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民政局出來後，卓言直接去了小區裡小超市跟老闆娘道別。
老闆娘，我要走了，謝謝您的照應，如果那天不是你，我……
唉，嬸可忍姨不可忍，我當然要替你討個人間公道！
五年前，卓言剛剛大學畢業，尖尖的小下巴，臉上泛著光，靈動的圓眼，清澈的眼神，洋溢著青春，五官說不上美麗，但別緻的神韻讓人過目難忘。
她一路過關斬將考進了濱海市某大型國企，工作中憑藉出色的業務能力很快就嶄露頭角，成為了大家關注的對象。
在一次業務往來中，卓言認識了分公司的俊德。俊德身型挺撥，眉目俊朗，待人熱情，隨著更多的業務接觸，倆人互生默契，暗生情愫。沒多久，倆人成為了戀人。
卓言第一次見俊德媽媽的場面有點尷尬。
俊德媽媽一個勁地問卓言問題。
當得知卓言畢業於名牌大學，父親早亡，她與母親靠父親在城中心留下的兩個商鋪生活，日子過得也頗為寬裕後，似是舒了一口氣。
她笑容滿面，一臉慈愛地拉著卓言的手說，閨女，這些年你們母女倆也不容易呀。俊德爺爺年紀大了，想看著他結婚抱孫子，結婚的新房我們早就準備好了，只要你點頭。
次年的情人節，卓言與俊德登記結婚。
婚後不久，卓言懷孕，婆婆以照顧為由搬來與他們同住。
懷孕期間，婆婆湯水不斷，每天新鮮的水果蔬菜都是進口或是有機的，早上是燕窩，下午是手磨芝麻糊或花生糊，費盡心思，翻著花樣來，把卓言養得白白胖胖的。
俊德跟進的項目在鄰市，項目的成功與否對俊德日後的晉升有極大的關係，因此，儘管只是四十分鐘左右的車程，俊德也長駐鄰市，週末才回家。
每次卓言產檢，婆婆都小心翼翼地陪著，說不放心，總是喜歡給醫生塞紅包，偷偷拉著醫生問，是男娃還是女娃？
卓言只能露出尷尬而不失禮貌的微笑說，男女一樣，我都喜歡，只要孩子健康平安。
次年夏天，卓言生下一個粉雕玉琢的女娃娃。
俊德負責的項目還沒有完成，似乎比以前更忙，並不是每個週末都回家。
婆婆失去了以往的殷勤，不是腰痠背疼就是頭痛或心不舒服，一天只做三餐，湯水也是隔天才有，推說水果寒涼，產婦不能多吃，能省則省。
婆婆沒事就坐在沙發上，一邊捶胸一邊嘆氣地說，不能回村裡的祠堂點燈，在村裡無法直起腰做人吶。
由於俊德長期不在家，婆婆常向桌言拿錢支付家裡的各種開銷，慢慢地，卓言承擔起家裡的所有開銷費用。
只是，初為人母的卓言，完全沉醉在做母親的喜悅中，沒有絲毫察覺。
這天，俊德回來，婆婆做了滿桌的好菜。席上，婆婆問何時生二胎？
如五月天的歌詞般，卓言最怕空氣突然安靜，最怕婆婆突然的關心。
飯桌子底下，俊德握著卓言的手說，囡囡才剛滿週歲，我們緩兩年再說。
俊德摸著卓言的頭，輕聲說，乖，我們先吃飯，隨手就給卓言剝了一隻蝦。
卓言看著俊德，眼裡全是愛的星星。俊德雖然常不在家，但心裡還是疼她的。
怕婆婆再追問生二胎的事，卓言馬上轉移話題說，想以俊德的名義買一份理財保險，她來供，收益歸婆婆，也算是夫妻倆送給婆婆的禮物了。
俊德去洗澡的時候，卓言看到他的西裝髒了，便打算拿去幹洗。不料，卓言卻從口袋裡翻出一張超聲檢查報告書，診斷結果為宮內早孕。
這個叫張薔的女子到底是誰？
當天晚上，卓言以照顧囡囡為由，讓俊德到書房睡，俊德竟有鬆了一口氣的感覺。卓言心裡想，是我多心了嗎？明明是自己讓俊德睡書房的，現在卻有一種無名的失落感。
