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畫”的12個說不清楚

“中國畫”概念,自從出現那天起似乎一直就未從理論上真正搞清楚,否則為什麼會久久爭論不休呢?



“中國畫”的12個說不清楚


巖畫

1 從歷史說不清楚


不少人總愛說中國畫“歷史悠久、博大精深”。凡中國繪畫史都會從巖畫、洞窟壁畫、彩陶、漢帛畫、漢畫像磚、漢代漆畫,廟窟壁畫……談起。但是,在某些人強調“中國畫”的純正的時候,潛意識中卻往往是狹限於傳統文人畫那個形態。把“文人畫”作為唯一個的宗脈,就實際上閹割了中國畫的傳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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彩陶

“中國畫”和 “中國繪畫”是兩個不同的概念。史論將1840年(清末或至民國)以前的繪畫統稱為“古畫”,在宣紙、絹帛上畫的稱為“丹青”,並無“中國畫”的稱謂。曾經所稱的 “國畫”、 “國醫”、 “國術”、 “國劇”、 “國樂”等,後都被改掉。今稱的中國畫,在20世紀50年代曾一度稱為“彩墨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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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悲鴻作品


一些強調中國畫純正的人,實際上是試圖將其藝術形態,定格在明清或民國以前。但他們想當然地忽視了,常態性地叫“中國畫”,實際是上世紀50年代以後的事情,至今只有60年左右的時間。所以,從歷史貫一性而論,說“中國畫歷史悠久”,從語言邏輯上是欠推敲的。並且,恰在這期間,也正是徐蔣體系盛行之際,除一些陳舊手法的山水畫、“四君子”牡丹、荷花、公雞、老鷹、老虎……之類以外,怕早就不是某些人心中的“中國畫”了。他們維護了半天“中國畫的純正”,實際上概念並不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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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悲鴻作品


“中國畫”之稱謂,究竟最早出自何人之口,然後隨聲附和而成;或最早出自哪份文件;或曾由哪個相關政府機構正式命名;為什麼這樣稱呼,……,如此嚴肅的、涉及民族藝術的原則問題,理論上是否清楚?幾千年中國繪畫形態豐富多變,到底哪個形態叫中國畫呢?雖然文人畫模式影響居首,但起碼還有漢代帛畫、漢畫像磚及敦煌石窟、榆林窟、永樂宮廟窟壁畫等,擇其任何片斷,都不能成為“中國畫”嚴謹的、歷史貫一性的定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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敦煌壁畫


如果說中國畫“歷史悠久,博大精深”,西方繪畫同樣有早期的洞窟壁畫、雕塑等,在14~15世紀又發明了油畫……,能說人家就不是“歷史悠久、博大精深”嗎?可見這並不是中國畫特有的驕傲。


2、從哲學和科學說不清楚


曾有一種說法:西方繪畫“是科學的”,中國畫“是哲學的”。甚至有說“中國畫的發展是往科學的反方向奔跑”。也正由此,某些“名家”“大家”那以周易、儒道禪等古典哲學長篇大套“高深”的、模稜兩可的玄虛理論,讀得讓人頭疼,而對創作實際卻毫無意義,只是唬得可憐的門生們或行外人一頭霧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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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西方繪畫是“科學的”,或是因為西方發明了藝用解剖學、透視學之類,以及西方光學的發展催生了法國的印象主義畫派等等。

這種說法忽略了,哲學雖屬於社會科學,但卻是所有自然科學與人文科學的結晶,是最高層面的、智慧的科學。雖然西方人從光學創立了以光影、透視規律等立體感造型技法和色彩學理論,又從醫學領域衍生出了藝用解剖學,但卻不可能擺脫哲學規律的內在制動。何況西方還有自己的哲學體系,其繪畫藝術怎能與之毫無瓜葛?另外,中國於易經、老子、荘子等傳統哲學之外,現代哲學則主取於西方,這與中國畫的哲學思維也不可能毫無相涉。也有人說,太極圖是中國畫的“奧秘”,其實,它內涵的哲理乃是中西所有繪畫的“道”理。除了研究和表述的需要,哲學和科學很難割裂。無論繪畫藝術還是其它社會生產、社會生活、社會文化,都是處在哲學和自然科學的客觀規律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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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極圖


