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於小妍從衛生間出來，陳風正盯著一張煎餅發愁。
這是個不大的汽車站，檢票口不遠處有幾個賣煎餅的大媽。
“我這就給你攤上了，小夥子。”大媽話說的客氣，語氣卻是絲毫不容拒絕。
陳風這廂眉頭緊鎖，一手抱著兒子，一手摸向褲兜，一副進退兩難，無法脫身的模樣。
於小妍上去問了問，一張薄的跟紙一樣的煎餅，居然要十塊錢。
不用說，肯定是陳風在這裡等她上廁所的時間，隨口問了一句，然後就落入了大媽的霸王“陷阱”，不買不行了。
於小妍瞪了陳風一眼，接過兒子，轉身走了。過了十分鐘， 陳風拿著煎餅跟了上來。
已經在檢票了，陳風擠到於小妍身邊，額頭密密麻麻起了一層汗珠——看來這回沒少跟大媽爭執，但最後的結果顯而易見。
上了車，陳風開始對著那個煎餅嘆氣。
“我說了不要，她不等我拒絕就攤上了，說攤上了就不能不要……”
於小妍聽得頭疼，搖了搖頭，示意他不要說話。
陳風聽話的閉上了嘴巴，大巴緩緩駛出車站。於小妍突然覺得暈車，她閉上眼，在痛苦和黑暗中掙扎良久，忽然道：“陳風，我們離婚吧。”
對於於小妍的“提議”，陳風只當做沒聽見。
他和於小妍都是二婚，為了一張煎餅離婚，說出去也太兒戲了。
到於家後，小妍一頭躺進臥室休息。陳風跟進去，從包裡拿出早上那張煎餅，像扔鐵餅一樣狠命扔進垃圾桶。
“別生氣了，就一張煎餅，十塊錢，你老公我還負擔的起。”陳風故作輕鬆。
“哼！”於小妍冷笑，“負擔的起你就去買吧，有本事你把全世界的煎餅都買了。”
陳風憨憨地賠笑，像一頭皮糙肉厚，逆來順受的老黃牛。
於小妍看得生氣，一咕嚕從床上坐起來開始跟他算舊賬：“去買啊，刷信用卡去買，借錢貸款去買，不買你就不是男人。”
陳風臉色唰一下變了：“我知錯了，我改還不行嘛。”
於小妍使勁兒把他往門外推：“拉倒吧，狗改不了吃屎，離婚，這日子沒法過。”
02
陳風被推出來，正好撞上於媽。於媽剛剛一直躲在門口偷聽，氣氛頓時有點尷尬。
吃飯的時候，於媽一直討好似的給陳風夾菜，直到一隻大蝦從尖頂上滑下來，再也放不下，於小妍看著他們，“啪”的一聲把筷子拍在桌上，氣呼呼回了房間。
於媽緊隨其後，打仗似的跟了進去，一小時後，又被轟了出來。
“想離婚，門兒都沒有！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你可是二婚！”於媽氣急敗壞，臉上表情痛心疾首。
於小妍把門摔得震天響，門裡的自己卻迅速枯萎，縮在地上哭了，彷彿一小把枯柴，一點就著，卻也一踩就碎。
煎餅事件，可算是壓倒她這匹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
認識陳風前，於小妍有過一段失敗的婚姻，離婚時她已三十二歲，除了一身傷痛，什麼都沒留下。在失意潦倒中，她遇到了陳風。
陳風比她大三歲，離異，在鄰市有房有車，有個女兒歸前妻，父母都在鄉下，嫁過去沒有婆媳矛盾。而且陳風脾氣隨和，為人熱情，還愛做家務，不抽菸不喝酒，工作穩定，是個不錯的結婚對象。
於媽說，女人的花期短，等不起，陳風是個機會，機會在你手上時，當抓住就要抓住。
也許是被她媽的話說服了，也許是自己太缺乏安全感，於小妍離婚三個月後，和陳風扯了結婚證。卻沒想到，這一倉促的決定，為後來的生活埋下了重大隱患。
陳風這個人，哪兒都好，就是不懂拒絕人，頭腦還總是拎不清。
婚後，於小妍自覺年紀已然不小，想盡快生個孩子，她提過幾次，卻發現陳風並不上心。原因也很簡單，他有一個12歲的女兒，雖然養在前妻身邊，但和陳風感情相當好，他們每個星期都會見面。
離婚時法院判定陳風每個月給前妻3000塊撫養費，陳風不但給的準時準點，而且往往還多給——他怕女兒受苦，前妻工作不穩定，而且花錢大手大腳。
對此，於小妍並不反對，但想到若她生了孩子，家庭開支勢必會增多，那麼陳風就不能再繼續隨意把自己的錢，給他女兒和前妻了。
於小妍跟陳風反覆強調這一點，陳風也覺她說的有道理，答應以後量力而行，為他們的小家庭多做考慮。
於小妍很開心。很快，她懷孕了，為了存錢，在孕吐十分嚴重的情況下她依舊在堅持工作。