卓言看著熟睡的囡囡，總算回過了神。
這段時間，卓言心不在焉，眼底下一片烏青，沉默寡言，別人喚她，半天都不答理。主管拉著卓言到茶水間說話，問何故。
卓言低著頭，手指輕輕撫過結婚戒指，紅著雙眼哽咽地說，太想念囡囡了。
主管在卓言耳邊嘀咕幾句，卓言抬頭驚訝地看著主管，主管拍著卓言的肩膀說，你考慮一下我的建議。
卓言白天忙工作，下班回家照顧囡囡，加上心存疑惑，夜裡輾轉睡不安穩，精神恍惚，總是丟三拉四或是忘事。
這天，卓言剛進家門便看見俊德，她在想，俊德有多久沒有回家了？！
俊德對卓言說，我給你和囡囡買了很多禮物。婆婆聽到後，板著臉，氣鼓鼓地說，有了老婆孩子忘了親孃。
卓言連忙對婆婆說，媽，前幾天我才和保險公司的經理談起理財保險的事，她提供了不同類型的產品，資料還在車上，我現下去去拿，趁俊德有時間，我們商量一下看買哪種產品比較好。今天最重要的事情就是落實好你的“禮物”。
說完，卓言便匆匆忙忙出門，進了電梯，才想起沒有拿車鑰匙，於是又折回家中。在玄關外就聽見：
俊德呀，張薔懷是是男娃嗎？也該知道了吧？你爺爺那邊說了，要男孫才能分到財產，你爺爺能等你生了兒子再走嗎？哼！
媽，媽，你別急，彆氣，你有大胖孫子拉。張薔懷的是男娃！照B超、老中醫打脈，雙重確認，是個兒子！我在外面陪著她安胎的功夫總算沒白費。
真的？！
真的！只是，我不知道怎麼跟卓言說離婚。囡囡是她的命根，我就不要了。
急啥，等我的大胖孫子生下來再說。為什麼不要囡囡，要！別忘了卓言家裡的那兩個商鋪，你不在家的時候，我問卓言拿錢，要多少給多少，馬上就給，從不拖到明天。卓言想要囡囡，拿商鋪來換。我的大胖孫子以後用錢的地方多著了，有商鋪，咱就不用愁了。
還是媽想得周到。
門外陽光燦爛，卓言只覺眼前一黑，感到鋪天蓋地的寒冷，這天氣怎麼說變就變呢？
人生就是那麼的諷刺，華麗的袍子裡偏偏爬滿了蝨子。
總讓你在幸福中體驗人性的虛偽與感受千瘡百孔的不堪。
把結婚生子當成生財之道，竟以囡囡來要挾。囡囡是卓言的軟脅，但同時也是她的鎧甲！
難道眼皮底下的這點破事就是我以後的世界與人生？
卓言冷冷一笑，決絕地轉身離去。
俊德走後，婆婆腰痠背疼的次數越來越多，老是問卓言要錢做理療，卓言說她到醫院做詳細檢查，婆婆也總是一口拒絕。
俊德回來的次數屈指可數，連來電也敷衍。
幾個月後，卓言主動申請參加外市項目的評審工作。主管問卓言，你可捨得離開囡囡外出工作？
卓言目光堅定地望著前方，似是答非所問，“捨不得孩子套不住狼呀！”
臨走前，卓言來到樓下超市門口，請老闆娘幫忙“照看”一下婆婆。心直口快，熱心腸的老闆娘一口就答應了。
那天，卓言接到了老闆娘的電話。電話裡頭，老闆娘東拉西扯，欲言又止。
“卓言，老姐姐我就實話實說吧。你沒走多久，俊德就領著一個大肚子的女人回家。我看你婆婆可是滿臉的春風，每天都拎著大袋子東西跑上跑下的，不知道的，還以為是她媳婦要生了。那女還到我這裡買過東西。”
卓言聽出了弦外之音，連忙解釋，俊德他們是大家族，那應該是村裡的表姐、表妹呀什麼親戚吧，婆婆心腸最軟，那個女人該是出來生孩子的，他們幫忙照顧一下。再說了，俊德在公司的職位比較敏感，多少人盯著他的位置，他哪敢出什麼差錯呀。
想當初，公司主管建議卓言在家安裝智能攝像頭，想囡囡了就打開手機看看。