有人界定“中國畫”,從理論上排斥來自西方的結構、比例、透視、色彩、造型、解剖、結構或光影等。中國繪畫或許對解剖透視和光學規律曾處於不自覺狀態,但實際上,除了有意的誇張變形以外,也無法背離這些科學規律。中國畫進入現當代藝術史期後,解剖學、透視學、光學等已經成為其內在的科學依範,各種形式風格的作品,實際上都難以背離。“寫意”“意象”大概就是被認為“不科學”或“往科學的反方向奔跑”的形態,其實它“寫”的那個“意”,就是屬性於形的科學內核,違背或不切,那個“意”就怕不是“形神兼備”的了,許多粗劣的寫意畫正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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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大山人作品

哲學需要科學的實證,科學需要哲學的指導。一切正確的哲理都必定是合於科學的,一切正確的自然科學也必定是合於哲學原理的。我們既不能說西方繪畫脫離了哲學,也不能說中國繪畫脫離了科學。所以,既不能用哲學或科學作為特性去定義“中國畫”,也同樣不能用以定義“西方繪畫”。


3、從線條和塊面說不清楚


另外還流行一種說法,“中國畫的特徵是線條,西方繪畫的特徵是塊面”,說“線條是中國畫的底線”、“線、點是中國畫的核心元素”。

其實,“線條”並不是一種客觀存在,而只是一種語言存在或藝術存在。雖然幾何學和繪畫中都有點、線、面的概念,並且納入了形式美法則的範疇,但從哲學和科學的意義上,線條和“二維”一樣,都只不過是一種理論抽象和假設。畫兒上的一塊墨色稱其為面,同時也可以說是一條短線。凡客觀存在的,包括畫面上的“線”也是有寬度厚度的,嚴格意義上都是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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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道子《送子天王圖》局部


與西方油畫相比,傳統中國繪畫雖然沒有那様鮮明的塊面表現,但並非拋棄了體積表現的追求。素描融入之後的當今中國畫,內在或外在的塊面表達就更不新鮮了。

如果用“線”來定義中國畫,就會把沒骨畫法趕出“中國畫籍”。況且,西方的畢加索、馬蒂斯等也有大量線條形式的繪畫,只看雷諾阿的油畫和費欣的素描,也可斷定線條並不是“中國畫”獨有的質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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畢加索自畫像


有人說西畫線條與中國畫線條的起伏頓挫、記錄心跡的線是兩回事,其本意是強調中國畫的用線具有筆致內涵,但人家油畫、水彩、素描之類的用線,難道就是不講筆致沒有起伏頓挫胡塗亂抹出來的嗎?何以斷言其中不帶有心跡的外化性流露呢?所有繪畫的基本要素都是點、線、面,如果你把“線”壟斷歸中國畫,那西方繪畫還如何“生存”?

儘管中西繪畫對線條和塊面有所偏重,但用它來界分其根本質態,很難切割清楚。


4、從“意象、寫意”說不清楚


多年盛行的最典型的說法是:“西方繪畫是具象的,中國畫是意象的;西方繪畫是寫實的,中國畫是寫意的。”說中國畫“最顯著的美學特徵是寫意性”;“中國畫本質就是寫意精神”;“寫意精神”是中國畫“學術性的精髓”;還有人擔心乃至批評當前的“工筆化傾向”;呼籲“中國畫要回歸寫意”“重振寫意精神”……。人們還熟知蘇東坡的名言,“論畫以形似,見與兒童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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齊白石人物畫

這些說法如果是指相對於“工筆”的那個“寫意、意象”, 齊白石的名言“似與不似之間”,也許是最簡明的詮釋,但總不能把所有“中國畫”都囿狹在這一種形式裡。

我們可以把繪畫符近客觀物象的程度,劃出10個刻度,以10作為客觀物象本身,把0點作為徹底擺脫客觀物象的極端狀態(已屬抽象繪畫範疇)。如此將可以斷言:除物象本身以外,任其多麼細膩的工筆畫,包括西方的古典主義、印象主義甚至超級現實主義,沒有任何繪畫是站在10點上的。因為,哪怕最微小的距離,也已經屬於“主觀寫意”或“意象”化的範疇。由此可見,繪畫的寫實、工筆、寫意、意象的概念是相對而言的,很難量化。“似與不似之間”的偏側度,很難嚴格界定,只能遵從弗晰邏輯。若置類界名稱不顧,寫實、工筆、寫意及意象,本質上都是主觀抽象而來,都是寫意的、意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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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孟頫人物作品


