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光一片落明鏡——日本女詩人樑川紅蘭的閨閣書寫-今日頭條-手機光明網

作者:劉亞楠(上海大學詩禮文化研究院兼職研究員)

日本漢學,是中國文化海外傳播的重要體現。江戶時代是日本漢文學、日本漢學最為興盛的時期。日本漢學家在接受明清文學思潮影響的同時,也形成了獨具特色的日本漢詩、日本漢詩學、日本漢文章學。劉亞楠辨析了日本女性漢詩作家梁川紅蘭的漢詩創作,揭示其閨閣書寫特點與中國女性詩人的顯著差異,有利於日本女性漢詩研究的深入。陳維昭的文章細緻考察了太宰春臺文章學代表著作《文論》一書的觀點,指出其以立德、立功、立言的“三不朽”價值序列論文,與其師荻生徂徠“始於文辭,終於明六經之文”的學術理路不同,是繼承了徂徠論敵伊藤仁齋的價值觀。侯榮川的文章以近藤元粹《螢雪軒叢書》與《歷代詩話》《歷代詩話續編》彙編間的相互影響這一中日詩學文獻的“環流”現象,揭示了東亞漢詩學之間的密切交流,有助於更為深入真實地瞭解並建構中國近現代學術的圖景。三篇文章對日本漢詩文發展演進脈絡的追索與研究,在比較的視野下豐富了我們對日本漢文學、文化特質的瞭解和認識。(王卓華)

江戶時代(1603—1868)是日本漢文學的全盛期,江戶中期,日本漢學家較多,但閨秀詩人較為罕見。到了江戶後期,以梁川紅蘭為代表的眾多女性詩人紛紛湧現,其作品對中國文學多有借鑑,同時具有鮮明的本土化特徵。中日文化背景的差異不僅使得兩國女性詩人在立身之道上有所區別,也影響著她們的文學創作。當前學界對日本漢詩家的研究較多,但對女性漢詩作家與作品的關注寥寥無幾。如《紅蘭小集》是日本女性漢詩作家梁川紅蘭的一部重要的漢詩集,目前卻少有專門的研究。於此我們將在梳理梁川紅蘭生平、著述等基礎上,揭示其閨閣書寫特點,以利於日本女性漢詩研究的深入。

梁川紅蘭(1804—1879)為江戶後期著名的閨秀詩人,與江馬細香並稱於世。名景,又名景婉、芝香,字道華、月華,號紅鸞,後改紅蘭,日本美濃人。當前,人們對其漢詩的研究還未全面展開。其生平據嚴明著《近世東亞漢詩流變》(鳳凰出版社2018年版)所載大致可知。紅蘭為著名漢詩人梁川星巖之妻。梁川星巖(1789—1858)本姓藤原,後改姓梁川,為江戶末期的代表詩人,被譽為“日本的李白”,有《星巖集》傳世。其詩宗唐,併兼取宋元明諸家之長,尤其擅長律詩、絕句二體。俞樾評曰:“星巖乃東國詩人之卓卓者……七言律尤工。”(俞樾《東瀛詩記》,同治至光緒刻本)梁川星巖平生喜愛旅行,與其妻梁川紅蘭,常常夫妻相攜,共同遊歷山川。可見,梁川紅蘭除了自身天賦與家庭教育影響外,其與丈夫梁川星巖豐富的遊歷經歷,也為她的詩歌創作奠定了基礎。其丈夫去世後,寓居京都,開設私塾,雖生活清貧仍吟誦不已。梁川紅蘭除《紅蘭小集》外,還有《紅蘭遺稿》未刊行。

梁川紅蘭的《紅蘭小集》現存於早稻田大學圖書館。此詩集又名《芙蓉鏡閣集》,共兩卷,收詩一百三十餘首,附《星巖集》卷末。《紅蘭小集》卷前有梁川星巖集《曹全碑》題“女子餘事”四字,卷首還有小野湖山《紅蘭小集題詞》。《紅蘭小集》卷一首頁卷端題“紅蘭小集卷一,美濃張景婉道華”,卷末有牌記鐫“天保辛丑春正月校刊,於江戶玉池之寶漢閣”。《紅蘭小集》卷一為文政三年十二月(1820)至天保元年二月(1830)期間所作,卷二為天保元年三月(1830)至天保十一年十一月(1840)所作。《紅蘭小集》中所收錄的詩歌多為梁川紅蘭平日吟詠之作,記錄了她的生活經歷,展現了紅蘭作為女性詩人特有的對生活的細膩感受和體驗。

梁川紅蘭詩作中最有特色的是其詠物詩與題畫詩。她的詠物詩多借物詠懷,抒發自我情感,如《節後野菊》“遲暮耐寒吾亦敢,風前相對暫開顏”(《紅蘭小集》卷二),這首詩中作者借野菊在惡劣環境中頑強成長,寄託自身處境,菊花被看作是花中的強者,在惡劣的環境中頑強生長,梁川紅蘭以此抒發人生感慨。又如《東睿山看花五絕句》(其二)“曉霧繞開日氣通,山花香暖萬梢風。春光一片落明鏡,碎錦影搖池水紅”(卷二),該詩圍繞在日本東睿山看花的天氣、環境、自我情感等創作,可以感受到作者對生活的熱愛和對日常生活的細緻觀察。《紅蘭小集》中的題畫詩則是借文人書畫表達自我見解。如《牡丹蝴蝶圖》“寓言驚世俗,周也果何人?怪爾為蝴蝶,偏尋富貴春”(卷一),該詩抒發對世情的感嘆。李寅生評價這首詩:“不像其他女詩人那樣僅限於表現個人的情感,而是把視野放到了更為廣泛的生活中去。”(李寅生《日本漢詩精品賞析》,中華書局2009年版)《紅蘭小集》中類似的詩歌還有《秋江漁夫圖》《梅花煙月圖》《溪山入夢圖》《讀松亭老人梅花百詠》等,均可見梁川紅蘭廣泛的生活愛好和豐富的精神世界。

