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寧鏡誠
一、橫空出世
1974年，17歲的趙本山最大的願望就是進城，然後靠二人轉養活自己。
4年後，他被借調至西豐縣劇團做臨時工，算是完成了自己當初的夙願。此時的趙本山做夢也沒有想到，12年後，自己竟會火遍全國。
1982年，鐵嶺市群眾藝術館館長李忠堂找到趙本山，讓他出演自己編排的拉場戲一一《摔三絃》。
趙本山這一摔，就摔出了名堂。
他換上灰衣黑馬褂，染一頭白髮，演活了那個盲人張志。臺下的人被逗得前仰後合，其中一個名叫範偉的觀眾開心之餘，對趙本山的能耐亦佩服不已。
《摔三絃》
一個臺上，一個臺下，這兩人哪能料到，18年後他們在春晚上合作的小品，笑翻了整整一代人。
藉著《摔三絃》，趙本山一炮而紅，但他的知名度也僅僅侷限在遼寧，用現在的話說，就是還沒有“火出圈”。
1986年，趙本山被借調到鐵嶺民間藝術團，平臺的提升意味著身邊的能人也越來越多，出身梨園世家的潘長江就是其中一個。
那一年，趙本山和潘長江二人合作的《大觀燈》橫空出世，轟動東三省。
瀋陽大劇院內，一個剛做完闌尾炎手術的小夥子，被趙本山逗得硬生生笑崩了新縫合的傷口，復又被送到醫院重縫一次。
劇院的笑聲有如風吹麥浪，一陣蓋過一陣；人群中噴出的熱浪，好似要掀翻屋頂。
那是個只談快樂的年代，一切和流量無關。
一年後，剛在春晚舞臺上憑藉《虎口遐想》火遍全國的姜昆，率團到鐵嶺演出。
這相當於是“國家隊”打“地方隊”，姜昆出發前信心滿滿。
誰曾想鐵嶺的觀眾看完他們的演出後，反應平平，不少人嘟囔道：跟俺們鐵嶺團的趙本山差老遠了。
趙本山是誰？姜昆和團隊裡的二十餘人帶著疑問，看了場《大觀燈》。
結果，一行人幾乎笑岔了氣。
離開鐵嶺前，姜昆透露了向春晚導演組舉薦趙本山的想法，後者滿心歡喜，等待著自己邁向全國的這關鍵一步。
他這一等，就是三年。後來他甚至一度認為，自己可能和春晚無緣。
1990年，33歲的趙本山終於攜小品《相親》首登春晚舞臺，那個帶著孩子氣的趙老蔫瞬間抓住了全國觀眾的笑穴，撓個不停。
自此之後，他便開啟了自己長達21年的春晚生涯，這恐怕是他自己都未曾想到的榮光。
春晚成名後，趙本山去山東榮成演出。
當地一位老闆聽聞他酒量過人，頗為不屑。那老闆對趙本山說：“我縱橫商場十多年，就沒人能把我喝趴下。”
眾所周知，趙本山好喝酒且酒量極大。當時還有些年輕氣盛的他接茬道：“我闖蕩社會這麼久，也沒遇到能把我喝明白的人。”
針尖對麥芒，兩人勢要比個高下。
於是他們約定：如果趙本山贏了，就開走那輛老闆新買的車；但如果老闆贏了，榮成這7場演出，趙本山不能索要任何報酬。
7瓶酒過後，老闆晃晃悠悠去了醫院，趙本山轉過身接著演出。
演出結束，趙本山開走了那輛車，但沒要演出費。
1992年，《綜藝大觀》節目中，35歲的趙本山和29歲的毛阿敏一起唱了首情歌《溜溜的她》。
“你不用介紹你，我不用介紹我，年輕的朋友在一起呀，比什麼都快樂。”
火遍全國的趙本山，確實早已不用介紹。
二、會當凌絕頂
1993年，正在籌備春晚的趙本山打電話給範偉，讓對方演小品中的一個配角。
範偉興奮赴京，跟著趙本山排練多日後，他被導演組告知：不願臨時換人。
擱一般人遇到這種事，即使不討個說法，也要埋怨幾句。