當然,“意象、寫意” 作為一種藝術樣式冠名的語符,畢竟還是有其摸糊的共識性所指的。所謂意象,當指畫家不絯於客觀物象的特徵或主觀再造之象,亦或是不畫 “白馬”而畫“馬”,由之可及老子的“大象無形”。然而,即使以此為據去對比西方表現主義和畢加索等人的繪畫作品……,中國畫的“意象”和“寫意精神”,也並不是世界上獨一無二的,所以,它也很難作為獨有的特徵來定義“中國畫”。

當今有些人,甚至有些行外的文化人,總想用什麼意象、寫意(包括儒雅、飄逸、冷寂、文人氣、書香氣之類)的境態,給“中國畫”畫個圈子,否則就說人家不像或不是中國畫,但偏執再正確的道理,也可能導致單花獨卉或作繭自縛。從理論的嚴肅性而論,對寫實、工筆、寫意、意象的人為抑揚,都可能陷入偏執。故我以為,蘇東坡那句名言,若是以“只”替代“以”字,才會更無可挑剔。我們要用自己的頭腦去判斷,不要凡古人、名人的名言,就以為不可侵犯或盲從盲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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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伯年《酸寒蔚圖》

不可否認,寫意雖簡,但可與工筆畫達到同等的、內在功力和難度的“含金量”。無論寫實、工筆、意象或寫意,其優劣,有眼力的人是完全可以直觀判斷的。這種判斷,也完全可以拋棄年輩、名氣、頭銜、展藏史之類沒有絕對意義的東西,並且與畫家的人品道德沒多大關係,但孔方兄往往會把人的主見矇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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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今工筆花鳥

當今工筆的人物、花鳥或山水畫的空前發展,是很值得叫好的事情。因為其不僅可見有時代性的創新發展,也畢竟比大小寫意領域少了些粗製濫造乃至泥襲不化的東西,它也並未影響到寫意畫領域精英名家的湧生。不要以為只有粗筆大墨才是“寫意”,將物象主觀形變的工筆畫,本質上也是“意象”的“寫意”的。所謂“工筆化傾向”的審美選擇權在於受眾,只有審美疲勞才能讓某種藝術形態轉向,設限或強制都可能陷入偏激。老子曰“……道法自然”,藝術也有它自然的運行規律,不是“遠見者”的擔心、呼籲所能左右的。

很難理解為什麼總有人說“寫意失落”,“中國畫要回歸寫意”,“重振寫意精神”。試看當今,各類書刊報紙所載中國畫,舖天蓋地、大同小異、似曾相識,甚至氾濫成災的絕大部分都是大、小寫意作品。雖其中創意成功的大家不乏其人,但那裡也正是粗俗拙劣、泥古不化等欺世盜名的偽“名家”和被稱作“垃圾”的主要場地。若是由此而談“失落”和“重振”,倒是很有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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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代水墨 李津作品


也有,把“寫意失落”歸罪於徐悲鴻,我看沒什麼道理。1.油畫、素描、解剖學和中國畫之間不會造成筆墨、意象障礙,徐悲鴻、蔣兆和、吳冠中等都是錚錚實證。如果正楷書法對草書是根基而不是障礙,不能從徐悲鴻倡導的寫實根基靈化到寫意或意象,應該是自已悟性的問題。2.假如一直嚴格杜絕解剖、素描教育培養一批學生,到底結果如何,不難驗證清楚!

繪畫的根本並不在於寫實、工筆還是寫意及意象,而是在於其是否內涵著藝術靈性。有靈性的寫實也是在寫意,無靈性的寫意、意象也不能代表“中國畫的獨特精神”。重要的也不只是“意象”,還更在於境象、靈象、大象、雅象甚至奇象;同樣也不只在於“寫意”,而更應該是創意、新意、靈意、隨意和內涵的雅意或深意。