好不容易熬到生產，住院，月嫂，保姆……哪哪兒都要花錢，她讓陳風把錢拿出來支付月嫂費用，陳風卻支支吾吾，顧左右而言他。於小妍本能覺得大事不妙，但陣痛襲來，她被推進產房，後面的事就沒精力想了。
直到生完孩子躺到病床上，她才知道，陳風最近一年多掙的錢都拿去還信用卡了。而且還是一筆不小的數目，足足有六萬之多。
於小妍一臉吃驚，陳風生活一向節儉，他是有兩張信用卡不假，但平時很少會用，何來還信用卡之說？而且還是這麼大一筆錢。
再三追問下，陳風終於說出了真相。原來，刷信用卡的不是他，而是他前妻馬靈。馬靈是做生意的，最近幾年實體不好做，她手頭吃緊，女兒果果也便跟著吃苦。
陳風看果果可憐，經常私下給女兒錢，馬靈知道女兒是陳風的軟肋，便經常以果果需要花錢為由，問陳風要錢，那自然是次次得逞，屢試不爽。
馬靈掏空陳風的工資後，就盯上了他的信用卡。陳風的信用額度很高，每張卡上都有兩三萬。馬靈又以給女兒看病為由，把陳風的兩張卡都拿走了，實際上卻是提現後補貼到了自己店裡，但那些錢一直都是陳風在還。
最後的結果就是，陳風一直在用自己的錢養活前妻，而於小妍和剛出生的兒子反倒無錢可用。
03
於小妍聽到這些氣得渾身哆嗦，卻連發火的力氣都沒有，她忍著傷口疼痛流了兩天淚，剛下來的奶水也給憋了回去。
於媽知道後，忙從家裡趕過去救火，當了免費的保姆和月嫂。於小妍整個月子都坐的悶悶不樂，滿月後得了產後抑鬱，一直持續了一年多才好轉。
生孩子，養孩子，於小妍都是花的自己的積蓄。出月子後，於媽身體不好，鄉下婆婆年紀太大，都不能幫她帶孩子，於小妍沒法，只好辭職回家帶娃。
家裡添了新丁，卻少了收入，於小妍急得上火，催陳風去找馬靈要錢，陳風去了幾回，一分錢沒要到。於小妍再催，他就說人跑了，找不著了。
於小妍罵陳風沒腦子，活該被人利用。陳風兩眼一瞪：“那還不都怪你要生孩子？”
於小妍被他氣懵了，感情嫁給你陳風，我連生育權都沒了？
她和陳風大吵一架，好在陳風及時醒悟，知道自己說錯了話，拼命道歉，並保證以後不會再做這種缺心眼的事，財政大權全權上交。於小妍才念在他是初犯的份兒上，原諒了他。
陳風著實消停了一陣子，自此兢兢業業工作，老老實實賺錢，還債養妻兒。
直到去年，6萬信用卡才全部還完，於小妍總算鬆了口氣。卻沒想到，陳風剛填平信用卡的坑，卻又掉進了另一個更深的陷阱。
陳風之前有個同事，跟他玩兒的不錯。於小妍卻直覺這同事不靠譜，叫陳風少和他來往，陳風嘴上答應的好， 轉頭卻又跟他混在一起。
還完信用卡後，同事跟陳風借八萬塊錢，陳風手頭不寬裕，只瞞著小妍借了兩萬給他，一轉頭那人卻人間蒸發了。
過了沒多久，同事又回來了，說自己賺了大錢，並把借的兩萬一下子還給了陳風。
陳風問他發了什麼財，同事就帶陳風開始接觸黑/彩。新人運氣不錯，陳風一開始賺了兩萬，但人性本貪，僥倖賺來的錢很快原路來，原路去，一分不剩。
此時陳風玩黑/彩卻已上了癮。
他手上剛好經手一筆客戶的貨款，自己手裡沒錢，就打起了貨款的主意。十萬塊貨款，不到三天，也被他輸得精光。
客戶來催貨，陳風沒辦法，只好向同事借錢，哪知同事這次卻是真的人間蒸發了。陳風這才覺察到自己被引入了陷阱，他實在無法還錢，無奈之下不得已借了高利貸。
直到被高額利息壓得喘不過氣，才又向鄉下父母求助要錢，於小妍最後一個從婆婆口中知道了這一切。
她眼前一黑，差點沒被氣暈過去。那一刻，她腦袋裡只有一個念頭——離婚。
04
她不明白婚前看起來那麼靠譜的一個男人，為什麼婚後完全變了樣。
也許男人都是善於偽裝的高手，不到最後一刻蓋棺定論，你根本無法真正瞭解他的全部。
然後，就發生了開頭那一幕，於小妍讓陳風送自己回孃家，他卻在車站被賣煎餅的大媽再次坑了。
在於小妍看來，那根本不是十塊錢的事兒，而是陳風的性格中存在著一個巨大的漏洞，使得他總是遇到一些壞人惡事。
這種人絕不是壞人，但只因他沒有足夠的智慧去應對這些人，這些事，生活就會被他糟蹋的亂七八糟，做他的枕邊人也會提心吊膽，毫無安全感。
但若是你讓他聽從你的安排，從根源上杜絕這類事的發生，他必定固執己見，絕不順從。
這就是於小妍感到絕望的地方。女人在絕望時才會想要離婚，雖然那並非她的本願，但這時提離婚，幾乎已經是她能拿起的唯一武器。
