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查德·朱維爾的哀歌:被製造的正反形象兩極,狂歡的虛構傳播鏈

耄耋高齡的東木老爺子(克林特·伊斯特伍德)依舊高產,先後帶來《騾子》和《理查德·朱維爾的哀歌》。

前者帶著鮮明強烈的個人風格、寶刀未老,後者則像是潑給喧囂語境的一盆冷水、一針鎮定劑

《理查德·朱維爾的哀歌》戳中了諸多敏感議題,吃人血饅頭的女記者狂歡式製造熱點,不作為甚至亂作為的破案者苦心羅織莫須有的罪名,路人們對非成功人士的刻板印象乃至隱形歧視,彙總在一起讓難以置信的荒誕故事成真、形成了巨大的悲劇漩渦

是非真假對錯善惡都裹挾其中,清白難辨、真相難言。

很諷刺也很銳利,但電影的呈現方式毫不說教、甚至捨棄了尖銳極端的表達,以某種不動聲色的面貌完成無言控訴和反思

理查德·朱維爾的哀歌:被製造的正反形象兩極,狂歡的虛構傳播鏈

製造正反形象兩極

彼得·伯克在《製造路易十四》中,追溯十七世紀的“形象製造者們”如何以意識形態等等模式“營銷”製造路易十四的公眾形象。

真實的君王路易本人和大眾視域裡他的“太陽王”形象標籤,未必等同為一。

“製造”這個關鍵詞,在大眾文化傳播過程中變得更為核心。

《理查德·朱維爾的哀歌》電影中,他大起大落的身份變更、輿論形象變化,都是“製造”這個詞背後的野心所驅動。

誰在製造正面的“保護者朱維爾”、負面的“犯罪者朱維爾”這兩個虛化的形象?

破案者和女記者是兩大重要推手,他們還有著無數的主動的被動的、知情的不知情的合謀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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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影中,朱維爾的身份經歷了兩次非常有意思的大轉變。

其實他並沒有變,但輿論對他的需求有了變化。

亞特蘭大奧運期間公園發生爆炸,這個時候輿論需要一個正面保護者,於是“第一個發現炸彈的人”被推上了領獎臺。

這次事件中,必然性是他一貫的軸性認真,偶然性則是一系列隨機事件,多層因素作用之下,原本被嫌棄被嘲笑被驅趕的朱維爾終於最大程度發揮了自己的優勢,被讚譽是他應得的褒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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炸彈即將爆炸、分秒必爭生死存亡的時候,同事還要拼命找機會說“我以後再也不笑話你了”,事後路上來來往往的人都向他致謝。

路人的良善和感激都是真的,但“焦點化”的鮮花和掌聲,都深埋著不真實的隱憂。

很快,發自內心的誇獎就變成了資本的商業行為。

他被“典型化”為正面反面的極端形象,先是被迅速包裝成一門生意、後是被當成獻祭的替罪羔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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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期他們要製造城市的保護者、後期他們要製造兇手,同樣一個人,被這樣製造成正反兩極互相矛盾的兩個極端形象、兩種極端標籤。

電影中無能的破案者憑藉無憑無據的猜測,就將他標為頭號懷疑對象。

女記者更是憑藉肉體交易獲得這一消息,罔顧媒體倫理大肆渲染、炮製熱點。

滿城風雨,一個無辜的英雄、瞬間成了過街老鼠。

特別諷刺、特別毛骨悚然。

女記者回到辦公室的瞬間,全體人員起立、熱情鼓掌,她如痴如醉心滿意足飄飄然。

一句指責都沒有,她舞得越張揚,無聲的打臉越清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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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影之後安排了一場她的痛哭。

但這場懺悔是真誠的嗎?