但範偉沒有喊冤，在一個雪夜悄然走人。
久經社會錘鍊，善於識人的趙本山由此更加欣賞範偉：大悲大喜時處之淡然，這個人值得我拉一把。
一年後，黃宏在小品《打撲克》中，說出了那句“現在的相聲，明顯幹不過小品”，算是正式拉開了小品統治春晚語言類節目的序幕。
1995年春晚，趙本山終於和範偉在《牛大叔提幹》中攜手亮相。
趙本山提著一串烏龜蛋直呼“扯淡”的場景，放在今天仍舊辛辣諷刺。
此後三年，諷刺是趙本山小品的靈魂，笑聲過後，餘味尚存。
1999年，他和宋丹丹合作的《昨天今天明天》引爆春晚，屬於趙本山的小品時代宣佈到來。
時間邁入千禧年，高樓群起，農民紛紛遠離故土進城打工。
他們樸實的價值觀念不斷被挑戰，他們手足無措，但不願逃避，渴望融入其中。
有人試圖用自己的方式去解讀這一現象，趙本山赫然在列。
此後數年的春晚舞臺，他是送水工，是農村大爺黑土，是大忽悠，是鄉醫趙大寶。
詼諧幽默的段子背後，潛藏著千千萬萬小人物的離合悲歡。有那麼一個瞬間，我覺得那小品並不吵鬧，人們的悲歡在那二十多分鐘，彷彿相通。
2001年，他和範偉、高秀敏三人開啟的《賣柺》三部曲，愣是將春晚的小品演成了眾人期盼的“連續劇”。
然而此時的趙本山，卻漸漸感到有些倦了。
每逢春晚前夕，他按照慣例入駐五棵松影視之家。
創作時，他習慣擋著窗簾。每當壓力襲來，他會把窗戶打開，順著四環喊兩嗓。
等到嗓子也喊啞了，他就練字，一直練到天亮。
隨著天色放明的，還有趙本山參與主演的電視劇《劉老根》。
2002年，《劉老根》在央視一套黃金檔播出，並一舉拿下9.7%的收視率。巔峰時期，東北幾乎所有的電視臺都在滾動播放《劉老根》。
隨之而來的《馬大帥》和《鄉村愛情》，也繼續霸佔著央視黃金檔。
東北黑土地裡孕育的鄉村氣息一鼓作氣，順勢刮遍全國。
第二年，趙本山的公司開始長租瀋陽大舞臺劇場，並更名為“劉老根大舞臺”。
2007年冬天，趙本山斥資2000多萬，購得瀋陽中街大舞臺的所有權，並以此為基礎，建立起劉老根大舞臺演出基地。
“劉老根”之於趙本山，既是回憶，亦是濫觴。
三、廉頗老矣，尚能飯否？
弦繃緊了，終會斷。
2008年春晚，小品《火炬手》結束後，趙本山回到後臺，年愈半百的他拉著宋丹丹失聲痛哭：“如果不是我和宋丹丹演，可能就砸了。”
先哭的是趙本山，先走的卻是宋丹丹。
因為扛不住春晚帶來的巨大壓力，這次合作之後，宋丹丹宣佈退出春晚。
辛辣的諷刺不再，喜劇成了說教，趙本山猛然想起多年前的作品《三鞭子》，白鬍子老漢的鞭子抽在地上，也彷彿抽在他心裡。
廉頗老矣，尚能飯否？
宋丹丹宣佈離開春晚後，範偉也從舞臺中央逐漸淡出。
2008年，拍完《關東大先生》後，範偉跟趙本山就再也沒有合作過。
關於範偉的離開，一度眾說紛紜。
趙本山面對媒體時難掩落寞，他給範偉打電話，但是對方不接。
範偉回應說，自己平時不接陌生電話，可能是本山大哥換號了。
其實細細琢磨，兩人的分開早在意料之中。
趙本山曾評價範偉說，對方是個內向的聰明人，有些膽小；而他對自己的評價是：一個性情中人，待人接物十分“準確”。
但毫無疑問，趙本山也是個聰明人。
這個問題從淺了說，叫一山不容二虎；從深了說，他們本就不是一路人，又何必強求。
