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的閨蜜時代:從前沒有車馬,不懂書信,一生只夠經營一段情誼

文|大和沐風

“從前車馬很慢,書信很遠,一生只夠愛一個人。”

這是木心先生創作的詩歌《從前慢》裡的一個句子,說是一句情話,我倒覺得用它來描述世間一切情誼也不為過。

最近我就聽了一個關於友誼的跨世紀“慢”故事。

母親的閨蜜時代:從前沒有車馬,不懂書信,一生只夠經營一段情誼

農場的向日葵開得正燦爛

金鳳是波哥的丈母孃,波嫂的媽媽,小波子的外婆,小波子的同學都喊她金鳳奶奶。

這天,農場迎來了金鳳奶奶那幾位閃亮的鐵閨蜜。

有多鐵?

這是從20世紀跨越至21世紀,長達超過50年,經受過時間、時代和距離考驗的革命情誼。

所以一大早,波哥備好了澳洲小龍蝦,波嫂備好上等好茶,在百香果棚下設宴款待這幾位元老級貴賓,慢慢聽她們講述那純真年代的難忘往事。

母親的閨蜜時代:從前沒有車馬,不懂書信,一生只夠經營一段情誼

波哥熱情款待丈母孃的閨蜜們

一、跨越半個世紀的緣分

上個世紀60年代,金鳳在小波子現在的年紀,約莫十一二歲的時候,身在農村早就無緣讀書,要像大人一樣操持家務和農活了。

某日,可能操勞過度,她的腿和腰都嚴重受傷,行走不得,求醫好幾回卻始終不見起色,還越發嚴重。

阿公阿婆(金鳳的父母)急不可耐,四處託人打聽,終於打聽到30多公里外的市區有一個很靈的赤腳醫師,他專治鐵打損傷,在當地頗有名氣。

那時別說公交車,就連單車都沒有,阿公阿婆唯有輪流揹著金鳳,山長水遠徒步去市區找那位醫師問診。

還真別說,赤腳醫師果然名不虛傳,金鳳在那裡治療了一段日子,腿疾和腰疾都日漸好轉,令人喜出望外。

醫師有個女兒叫阿飛,在金鳳治療期間,兩個同樣只有兄弟沒有姐妹的女孩成了好朋友,無話不談。

阿飛就在那時候認定金鳳就是她的姐妹了。

她有兩個從小一起玩到大的小鄰居,一個叫阿芳,一個叫阿梅。很自然地,阿芳與阿梅也和金鳳成了好朋友。

從此,四個姑娘的緣分就這樣結了下來,一結便是半個世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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農場的百香果棚下,金鳳和閨蜜們,以及閨蜜帶來的朋友。

二、失去,是擁有的另一種開始

在南方珠江口鹹淡水交界處,有一種營養豐富又肥美的水產品叫禾蟲,它生長在稻田和淤泥中,平時不見蹤影,在繁殖季節才會浮出水面。

禾蟲出造的季節性很強,只在每年三、四、八月的初一和十五大潮時出造。

在60年代,我們這裡的禾蟲產量很驚人。

每當禾蟲出造時,阿公阿婆就會撐條木船守候在河口處捕撈,一天下來能收穫幾十斤,一同捕上來的還有生猛的大蝦。

每回逢季,市區的人就會前來小鎮購買禾蟲,阿飛的醫師爸爸也曾藉此機會前來看望阿公一家。

很多時候,金鳳都會親自“帶貨”出市區,藉由探望醫師,與幾位小夥伴相聚。

“那時候沒有膠袋,要拿小木桶盛放,就只有木桶,不輕的。”飛姨講著,眉頭都皺了起來。

每次阿婆都會準備一份大蝦作為禮物,讓金鳳一起帶出去。

去到醫師家,金鳳會親自下廚給大家煎禾蟲雞蛋餅,煎出來的禾蟲條條金香軟糯,哄得醫師高興得不得了,一直把金鳳當乾女兒看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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講到這裡,飛姨兩眼放光,忍不住伸手抹一抹嘴巴,彷彿那禾蟲煎蛋餅就在眼前,想想都口水直流。