05
陳風敲門進去，試圖擁抱於小妍，雖然姿勢笨拙，姿態卻極盡真誠。
於小妍感覺到了他的溫柔，她不是不貪戀的，但此刻她又分明感到他們的愛情已是斷掉的通訊，根本難以為繼了。
陳風也感受到了妻子的絕望，開始伸手打自己耳光：“我混蛋，我不是東西，我寫保證書，以後絕不再玩彩票。貸款我自己還，絕不連累你和兒子，只求你再給我一次機會。”
於小妍看著他被自己抽紅的臉，不知為什麼，突然覺得十分好笑，她拿眼睛死命盯著陳風看，像是要把他看穿似的。
半晌，她從嘴裡射出了毒箭一樣的三個字：“我不信。”
絕望的女人是決絕的。當晚，於小妍和陳風分房睡了。
於爸於媽終於確定女兒要離婚是動真格的了。但他們內心是忐忑和反對的。
在二老看來，於小妍何其脆弱，她生完孩子已經好幾年沒有工作。說白了，她現在根本沒有能力養活自己和孩子，縱然他們可以幫襯她，但單親媽媽的日子又豈是好過的？
第一次離婚時於小妍崩潰痛哭的畫面還歷歷在目，二婚再次失敗，他們實在無法想象於小妍會變成什麼樣子。
雖然陳風之前做的事確實不靠譜，但好歹他還有工作，只要他知錯悔改，努力賺錢，貸款遲早能還清。而且再怎麼說他也是孩子的親爸，孩子還小，不能沒有爸爸。
於媽給女兒做了一宿的思想工作，於小妍沒有表態，但第二天起來枕頭溼透了。
於媽知道她心軟了，趁熱打鐵，在飯桌上，硬是把小妍摁在陳風旁邊，又把寶寶塞在她手中，讓一家三口坐成了一張全家福。
於媽開懷道：“來來來，吃完這頓飯你們就回家去，好好過日子，努力奔前程。”於爸也賣力地應和，好像陳風就是於小妍的前程似的。
陳風含笑看著於小妍，寶寶也看著她，她不禁真的有些動搖，舉起酒杯喝了一口。
這時，陳風的手機響了，於媽提醒他，快去接電話，說不定有業務，錢送上門了呢。
陳風拿著手機走去陽臺。
06
五分鐘後，於小妍跟了過去，陳風並沒有發現她——他在幫電話那頭新來的女同事解決問題。
“陳哥，我和小麗想借你的車用下，嫂子不會不高興吧？”
“這個……怎麼會？……”陳風硬撐。
為了還貸款，他們現在已是節衣縮食，送於小妍回孃家都沒捨得開車，而是改坐大巴。
陳風雖然在硬撐，但看得出來，他內心是虛的，他習慣性地用手撓了撓頭。
於小妍幾乎可以想象到陳風內心的痛苦，出於本性，他肯定會幫忙。可是另一方面，理智告訴他，於小妍正在為他不懂拒絕要和他離婚，這時“頂風作案”並非明智之舉。但若真要他無情拒絕女同事的請求，他一時之間卻又完全無法做到。
電話打了10分鐘，雙方還在交涉，於小妍冷笑一聲，默默離開了。
如果說煎餅事件沒能壓倒她，那麼這次她是徹底死心了。
一天後，離婚協議書遞到了陳風手上。
陳風拿起來看了一眼，然後說不同意，就為了張煎餅離婚，為了借車給同事離婚，這理由說出去連他自己都不敢信。
於小妍說，陳風你別裝傻，你把裝傻這一套用來對付外人，我們也不會走到今天這一步。
陳風無話可說，第二天卻逃跑了，離婚協議被他撕碎扔進了垃圾桶。
於小妍打他電話，他說單位臨時有事，需要馬上處理。
07
於爸於媽本以為於小妍會不依不饒，但出乎意料的是，於小妍並沒有“乘勝追擊”。不管原因為何，她這婚暫時是離不成了，他們終於舒了一口氣。
於小妍不得不承認，雖然她對現狀不滿，但父母不同意她離婚，也正好給她敲響了一個警鐘——當一個女人沒有足夠的能力支撐起自己和孩子時，就連最親的父母都不會站在你這邊，縱然你有一百個離婚的理由。
她現在要做的不是馬上去離婚，而是儘快開始為復出工作做準備。她得從心理和能力上迅速強大起來，積蓄能量，讓生活重新煥發生機，等父母看到即便沒有陳風，她也能過的很好的那一天，她才真正有資格談離婚。
陳風逃跑，正好給了她一個緩衝期，他如果能改變，她可以不離婚。但若不能，那時再離，她也沒在怕的。
人生充滿變數，曾經以為好的，某天可能發現會變質，曾經以為不好的，在自己的經營改進下，說不定某天會變好。
也許，事情本身怎樣並不重要，重要的是自己的態度和能力。
想通了這些，於小妍感到前所未有的冷靜。
也許此刻，她已邁出了第一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