幾個細節很值得注意。

新聞發佈會上,人群中的女記者應聲淚下,她抬手擦眼淚、鮮紅的指甲過分搶鏡。

紅色指甲油才是靈魂。

從敘述角度說,此處是男主媽媽的主場,但電影給到女記者的鏡頭裡,“她哭泣懺悔”的內容也是她這條角色線的重頭戲。

淚水就是她無言的澄清悔過書。

眾所周知痛哭流涕求原諒的場合,不適合濃妝豔抹。

那濃豔的一抬手,瞬間對她的誠懇形成消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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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許你會說,這個角色妝容風格一貫如此,濃豔的指甲顏色不能說明什麼;請注意,如果不希望產生“濃妝破壞哭泣贖罪畫面”的效果,這個短短的鏡頭裡完全可以不讓女演員抬手擦眼淚

就讓眼淚洶湧落下,效果反而更真誠。

所以,從某種程度上說,與其說她是因為一場真相揭曉而痛徹心扉、自責不已,不如說她又一次變成了情境動物,被悲情的情境所感染。

從前她是主動炮製敘述情境、販賣情緒的參與者,如今她是被動接受情境、被裹挾被感染的接受者

上帝視角的觀眾清楚知曉是非對錯善惡,局中人卻都是被情境裹挾的可憐蟲。

這樣洶湧的不全面的碎片化“高光”傳播中,上一秒洋洋自得、在人生巔峰手舞足蹈的女記者,良心發現的懺悔未必能洗清她的罪責,加害者的身份也未必會保護她不淪為下一個犧牲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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缺位的荒唐職能,狂歡的假象傳播

電影沒用任何一句臺詞罵破案者是飯桶,但故事的效果卻如同全程指著鼻子罵: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酒囊飯袋,又蠢又壞。

從家中翻檢物件的畫面,一面沉痛、一面嘲諷。

這套所謂的專業流程越複雜、越正經、越煞有介事,本質職責就越離題萬里。

大費周章折騰,連基本的非專業人員都能判斷出的“他不夠時間走到那裡打電話”的常識都不顧。

程序上的專業,對應著連常識都不顧的荒謬。

這正常的日常的嚴肅的“專業”流程下,是多麼荒誕又憤怒的不專業可怕深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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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主沒有結婚,和母親一起生活,

母子二人的日子非常溫馨、幸福,但在傲慢與偏見的刻板印象中、這卻變成了“犯罪證據”:失敗者才和老媽一起生活。

個體的感受是具體的、特殊的、難以一刀切統一規定的,面向群體的講述卻總喜歡將其簡化、類型化、模塊化:和媽媽生活在一起的曾經被開除的胖子,哪怕有發現炸彈的英勇實錘,也依舊被波上頭號嫌疑人賊喊捉賊的髒水。

母子二人遭此飛來橫禍,在漫天漫地的困境面前,男主母親最打動我的表演,是她跟在搬走證據收納盒的人後面,哭得像個孩子。

三觀基石全都碎了,對世界所有的認知都被顛覆。

理查德·朱維爾的哀歌:被製造的正反形象兩極,狂歡的虛構傳播鏈

偵辦者只想破案交差,找不到罪犯、查不出進展、完不成KPI,所以要拿眼前人頂缸,進行有罪推論、甚至企圖誘騙他朋友認罪。

報道者只想萬眾矚目,不問是非對錯、不問新聞倫理、不問媒體良知,每一份報紙都染著無辜者的鮮血、舞得那麼歡快。

電影自始至終也沒有啟用抽象的指控(除卻律師衝突時的零星話語),但將醜惡嘴臉表達得特別具象,活生生刻在人性的恥辱柱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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舒心結語

《理查德·朱維爾的哀歌》是那種讓人害怕且心碎的電影,一個恪盡職守的人終於實現了價值,保護了很多無辜者的生命。

為他加冕的人,卻迅速偏轉向攫取“成功者紅利”的路徑。

本該保護他感激他的人,瞬間將黑洞洞的無形槍口對準他。

人是複雜的造物,事情是千絲萬縷的過程,攫取片段、斷章取義、放大甚至扭曲某一特性的傳播模式,多麼像毀滅而不自知的狂歡的核武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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