百態的藝術珍品(圖三十五)。

磁州窯文字書法裝飾興盛於宋金元時期。因此,會自然受到當時書法風格,尤其是書法大家的影響。宋代四大書法名家“蘇、黃、米、蔡”都或多或少受過顏體的影響,因此,顏體開闊、雄渾的風格奠定了磁州窯書法裝飾的基調。如峰峰礦區私人收藏的一方宋代白釉橢圓形瓷枕,在潔白的枕面正中書有“見賢思齊”四個大字,筆筆中鋒,字體端莊,筆力遒勁,給人以剛柔相濟、氣定神閒之感,明顯看得出顏體的影響(圖三十六)。北宋中期,書法家蔡襄在學習唐代顏真卿書體的基礎上,創造了自己的風格,它的字莊重穩健,流行一時。在磁州窯一些產品上的題字上,可以明顯看出蔡襄的影響。但由於他偏於師古,筆法拘謹,往往厚重有餘,奔放不足。由蘇東坡等開創的以豪邁取勝的“尚意”書風則更容易為磁州窯民間畫師所喜愛,所接受,從而使磁州窯書法“向著重抒情、重氣質的方向發展起來”(87)。

需要指出的是,磁州窯的藝人們畢竟不是專門的書家,他們對書法大家的學習不可能一點一劃,字斟筆酌,而只能在繁忙的勞作中取其大意,揮灑寫之,因而他們的書法作品反而更少矯飾,更能得到宋代名家的神髓。故宮博物院收藏的一件橢圓形瓷枕上,書有“明知空手去,剛惹業隨身”兩句詩文,結體偏平稍肥,字體多取側勢,字字跳宕,筆筆飛舞,秀骨天然,縱情揮灑,極具蘇體筆意。廣州南越王墓博物館收藏的一件橢圓形瓷枕上,書有蘇軾早年的一首迴文《菩薩蠻》詞,其書法舒緩俊逸,蒼透開朗,頗似黃庭堅中年的書風。尤其是其中的“弄”、“春”、“回”等字,與黃庭堅的行書《九陌黃塵》貼中的字一筆不差。明代陳繼儒的《泥古錄》內曾記載“餘秀州買得白錠(定)瓶,口有四紐,斜燒成‘仁和館’三字,字如米氏父子所書”。今天的考古發掘證明,這個所謂的“四紐”瓶即是元代彭城窯燒造的四系瓶,而非定窯所產。

磁州窯的匠師還結合器物的造型特點巧妙地選擇字體,對較飽滿的器型一般採用風格敦厚遒勁的字體,如峰峰文保所收藏的元代四系瓶上書寫《山坡羊》詞一首,“字勢挺拔,用筆好似斬釘截鐵,沉著痛快,堪與當時名家鮮于樞、馮予振的書法媲美”(88)(圖三十七)。較為輕盈的器型則書寫較為俊美工整的字體。如廣州南越王墓博物館收藏的書有“漳濱逸人制”和“王氏壽明”款識的《枕賦》文字枕,全篇洋洋灑灑266字,採用楷書寫就,字體俊俏,結體寬博,文辭華茂,章法得當,氣韻生動,與開光外邊線間繁密工細的花卉紋飾一起將枕面裝飾的精美異常,令人傾倒。

磁州窯燒瓷品種眾多,器物造型各異,匠師們注意根據器型或紋飾上的需要合理安排文字的佈局結構,而並不拘泥於行列整齊劃一,字體大小也不強調規矩一致。從而顯得參差錯落,跌宕多姿,使人百觀不厭、妙趣橫生。清華大學美術學院教授,著名古陶瓷學者葉喆民先生指出:“唐代的書法理論學者張懷謹在其中曾說:‘深知書者惟觀神彩,不見字型’。……磁州窯的書法藝術則好像面對一群篤實醇厚的普通百姓,即使有的略輸文采,卻別有一種質樸無華、平易近人的風範。比起後來明清官窯書法(包括裝飾及款識)之姿媚有餘而剛健不如,猶如卑怯俗弱的循吏家僮一般忸怩造作,愈加使人感到前者落落大方的書法具有渾金璞玉之美。因此我認為磁州窯的書法作品既是宋元民間瓷器中的奇珍異寶,亦屬當時民間書法的典型傑作。不僅為我國陶瓷史和書法史譜寫了光輝的一頁,而且給我們今日的陶瓷裝飾乃至書法研究樹立了卓越的榜樣”。