早在《劉老根》中，範偉飾演的藥匣子就頗受觀眾喜愛；到了《馬大帥》，無人不識範德彪，範偉在隱約之間，風頭竟有些蓋過趙本山。
8年後，範偉憑藉《不成問題的問題》，摘得金馬獎最佳男主角。
事實證明，他走了一條最適合自己的路。
2009年春晚，趙本山環顧四周，只剩自己孤身一人，不禁有些悽然。
等待春晚導演組審查前夕，一個電話打來。電話那端，媳婦哭著對他說：“孩子打點滴近半個月，你得回來看看。”
趙本山撂下電話，連夜趕回瀋陽，因此錯過了第二天導演組的審查。
就算是大腕，但你趙本山也不能這麼牛，導演組將他的作品當場斃掉，此時距離春晚僅有十二天。
就用那十二天時間，趙本山創作了《不差錢》。
臨上場前，他猛吸幾口氧氣，踱步上臺。
此時趙本山在舞臺之上，更像是一位導演，而不是一個演員。
小瀋陽初登春晚舞臺，聲音直髮顫，丫蛋更是一度跑出了鏡頭。趙本山於是一邊笑呵呵地穩定徒弟情緒，一邊提醒他們不要忘詞，注意站位。
別人在過年，此時的趙本山彷彿在渡劫。
好在觀眾還算買賬，小瀋陽一炮而紅，趙本山鎖緊的的眉頭略微舒展開來。
舞臺上的“不差錢”一直延伸至戲外。這一年，趙本山斥資2億，從加拿大購買“挑戰者850”私人飛機。
機艙內裝飾極為豪華，其內部艙長達48.42英尺（14.75米），並設有酒吧、健身房和休息室，號稱“同級別公務機之最”。
他將飛機模型擺在臥室，有客人來訪便拿出展示，並稱其為“本山號”。
“挑戰者850”內艙
一年後，趙本山參加《快樂大本營》，當談及自己當初買飛機時的初衷，他坦言：
“當初坐拖拉機都費勁的人今天坐上私人飛機，勢必會給社會帶來一種騷動。”
但他猶豫再三，還是豪擲千金，買下“坐騎”。
很多人說趙本山有些窮人乍富後的嘚瑟，但不可否認的是，他確實在用一生去找補自己童年缺衣少食的缺憾，也在用舞臺下的偶爾肆意，去發洩停滯在心中的巨大壓力。
四、落葉歸根
《捐助》
2010年春晚，趙本山師徒合演小品《捐助》，反應平平；第二年《同桌的你》，趙本山更是疲態盡顯，獨木難支。
2012年，開心麻花的沈騰橫空出世，央視春晚不見趙本山的蹤影。
一年後，趙本山錄製完江蘇衛視春晚，趕去參加郭德綱主持的《郭的秀》。
兩人是舊相識，聊到興起，趙本山突然拋出一句話：“我決定從現在開始，小品這個舞臺不會有我了，我選擇退出。”
一個時代在意料之中，悄然落幕，春晚再無趙本山。
2016年10月，他現身直播間，為網友現場演示做大鍋飯。
5小時內，1500萬人湧入直播間，服務器幾度陷入癱瘓。白髮蒼蒼的趙本山坐在枯木之下，拉了一曲《二泉映月》。
這是盲人阿炳的成名曲，也是趙本山的最愛。
2020年，《劉老根3》重回熒幕。
故事最後，藥匣子從國外歸來，“龍泉山莊藥膳鋪，主管經理李寶庫”，往昔歲月接踵而至，劉老根淚眼中恢復神智。
淚眼朦朧中，趙本山恍惚記起13年前，他在電影《落葉歸根》中的一幕：
為了不負已故好友老劉的重託，他決定將對方的骨灰帶回家鄉。
在長途客車上，他大聲念道：“如果家鄉是一條大路，我就是汽車，我多快樂。”
那大概是趙本山最快樂的時刻，但他對此卻渾然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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