卓言思量再三決定安裝，除了可以隨時隨地看到囡囡，想著就婆婆一個老人在家帶娃，若家中發生意外也能及時發現，能趕家處理。
只是，俊德每次回家都來去匆匆，婆婆心裡只在乎什麼時候能抱上男娃娃，誰都不曾留意到家中裝有攝像頭。
沒想到，今天倒是派上了用場。卓言早在手機中看到張薔在家中趾高氣揚，俊德和婆婆“鞍前馬後”的樣子。
看著如此的情景，卓言哭著笑了。
卓言完成項目評審剛進家門，行李還沒打開，俊德就急衝衝地趕回來了。
俊德看似憔悴卻難掩心中的喜悅，開門見山地說，卓言，我們聚少離多，早就沒感情了，離婚吧。囡囡是我們家的血脈，不能給你。
聚少離多？只是你早就忘記了有這個家。
這個情景，卓言在腦中想象了無數遍，只是真的聽到的那一瞬間，身體輕晃了一下，不知道是不是舟車勞頓的原因。
婆婆在一旁早就按耐不住了，你一個女人帶著娃娃很難嫁的，如果你想要……
婆婆話還沒說完，卓言就說好！離婚，囡囡給你們。
俊德和婆婆怔住了，卓言竟不按套路出牌，完全出乎意外。
俊德拉了一下婆婆的衣角，輕聲地問，媽，怎麼辦呀？
婆婆惱羞成怒，這房子是我們家的，你現在與我們家沒有任何的關係，你滾，馬上滾。
卓言看著俊德，俊德一言不發。卓言走出家門的一刻，如負重釋。
卓言向公司申請了年假，把俊德出軌的證據交由律師處理，她不想再拖泥帶水，要儘快拿回來囡囡的撫養權，在離婚中爭取最大的權益。
假期結束後，卓言回公司上班，發現大家在她身後竊竊私語，指指點點的。
主管告訴卓言，俊德在外面的女人來公司鬧過幾場，說你生不出兒子還拖著不肯離婚，現在全公司的人都知道你們的事。我再給你些假期，你處理好再來上班吧。
卓言在停車場電梯口，遠遠就看見鬍子拉碴，頭髮油膩，連衣服釦子都系錯的俊德。
俊德氣急敗壞地趕來，卓言，你自己生不出兒子反來害我！
俊德，我原想著夫妻一場，與你好聚好散的。可是我們手續還沒辦，你就迫不及待地把張薔接回家中，你可曾想過我和囡囡。
卓言默默地打開手機，讓俊德看她保留的B超診斷報告書及張薔在家中的視頻。
張薔在老闆娘的超市裡，當著眾多的客人說這個不行那個不好，價格高又是假貨。老闆娘氣急了才說她是小三，破壞別人的家庭幸福，說你不可能放棄前程錦鏽的工作，和睦的家庭不要，離婚來娶她。
你們打著要囡囡撫養權的旗號來要挾我，心裡盤算著我們家商鋪，還瞞著張薔，讓她以為是我一直拖著不肯離婚，她鬧到公司，讓此事鬧得沸沸揚揚，人盡皆知。俊德，你這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機關算盡卻把自己的前程算進去了，到底是誰害了你呀？！
卓言在倒後鏡中看到暴跳如雷的俊德追著車子不依不撓地破口大罵，不料一個踉蹌摔倒在地。
俊德品行不端在圈中臭了名聲，無人敢委以重任，失去了工作並淨身出戶。
在民政局簽字離婚的時候，俊德看著剪了短髮的卓言，一身幹煉的黑色職業套裝，僅以一隻珍珠胸針作點綴，身材纖細，散發著迷人的光彩，絲毫沒有失婚少婦的無助與落寞，心裡有種說不出來的滋味。
與其終日算計不如自我增值，與其拖泥帶水不如盡手放手，與其死心不息不如重新開始，時間是個好東西，它會教給你很多很多。
不論何時，告別時，姿態要美。
人生的征途其實是星辰大海，我們都是珍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