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葉寒
來源：詩詞世界（ID：shicishijie）
編輯：張旭紅（實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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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落梅說：世間所有的相遇，都是久別重逢。
人世間的邂逅相逢其實很奇妙，不獨是人與人，人與萬物都是如此，靈犀一點，心心相通。
就好比王勃邂逅了滕王閣，於是有了“落霞與孤鶩齊飛，秋水共長天一色”的驚豔；
就好比崔顥邂逅了黃鶴樓，於是有了“晴川歷歷漢陽樹，芳草萋萋鸚鵡洲”的動人；
就好比李白邂逅了揚州，於是有了“故人西辭黃鶴樓，煙花三月下揚州”的流傳千古。
而寒山寺，這座曾被湮沒在歷史塵埃裡的古寺，因著邂逅了張繼，從此有了響徹了千年的鐘聲。
這是在安史之亂以後。
天寶十四年的這一場動亂，有如平地而起的颶風，以摧枯拉朽般的氣勢，洶洶而來。所到之處，王綱譭棄，滿目瘡痍。
也許，從唐明皇攜著楊貴妃倉皇奔逃的那一刻起，大唐昔日盛世的繁華就已不再。
覆巢之下，安有完卵？
國家的運道衰了，連帶著，那唐詩裡的氣象也不再煌煌了，變得悽苦幽寂蕭颯起來。
像安意如說的：
“太白是盛唐的風光絕盛，杜甫也高絕，奈何盛景以後的人，再雄渾工整也透著離亂後的蕭條。”
張繼便是這盛世風光後滿目蕭條的人。
張繼，生卒年已難考，字懿孫，襄州（今湖北襄陽）人。天寶年進士，曾官任鹽鐵判官、檢校祠部郎中。
安史之亂後，他曾羈旅在蘇州（一說是公元756年，一說是761年，時間難考）。
“上有天堂，下有蘇杭”，蘇州彼時應當還叫作姑蘇，吳儂軟語，小橋流水，該是何等旖旎風光。
然而此時的張繼，當他登上閶門城樓時，看到的卻是一片蕭條冷落，田地荒蕪，人煙稀少。
這便有了《閶門即事》里長長的慨嘆：
耕夫召募逐樓船，春草青青萬頃田。
試上吳門窺郡郭，清明幾處有新煙。
而那首傳誦千古的《楓橋夜泊》同樣作於此時。
月落烏啼霜滿天，江楓漁火對愁眠。
姑蘇城外寒山寺，夜半鐘聲到客船。
楓橋，在今蘇州市閶門外。夜泊二字，說的則是詩人夜晚泊船在這裡。
這是一首七絕，全詩以一個“愁”字統起全篇。
“月落烏啼霜滿天”，詩的首句，寫了午夜時分三種關聯密切的意象：月落、烏啼、霜滿天。
上弦月升起得早，半夜時便已沉落下去，整個天宇間都被籠罩在一片灰濛濛的光影裡。原本在樹上安然棲息的烏鴉，不知怎麼被驚醒了，發出幾聲哀哀的啼鳴。
夜色愈加深了，繁霜暗暗凝結，詩人彷彿能感到，那侵肌砭骨的寒意，正從四面八方向他休憩的小舟襲來，身外的整個茫茫夜氣中正瀰漫著滿天霜華。
其中，“月落”寫視覺，“烏啼”寫聽覺，“霜滿天”則是感覺，在分明的層次間，卻又和諧地融匯在一處，共同凝成一幅幽寂清冷的畫卷。
而無眠旅人的孑然孤寂的情緒，也便隨之一點點鋪陳開來。
“江楓漁火對愁眠”，關於“江楓”到底指的是什麼，後世的意見並不統一。
有說是江村橋和楓橋的合稱，有說是江邊的楓林，詩人因簡稱江楓。
