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伍軍人投入文學創作,病榻上修訂書稿,倒在了“扶貧攻堅”的陣地前

李迪兄喜歡紅色,那是軍旗的顏色。從我們相識的那天起,他上衣的顏色就未曾改變過,遠遠望去,他就像一團燃燒的火,給人以激情和力量。

作者:劍鈞

迪兄原來是軍人,是一個拿筆桿子的軍人。他1970年入伍,在中國人民解放軍第14軍42師宣傳隊任創作員,於當年發表了小說處女作《後代》,此後,他的文學創作便一發而不可收。1978年脫去軍裝後,他調入人民文學出版社任編輯,雖然幾經角色轉換,但他始終保持著軍人的本色。在文學創作上,迪兄是“拼命三郎”,是永遠衝在第一線的戰士。

退伍軍人投入文學創作,病榻上修訂書稿,倒在了“扶貧攻堅”的陣地前

無論走到哪兒,李迪都會帶著錄音筆,他總是利用一切機會積累寫作素材。

雖然迪兄走了,但我覺得他並未走遠。夜深人靜時我打開電腦,從文件夾中找出我們在永和槐花樹下的合影,只見“萬綠叢中一點紅”,往事再次浮於心頭……

去年五月,我們一行七人從北京出發去山西永和採風,中途在延安短暫停留。我們去餐館吃了頓地道的陝北飯,然後來到寶塔山下。仰望高高的寶塔山,迪兄說了一句意味深長的話:“延安的寶塔山可真美,陝北的小米可真香。”沒錯,我們幾個人是懷著熾熱的虔誠來寶塔山頂禮膜拜的。

隨後,我們驅車趕往永和。路上,迪兄談笑風生,逐張點評沿途拍攝的照片,先說一句“要放大了看”,而後將每個人的神態用幽默的語言加以解讀,把車上的人逗得前仰後合。這不禁讓我想起他作品裡的語言,於不經意間、只寥寥幾筆,人物形象便躍然紙上。譬如他在《加油站的故事》裡寫了一位從西北師範大學畢業的女大學生,她在青藏高原一個叫日月山的地方做加油工,一句“又是一個風雪天,我身上包得跟粽子一樣,哆嗦著兩手加油,臉吹得不行,帽子一拉,口罩一戴,整個臉就沒了”,就把處在艱苦環境中的人物寫活了。

延安距永和約一百五十公里,我們得以盡覽大西北的風光。有時綿延十幾公里,竟見不到一個村落,也尋不到一處窯洞,植被稀少,難覓一絲綠色。但一駛入永和境內,我眼前一亮,久違的綠色隨山勢而興。同車的永和縣委宣傳部部長白永明告訴我們,永和縣的脫貧攻堅戰已經到了最後階段,迪兄聽後異常興奮,說:“太好了,不虛此行。”

起初,我並沒有覺出這句話的分量,認為“不虛此行”只是“屐齒留痕”罷了;短短几天的走訪,能寫出一篇像樣的散文,就算“不虛此行”。誰料剛在永和吃第一頓飯,迪兄便語驚四座,大聲宣佈他要在永和駐紮下來,寫一部《永和人家的故事》。我很驚訝:在中國,如此接地氣的作家太少了!

迪兄是那種說話擲地有聲、一諾千金的人。在參加完“永和槐花節”的活動之後,他就沒和我們一道參觀,轉而去實地走訪、深入生活。隨後幾天,我們只是在早餐和晚餐的時候才有機會碰面。

頭一天採訪歸來,天色已晚,迪兄走進餐廳,尚未落座,就喜形於色打著手勢說:“有了,開篇的標題有了!”還未等在場的人追問,他便自揭謎底:“題目就叫‘我是你的腿’”。“好!”我驚歎道,“一聽題目就吸引人。”原來那天他採訪了生活在輪椅上的農民經紀人劉書祥。一天外出放牛時,劉書祥意外墜入深淵,就此癱瘓在床,生活陷入絕境。他萬念俱灰:“我一心想死,我決定去死。”迪兄聽後大聲追問:“你為什麼沒有死?”這句話戳中了劉書祥的淚點,“就在我準備死的時候,忽然聽到了一聲‘爸爸,我回來了’!我淚流滿面,哭出了聲音。”於是就有了下面的話:“我不能死,如果我死了,閨女回來,還管誰叫爸爸?”迪兄的追問似乎有些“不近人情”,沒有勸慰之辭,也沒陪著被採訪者落淚,但他用尋根式的追問,直抵人物柔情的軟肋,這恰恰是他採訪藝術的真實體現。

就這樣,劉書祥在輪椅上開啟了新的人生。他先是收破爛,後來改收藥材,再後來又收玉米,生意越做越大,箇中甘苦,被迪兄描繪得淋漓盡致。就是憑著這麼一股勁兒,迪兄走遍了永和的山山水水,在一個個普通的永和人家裡,收穫了無數動人的故事。