她說,現在難得看見禾蟲了,每回在市場看見,她都會想起當年金鳳給他們買禾蟲帶過去的情景,或者他們過來水鄉看望阿公阿婆的情景。

“舊時的禾蟲可肥美了,好大一條,幾塊錢就有兩桶。”飛姨舉著食指比劃著尺寸,接著嘆息道,“可惜這種好日子早就沒有了。”

上個世紀80年代末開始,農田都施用農藥,90年代珠三角工業蓬勃發展,自然生態環境遭受嚴重破壞,禾蟲迅速減產。

現在幾乎見不到天然繁殖的禾蟲了,一般都是人工繁殖,但產量依然很低,禾蟲的體積和品質都不能與當年的相提並論,而且價格昂貴,一市斤就要一百多元。

以前我也很容易為一些失去的老事物憂傷,此刻看著飛姨的嘆息,我突然對“失去”有了重新的看法。

時代不斷在變遷,我們總要失去些什麼,才能讓那些原本在日常生活中很平淡的東西,在我們流動的生命裡顯得彌足珍貴。

正因為這份“失去”,此刻我才能從她們放光的眼神裡,感受到她們曾經確確實實擁有過的那段青蔥歲月。

而她們也因此擁有著一份獨特的共同記憶和情誼,這份情懷是歲月與任何潮流都沖刷不掉的,並且歷久彌新。

有時候,失去未嘗不是擁有的另一種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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閨蜜們帶來了水果、粽子

三、見證著時代變遷的情誼

在金鳳適婚的年齡,阿公阿婆給她物色了一戶人家。

金鳳要結婚了,這對姐妹們來說可是天大的喜事。

阿飛、阿芳和阿梅三個姑娘穿上新做的衣裳,一起走了30多公里路,去到金鳳的家觀禮,一玩便是好幾天。

她們給金鳳當伴娘,看她換上喜慶的大紅刺繡裙褂,一起齜牙咧嘴地喝白酒,一起興奮雀躍地送她出嫁。

當年的水鄉沒有公路,沒有車,人們都是划著木船上門迎親。來自市區的姑娘們激動得不得了,差點沒把婚船給鬧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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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金鳳之後,大家也相繼結婚,生兒育女。

在現在這個時代,一切都行色匆匆,結婚對大部分女性來說都意味著捨棄,捨棄從前的自由,捨棄過往的好友。

婚後的生活往往只剩下工作、家庭和孩子,再也騰不出空間給昔日的夥伴。

然而在那個連車馬都沒有的年代,姑娘們的人生階段改變了,但她們之間的往來和情誼並沒有變。

如果一定說有,那就是她們互相往來的時候,從原來的孤身前行,變成後來拖兒帶女地前行。

我們童年的那段日子很苦,要開荒種地,金鳳幾乎沒有機會外出。

於是逢年過節,阿飛都會帶上一對兒女過來看金鳳和我們,偶爾大家都清閒了,她就會約上阿芳和阿梅一起過來。

那時市區到咱們鄉鎮的路通車了,但鎮上的路還沒有車。所以下車渡船後,他們還要走上五六公里路才能到達我們家。

想想都替孩子們叫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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波嫂為金鳳閨蜜準備的午餐

到90年代,橋樑連通了陸地,而巴士和公交車相繼開通,直達家門口。

往來變得更容易了,而金鳳偶爾也從農忙中得以抽身,帶著我們去市區看望好友。

不知是可惜還是幸運,我們並沒有經歷徒步30多公里路去市區探訪的階段,不用吃苦,但也無從體會她們為那段情誼所付出的艱辛與誠意。

後來買上摩托車了,終於可以不用暈著吐著過來了,大家就會開上摩托車歡脫著前來探訪。

近年來,大家的兒女都出息了,買了小車,路也越修越寬暢,往來就更方便了。

從前得花一天一夜徒步的路途,現在大半個小時就能到達。

飛姨一遍又一遍地說,她們幾個從當年的苗條少女到如今的臃腫婦女,在整整超過50年裡,她們一起玩耍,互相往來,你去我家,我去你家,真的很開心,很開心……

能夠走到今天,她們都覺得已經很知足,現在偶爾過來農場玩一玩、聚一聚,再無所求了。

可以說,時代見證著她們這份友誼的各個階段的歷程;也可以說,是她們的友誼見證著每個時代的發展和變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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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人生貴相知,何用金與錢

今天芳姨和梅姨帶了水果和粽子過來,飛姨很輕鬆,她挽著一束菜心就來了,說怕人多不夠菜吃,經過市場順手就買了一把。

金鳳笑話她說:“哎呀,你來農場什麼不好怕,偏偏怕不夠菜吃!”