《紅蘭小集》中紀行寫景詩的創作也具有獨到之處。梁川紅蘭曾跟隨丈夫梁川星巖遊歷各地,生活經歷豐富,因此創作了大量的寫景詩。如《笠置山下作二首》(其一)“黃鸝啼老樹如煙,春水波平笠置川。風袖依微香不斷,紫藤花下弄潺湲”(卷二),寫笠置山宜人的美景。又如《朝霧》“霏霏拂拂乍迷離,來去無痕何所之。瞥見中空光彩迸,赤鳥牽影直於絲”(卷二),描寫“無我之境”。再如《冬曉》“一杵鍾來噩夢驚,群生誰得免營營。君看城樹月繞仄,便有寒鴉飢雀鳴”(卷二),借寫景來表達出世之感。由其他如《春夕絕句》《二月四日雪》等,也可見梁川紅蘭對自然風光的喜愛。梁川紅蘭常通過女性特有的細膩體驗、感受來描摹自然風光,具有清新之風。如《早春雪中戲詠》“誰道雪公無巧思,就人衣上繡梅花”(卷二),描繪雪花飄落到衣服上的場景,想象新奇,構思巧妙。又如《霜曉》“雲弄日華深淺色,波餘風影去來痕。清霜昨夜傳消息,夢到江南橘柚村”(卷二),借描繪初秋霜曉來表現淡淡的憂傷之情。此外,其詩集中還有不少關於風土民俗、自然景物的描寫,如《湖村春霽》“午景含朝景,山煙帶水煙。風晴群鶴唳,草暖一牛眠。五畝卜不得,半生常泛然。誰家好夫婦,耕老傍湖田”(卷一),則是一幅栩栩如生的風情畫。

梁川紅蘭的詩中還多抒寫對故鄉與親人的思念,藝術水平較高。如《夢得鄉書》“夢中接得家中信,說盡別來無限情。醒後卻添惆悵事,平安兩字不分明”(卷一),寫自己思鄉心切,卻從夢中得到家書入手,構思巧妙。《思鄉》(其一)“西征千里更西征,雲態山容關遠情。又是刈萱關外水,似聞阿爺喚兒聲”(卷一),該詩作於文政六年(1823),梁川紅蘭跟隨丈夫西遊九州北部各地途中,作者將聽到刈萱水流聲比作親人呼喚的聲音,以此渲染自己的思鄉之苦。又如《無題》題下自注雲:“景婉年甫十七,時外君在駿州。”詩云:“階前栽芍藥,堂後蒔當歸。一花還一草,情緒兩依依。”(卷一)由所附自注可知,此詩為新婚後丈夫梁川星巖獨自遠遊駿河(今靜岡縣)等地時,作者的相思之作。詩中將花名、藥名巧妙植入,饒有趣味。再如《寒夜待外君》“四鄰人已定,燈火夜闌殘。雪逆月光白,雲隨風勢團。家貧為客久,歲晏怯衣單。鼓半起烹粥,思君吟坐寒”(卷一),詩作前半部分描寫夜深淒涼景色,後半部分抒發作者對丈夫的思念,將獨處之情境娓娓道來。

《紅蘭小集》中還有部分人生感懷之作。如《有感》“春盡須臾風又秋,荷花露冷已成愁。人生難保紅顏色,去逐奔波不暫留”(卷一),寫青春易逝之感。《春盡寫懷》“阿母已亡餘父親,孤燈細雨夢歸頻。關山春盡無消息,杜宇啼來驚殺人”(卷一),該詩描寫春愁,抒發了淒涼與悲傷的情緒。其他如《客中歲晚言懷》《客中述懷》等,則寫客居時的人生感懷。此外,《紅蘭小集》中還有少量酬唱贈答詩作,如《秋夕次江芸閣韻》“蟫紅竹素好相近,一點紗燈秋影涼”(卷一)等,由此可知梁川紅蘭與中國詩人江芸閣的唱酬交往,反映了作者社交生活之廣泛。

總的來看,梁川紅蘭的《紅蘭小集》題材豐富,風格多樣,表現了作者廣泛的生活閱歷與細膩的文學品味,對其研究有助於瞭解日本女性漢詩創作的獨特面貌。一方面,《紅蘭小集》打破了傳統閨秀詩歌題材的限制,融入更多新題材,展現了作者廣泛的生活。梁川紅蘭曾與丈夫梁川星巖遊歷各地,在途中作者創作了多首關於自然風光、社會風情的詩作。可見,梁川紅蘭走出閨門,走進自然與社會,並在詩作中呈現了自我見解。另一方面,梁川紅蘭的詩作中蘊含著豐富的細節描寫,體現了日本女性漢詩人對日常生活的細緻表達。《紅蘭小集》中,意象靈動、語言自然,沒有過多的雕琢,能真切感受到作者對生活的熱愛。梁川紅蘭的詩歌題材內容多來源於日常生活,體現了作者日常生活的豐富性與趣味性,深具社會性與文化內涵。因此,對梁川紅蘭詩作的研究有助於進一步加深瞭解日本女性詩人的閨閣書寫特點。其詩作也呈現出中日女性詩人在詩歌創作、社會活動以及個人心態等方面的顯著差異。這對探究日本漢詩發展具有重要歷史意義。

《光明日報》( 2020年07月13日13版)


分享到: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