迪兄一個人留在永和,其餘人則從永和返回北京,好在我們建了一個“永和七人行”的微信群,可以隨時和迪兄溝通。那段時間裡,迪兄相繼採訪了三十三位“劉書祥”式的人物——他寫了過上好日子的芳梅、寫了修車的老李、寫了唱道情的劉老漢、寫了開早點鋪的大鬍子、寫了點豆腐的劉三……他用紅紅火火的激情,將永和紅紅火火的脫貧攻堅戰描繪得有聲有色。

結束了永和的採訪,迪兄又“轉戰”湘西苗寨,參加中國作家協會組織的“脫貧攻堅題材報告文學創作工程”,到十八洞村蹲點採訪。我被他旺盛的創作勁頭兒歎服,私下勸他要悠著點,別太累,迪兄滿口應承,但在行動上依舊“我行我素”。

幾個月後,我去新華書店總店參加一個文化活動,主辦方在活動結束後讓每個與會者選幾本書,我一眼便相中了迪兄剛剛出版的紀實文學《加油站的故事》。我發微信給仍在十八洞村採訪的迪兄:“迪老(我們都喜歡這樣稱呼他),過後我還拿給您求籤名啊。”他說:“好,沒問題。”為了完成這本《加油站的故事》,他在夏、秋、冬三季,以七十高齡奔走於邊疆九省,傾聽了一百六十三位中石油員工的真情講述。我寫過多部紀實文學,深知採訪不易;這一百六十三位員工,絕不是一個簡單的數字,裡面浸潤著迪兄無數的心血。

2020年1月10日迪兄發來微信,是《2019民生散文選》的封面和目錄的截圖,我的《生命裡的祖國》和迪兄的《跟山水》均入選其列。我回復:“謝謝迪老,我看到了,也有您的大作。”他回覆:“是永和故事。”

連年奔波,嚴重透支著迪兄的身體,但他開朗的性格和樂觀的舉止卻掩蓋了這一切。1月24日是大年三十,早上七時四十五分,我發微信“祝迪老新春快樂”,他在七分鐘後回覆:“劍兄,非常感謝!敬祝您全家新春大吉,身體健康。”後來我才知道,那時迪兄的身體已經出了問題,一句“身體健康”,是他的肺腑之言。

時間到了2020年的勞動節,這天,迪兄的一條微信“驚醒夢中人”:“至今已臥床四個多月,不能坐立、行走,直到近日,才稍有好轉。精力限制,暫退出‘永和七人行’,但我的心跟你們一起行!謝謝!請原諒我!”我驚愕不止:“怎麼成這樣了?”原來迪兄在湘西十八洞村蹲點採訪時,有半個月吃住在老鄉家,連天陰雨,他每天爬山走寨,腰受寒涼,回京一週後突然腰痛難忍,醫生診斷為腰椎滑脫、腰水腫,沒有好的療法,只能臥床。我一直期待迪兄的《永和人家的故事》能夠早日問世,但令我萬萬沒有想到,這幾個月,迪兄是在病榻上修訂了這部書稿,並且寫就了《十八洞村的十八個故事》的。

迪兄在微信中說:“最後向親彙報:為作協寫作的《十八洞村的十八個故事》,至今已完成一半,九個故事。我是在床上用手機寫的,把已發表的兩篇,轉如下,請多批評!明早將連同文章一起消失!”

“再見了兄弟姐妹們”——這是迪兄在微信群裡的最後留言。我想這句話是迪兄含著淚水說的,就像我們是含著淚水聽的一樣。迪兄有著軍人的堅毅、軍人的果敢、軍人的樂觀,但在病魔面前,他還是倒下了,倒在了書案前、倒在了“扶貧攻堅”的陣地前……他實在是太累了!

隨後的近兩個月時間,我一直牽掛著住院的迪兄,苦於疫情原因,無法前去探視。雖然總盼著有奇蹟發生,但迪兄還是走了,帶著他的追求、帶著他的夢想、帶著他的《永和人家的故事》和《十八洞村的十八個故事》、帶著他的壯志未酬的遺憾,紅彤彤地走了。

我手頭那本《加油站的故事》,最終也未得到迪兄的簽名,但我寫永和的散文《白雲端的永和梯田》,按照迪兄的遺願,收錄到《永和人家的故事》的“美文附錄”中,這也是我與迪兄友誼的永恆紀念。寫到此處,我淚眼婆娑,眼前又浮現出迪兄那鮮豔的上衣,它就像一朵飄在天際間的火燒雲,跳躍著、奔跑著、燃燒著……

(原標題:飄在天際間的火燒雲)

來源:北京晚報

流程編輯:TF0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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