詩詞君會更傾向第二種（歡迎大家有不同的意見，在留言區討論吧！）：
一方面是覺得意境更美一些，想想那幽暗的夜色裡，冷落的江邊，忽有一樹樹火紅的楓葉，隨著夜風輕輕搖曳，冷暖對比何等鮮明，那是一種熱烈與悽美糅合而來的生的力量。
另一方面卻是覺得，詩也好，詞也好，乃至一切的文化、藝術也好，它們的美很大方面都在那種似是而非的“模糊性”，它是無法確指的，是朦朧的，是言有盡而意無窮的。如果偏要用數學式的“邏輯、準確與條理”來解讀，詩也就不成其為詩了。
回到這句詩裡。
在朦朧的夜色中，江邊的樹只能看到一團模糊的輪廓，如煙似霧般。透過霧氣茫茫的江面，可以看到星星點點的幾處漁火。
“江楓”與“漁火”，一靜一動，一暗一明，一在岸邊一在水上，相互對比映襯。
在昏暗迷濛背景的襯托下，愈發引人遐想。
在這冷瑟的深夜裡，為何會有這點點漁火？
是有漁夫在打漁嗎？
深夜打漁，可也是為著生計奔忙？
詩人的心中許是思緒紛紛，想到這世亂流離的時代，想到如風中飄蓬般的自己，想到明日的前途茫茫......
“對愁眠”，說的是“眠”，卻又“何曾能眠”？
只獨獨一個“愁”字，縈繞羈旅人的心頭，久久不去。
“姑蘇城外寒山寺，夜半鐘聲到客船。”
前兩句的意象極為密集，渲染夜色之深，秋色之冷，旅人心中之寂寥不遺餘力。待到最後兩句，卻如同水墨山水畫裡的留白般，極是疏朗。
可以說，這兩句詩總共只寫了一件事：臥眠聽鍾。
“寒山寺”，始建於梁天監年間（502—519），最初叫作妙利普明塔院。
而其“寒山寺”的得名，據說與寒山子有關。
寒山子，是初唐的著名詩僧，因為長期隱居於浙江天台山寒山中，故號寒山子。
寺院改名叫寒山寺後，寒山子也便被尊為了寺院的祖師。而今寺內還建有“寒拾殿”，受後人供奉。
“寒山寺”因寒山子得名，卻因著張繼流芳千古，更享譽海內外。
詩人躺在小舟內，頭枕在臂上，默默合上了眼睛，聽著風聲搖盪林木，烏鴉不時啼鳴，思緒有些恍惚了。
便在這時，耳邊忽傳來了鐘聲。
那是什麼樣的鐘聲呀，蒼涼、悠遠，一下一下都像敲擊在他的心頭。
他感到長久以來心頭的淤塞彷彿都消散了，靈魂在那亙古的鐘聲中，輕悠悠地飄蕩起來，如山間淙淙的水，如天邊藍藍的雲——
春深無客到，一路落松花。
便該是這樣的輕盈、淡泊、蕭遠吧！
這鐘聲遙遙嫋嫋，入了耳，更入了心，就這樣響著，響著，響徹了千年，猶自未絕......
“七年未到楓橋寺，客枕依然半夜鍾。（陸游《宿楓橋》）”
“西風只在寒山寺，長風鐘聲攪客眠。（顧瑛《泊閶門》）”
“十年舊約江南夢，獨聽寒山半夜鍾。（王士禎《夜雨題寒山寺寄西樵、禮吉二首》）”
歷史的腳步一刻不停，車輪滾滾，便是一地塵埃紛落。
但總有些東西，會在文字裡，在吟哦裡，在一代代的口耳相傳裡，在人們的記憶裡、心靈裡，一直一直永存下去。
親愛的讀者，如果有一天你感到累了、疲倦了，不妨去看看寒山寺，去聽一聽那寒山寺的鐘聲吧！
在那渺遠的鐘聲裡，你許也會如張繼般，得到心靈的安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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