李白在古詩《贈友人三首》中有這麼一句:“人生貴相知,何用金與錢。”說的大概就是她們了吧。

我不太確定,是她們都經歷過同樣物質匱乏的年代,以至於互相之間不用講究物質或排場,還是我們這個時代物慾太橫流,不花點錢都不好意思去朋友家裡坐坐。

阿飛自從結婚以來,家裡就一直經營著小賣部,直到前些年丈夫離世,她才關閉了小賣部,在家專心帶孫子。

過去,她每次來看金鳳,都會從小賣部收拾一袋餅乾糖果帶過來,隨便見什麼撿什麼,也沒什麼貴重的東西。

每次離別,金鳳都要去地裡收割一堆瓜菜或者香蕉給阿飛帶回城裡,也不怕人見笑。

反倒是我們這一代的年輕人總是怕失禮,不敢怠慢,更不敢拿取,自然也顯得生分了。

所以我總是很羨慕金鳳和阿飛之間的人情方式,無須抓破腦袋去思考要給對方帶什麼禮品,又苦惱回贈些什麼才不怕寒酸。

隨便一包餅乾、一束蔬菜,都承載著她們各自的那份赤誠,這真是實實在在的“禮輕情意重”。

愛因斯坦說過:

世間最美好的東西,莫過於有幾個頭腦和心地都很正直的嚴正的朋友。

我想,她們是擁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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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姨帶來親自包的粽子

寫在最後

原以為我早已過了“聽媽媽講那過去的故事”的年紀,卻依然被那些發生在純真時代的故事打動。

說到現在老了,也都有孫子要照顧,身體也大不如從前,每年往來的次數不得不減少,飛姨望著頭頂上的百香果,臉上不禁流露出一絲落寞與遺憾。

有時候我覺得,這種落寞其實是時代夾裹下的無奈。

無奈的是,距離明明縮短了,相聚的難度卻越來越大了。

其實,與其說是她們的無奈,不如說是我們這一代人的無奈。

對於這個飛速變幻的時代,她們漸趨萎靡的身軀早已有心無力,唯有依靠我們的步伐來帶領她們走出去,不管是去相聚,還是去看這個世界。

而我們卻被時代洪流夾裹著前行,匆匆前行,鮮少有機會沉下心來問問她們對餘生的訴求,或回頭捎上她們一程,帶她們前往那段不在我們經歷與記憶範圍裡的黃金歲月。

有時候不得不思考,我們走得那樣快,能抓住的又有多少?我們朋友滿天下,午夜夢迴之時,能撥響的電話號碼又有幾個?

金鳳一直使用著老人手機,阿飛也僅會使用微信語音。

五十年來,她們之間沒有WIFI,沒有QQ和微信,更沒有朋友圈,一個在鄉下,一個在城市,中間相隔30多公里。

我始終不明白,在那漫長的半個世紀裡,尤其在前面沒有任何通訊系統和交通工具的那二十幾年來,她們到底是怎麼維繫這份情誼的。

還是真的因為從前沒有車馬,而她們不懂書信,所以這一生慢得只夠經營一段友誼?

母親的閨蜜時代:從前沒有車馬,不懂書信,一生只夠經營一段情誼

(完)

波哥農場:一年二人三餐四季,記錄一對農夫夫妻的田園生活趣事。

作者簡介:大和沐風,工科出身,以成為一個工作狂為理想的極簡主義者、環保主義者。喜愛薄荷,沉迷旅行,專注自虐,追求自由。至死都是十七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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