陝北高原的山頭是比較荒涼的——由於歷史和人為的原因，山頭山峁上已基本沒有什麼植被了，光禿禿的一片山，難免要讓人感到傷心與悲痛。然而，大多數村落卻是十分美麗的。瞧，一個個小村莊坐落在山腰或山根下，一灣清水淙淙流淌，一簇簇葳蕤的濃蔭將小村落罩得密不透風。就在那一片片、一簇簇生機勃勃的樹叢中，隨山就坡，因地就勢，散佈著一個又一個寬暢清潔的小院落，坐落著一排排土窯洞，石窯洞；活躍著一群群走動的家禽家畜。
陝北高原有無數座大山，又有無數條深溝，百分之九十的村莊，都埋藏在這一條條的山溝裡。山溝裡總會有一條清水河，這河水越流越豐溢，最終與無數條無名小河水融匯成一條有名有姓的河流。如果無形中有一隻力大無窮的巨手，能將這條重要的河水當作穿串著一長串寶珠的繩索提起來，那麼，這繩索所相連而串的寶珠，則必然是一個又一個美麗無比的陝北高原的村莊。
如果你是一個對神秘的陝北高原懷著美好感情的人，而又是孤身一人第一次到陝北高原來，那麼，且不要被陝北高原那重重疊疊的山巒所嚇住，你只要隨便找一條清水小河做嚮導，或順流而下，或溯流而上，則行走不到五七里，便必定能遇見一個很有特色的陝北的村落。一代又一代的陝北居民們，都是沿著一條又一條的清河水，居住在這些倚傍著河流的村莊裡，進退自如，交通方便，真正的佔盡了黃土高原上難得的地利。
因為任何一條較小的溪流都是要通向一條較大的河流的，而任何一條較大的河流又都由許多盤根錯節猶如大樹枝條那樣的細小溪流匯合而成的。所以，在陝北黃土高原上，一條河流其實就是一個與之相應的系統，就是一個獨具特色的風俗與地理的區域——那管轄著一個一個村莊的鄉政府，鎮政府，甚至縣一級的政府，通常也都坐落在某一條河流的某一段，就坐落在好幾條河流的一個匯合點。而且，假如這一條河流是一條大河的話，那麼，這河流所要經過的地方，就會有好多個政府，三兩個縣政府，說不定還會湧現一個專員公署的所在地，這樣一箇中等規模的城市來——而要能夠孕育出一個專員行政公署來，則這河流也必定是一條在全陝北高原都很有名氣的河流了！
陝北高原的河流和村落的關係大致上就是這樣的。
那麼，在河流多情的懷抱中，每一個村莊中具體的情景又是怎樣的呢？
陝北高原的村莊，通常都擁有著百十戶人家三五百人口——當然了，特大的村莊也有超過千口人，特小的村子也許不足一百人，但不管大村或小村，其基本社會形態卻總是大致相同的：村子裡總有一兩個猶如行政首腦似的頗有點權威的領袖式人物，依據著一些從祖宗們手裡傳遞下來的法則，調節著村子裡一些比較重大的事務。而村子裡所有的大人和小孩，則都被組織在一定的家庭中，享受著一種日出而作，日入則息的恬淡生活。
村子裡通常都有座神廟，也有座規模不大的小學校。
這樣，每天早晨東方發白公雞唱過了以後，大人們便趕著牲口下地了，小孩便揹著書包上學了，而一些生活不幸的女人們，也許會抓緊時間到小廟中去燒一柱香，然後再連忙趕回來，給山裡的丈夫和學堂中的小孩燒飯鍋。
當然，在更早的一些年代裡，絕大多數的村莊中是沒有什麼學堂（學校）的。那麼，則普通莊戶人家的孩子在很小很小的時候，便隨著大人上山幹活了。
山村中的日子是恬靜的，恬靜到了一種一年和一年，一月和一月，幾乎都看不出有什麼變化的程度。但同樣具有一副恬靜心態的陝北莊稼人，在風調雨順的天年時，也總是十分滿足於這種恬淡的缺少變化的生活，常常會表現出一種超然物外的灑脫來。
陝北高原的村莊通常坐落在小河旁邊的山坡上，可陝北莊稼人所耕種的田地呢，卻通常散佈在一個一個的山峁上。所以，在偌大的陝北黃土高原上許多個村莊中，除了那一條條順河流延伸的車馬大道外，其餘一條條供人畜行走的小山路，則幾乎全部通向了一個個有著可耕種土地的山峁或山樑。村子裡的男人和婆姨們，一年四季幾百天，差不多天天都沿著這一條條小路徑出去又回來，回來又出去；出去時揹著種子和農具，回來時扛著莊稼和菜蔬。莊稼人就是在這種亙古不變的節奏中，譜寫著自己生命的曲譜。但是，就是在這種恬淡的外表下，每每到了一些歷史變化的關頭，陝北高原上又總會像山洪爆發一樣，急速地聚集起一股又一股極其強大的社會力量來，顯示出自己的存在——就像明朝末年的李自成起義那樣。
在通常的情況下，屬於這一個村莊的上地，總是在村莊所在的這條溝道的陽背兩排山樑上，而超越過山頂後山頭所擁有的另一面山坡，就屬於那一排山樑下所坐落的另外的村莊了。通常來說吧，這一排一排的山頭頂，往往就是兩個隔著山頭相鄰村莊的疆域分界線，這兩個村裡的人們經常挨著地界種莊稼，相互也許是親戚或朋友，但往往又分置於不同的行政管轄區。
因為分處在分水嶺兩邊的兩個村，通常會屬於兩個不同的鄉政府。
作者簡歷：
朱合作，清澗人，榆林市作協副主席。著有《生活：陝北居民的衣食住行》、《魚神：清澗河的投影》（合著）、小說《葫蘆》（未面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