(三)審美特徵

1. 陰陽有道,自然天真。磁州窯不僅創造了集使用功能與視覺美感為一體的,既挺拔秀美,又豐滿大器的造型美;更“以透明釉、白化妝土、黑釉、黑色繪料(斑花石)、釩紅色料及黃、綠、蘭等玻璃釉為主要裝飾材料,通過畫花、刻花、劃花等基本裝飾手段,創造出鐵鏽花、刻劃花、紅綠彩及窯變黑釉等裝飾技藝,從而構成磁州窯裝飾藝術的特徵。”(89)

2.粗瓷細作,化妝先行。磁州窯所在地沒有燒製細白瓷所需的優質瓷土,其製作瓷器所用的大青土因鐵、鈦含量較高,燒成後胎體往往呈現青灰、灰白、灰黃等色,且胎質粗松。為了彌補胎質白度不高的缺陷,聰明的磁州窯工匠粗料細作,發明了施用白化妝土的辦法,即將當地一種高鋁低鐵色白的“白鹼”(鋁礬土)和以水用水碾軋細成漿,施以胎體表面,再在其上施以透明釉,創造性地燒造出色白釉潤的化妝白瓷,並以此為基礎,通過畫、剔、刻、劃等手法,創造了一系列令人驚歎的裝飾技法,從而形成了磁州窯獨具特色的藝術風格。首先,通過施白化妝土,經上釉燒成,既填補了坯體上的氣孔、凹點等瑕疵,又解決了大青土的不良呈色,提高了瓷器的外觀質量,使瓷面獲得了潔白光潤的審美形象,其本身即是一種美的創造,即具有獨特的審美價值。更為重要的是,磁州窯幾乎所有的裝飾工藝都是在白化妝土的基礎上進行、拓展和創造而成的。倘若沒有化妝土裝飾工藝,便喪失了磁州窯獨具個性特徵的、豐富多彩的裝飾審美文化的土壤。“從某種意義來講,便沒有磁州窯最富特色和最精美的裝飾工藝美術,磁州窯審美文化的價值便要遭到大大的貶損”。(90)

3.黑白對比,以理節情。黑白對比以及明暗、深淺等對比,是磁州窯藝術的基本特色。它體現了中國傳統的陰陽五行觀念對古代藝術的深刻影響。《易傳》說:“一陰一陽之謂道。”道就存在於虛實、起伏、明暗的波動之中。正是這種“波動”產生了有條理、有節奏、有韻律的美。與西方一味強調和推崇和諧是鬥爭所產生的美學觀點不同,中國美學認為矛盾雙方由於綏靖、相濟、互補造成的平衡最美。但平衡、協調不是擯除矛盾,消滅差異,而是要約束他們、使他們活動在一個適中、適度的範圍內。磁州窯的裝飾藝術也正是通過大和小的紋樣分佈,利用疏朗和細密的比較,採用寬和窄、虛和實、線和麵的空間處理等,將強烈的黑白對比以及明暗、深淺對比等,調整到了恰到好處,創造了變幻中追求平和,旋動中給人以寧靜,絢麗卻含蘊淡雅的審美意蘊,從而受到了人們的普遍喜愛。(91)

4.源於生活,率意天真。磁州窯作為民間窯場,其產品種類、結構造型、裝飾花紋的佈局和色彩、裝飾的題材和內容等均面向廣大民眾百姓,緊貼社會各個階層的生活,緊隨時代脈搏的跳動。磁州窯的畫師多來自民間,他們在宋代書畫藝術社會地位提高、朝野上下研習書畫風氣蔚然成風的文化背景下,具有很高的藝術素養,練就了過硬的繪畫裝飾本領。他們把生活在自己周圍的花草蟲魚、珍禽瑞獸,發生在身邊的生活場景,流行於民間的吉祥圖案、民諺警句、詩詞曲賦,廣大百姓喜聞樂見的歷史故事、神話傳奇、戲劇人物等日常生活中司空見慣的事物,以他們的理解和感悟予以藝術的概括,並打破繪畫圖案某些程式化的制約,用純熟簡練的線條巧妙地佈置於適合器物特徵的輪廓內,使紋樣自由自在地伸展在器物的裝飾部位,創造出無數個生動活潑的形象。

民窯瓷器面對市場競爭必然要求降低成本、提高效率;特殊的以化妝土為基礎的刻劃、繪畫裝飾,需要在泥坯乾燥前以熟練的技巧、寫意的手法,較快的速度,胸有成竹地一氣呵成,從而形成了簡潔、明快、豪放、瀟灑的藝術特徵,具有濃郁的生活氣息和強烈的民間色彩和鮮明的民族風格(圖三十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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