5、從筆墨說不清楚

不少人認為,“筆墨”是“中國畫的底線”。自從1998年張仃先生針對吳冠中先生的“筆墨等於零”寫了《守住中國畫的底線》以後,爭論就一直不斷。

無論從狹義還是從廣義來說,“筆墨”關係實際都是“筆色”關係(包括潑拓之類的特技)。它是書畫家的藝術心跡通過手的把控,產生出的顏色的點線面構合及律動狀態。這樣的“控制過程”是存在於所有繪畫之中的,由此,你不能說油畫的筆觸、用色技巧和素描、速寫等的技巧不屬於“筆墨”範疇。所謂“焦墨焦彩”本性上也不外是毛筆“素描、速寫”而已。你說你的“筆墨”有內涵,西畫的“筆墨”就沒有內涵嗎?有人所稱的不同於西方繪畫的“筆墨獨特性”,是以寫意性、意象性作思想內核的,但若如前述,中西繪畫在寫實、寫意、意象上難界瓜葛,強調其獨特性也會失去支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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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冠中作品


有人強調筆墨的“書寫性”,並有所謂“書畫同源”、 “金石入畫”等等,說中國畫必須要“寫”出來。這種說法的潛臺詞,甚至包含著對當今新型工筆畫的批評。雖然追求書寫性沒有錯,但卻不應作為不可冒犯的金科玉律。我們應該相信藝術家的理智選擇和歷史演進中的動態調整,無論是否有人擔心,中國畫的“書寫性”也不會失傳。有人說“書寫性”實際是指書法性,西方人寫字行筆就不算書寫性嗎?油畫、水粉、水彩畫……的筆觸效果,本質上也是一種“寫”,不是亂抹的,其畫面關係和效果,其實也是“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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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孟頫書法


沒必要用“筆墨”把中西繪畫的“隔閡”絕對化乃至玄虛化,藝理之間往往是相通的,像徐悲鴻、吳冠中那樣油畫“國畫”兼擅的畫家也不鮮見。說當今工筆畫缺乏書寫性就更沒有道理,它的筆力、筆致、筆趣怎麼不可以說是“寫”呢?有人說中國畫行筆用墨中可以透出其修養、心緒、性格和功力,難道西方畫家創作中就不會體現出這些嗎?

有人說書畫同源,“只有書法能救中國畫”。由此推論,進化論說人魚同源,吃魚對人有益,但能說只有魚才能拯救人嗎?中國畫是靠多種“營養”生存的,何況書畫又畢竟是兩種藝術,其相互獨立性是多於共同性的。說到底,運筆用墨反映的是畫家的心跡,不能用你的心跡強制他人的心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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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仃作品

我們可言筆墨的優劣,卻不可言筆墨的有無,那怕雅童、瘋子、傻子…,只要用筆和顏料在紙上畫,你就不能說他“沒有筆墨”。張仃先生說“如果中國畫不想消亡,這條底線就必須守住”。還有人說“沒有‘筆墨’的畫就不是中國畫”。但什麼情況能叫“沒有守住筆墨”或“沒有筆墨”呢,恐怕無法認定。所以,把筆墨作為“中國畫的底線”,是經不起推敲的。

有些人甚至長篇大論地“硏究”筆墨。乃至從周易、禪佛、孔孟老庒亦或用西方現代學說,繁冗地詮釋打造玄虛的理論,讓人看了頭暈,讓門徒弟子們感到莫測高深,但對具體繪畫的指導價值怕很不實際。沒有悟性,看多少這種高論也沒有用。

無論誰能把筆墨賦於多麼高深的理論色彩,它也不過是像語言文字再加上一點修辭性質的藝技層面的東西。深諳修辭學可以用以去當文學教授,但未必就會是出色的作家。你有再高的筆墨“文詞”能力,拿它因襲模仿地去“寫”陳腐模式的山水畫、“四君子”“歲寒三友”牡丹荷花……之類,也不過像漂亮詞藻組構的陳文腐章、雅殼俗柑而已。它雖然也算是“文章”,但卻是沒有靈魂內涵的東西。或說它雖然也算是“消息”,但卻沒有“信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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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冠中作品


其實,筆墨中的金石味、折釵股、屋漏痕、錐畫沙……之類,即使說得再神秘,更多也還是個需要點聰慧的悟性問題。悟性不到,說多少理論也沒用。其所謂“筆”,無非是中、側、順、逆、拖、捺等方式,並以其追求輕重緩急、即離暢澀、張馳蒼麗、內剛於骨、外柔於華等效果。境界不過是追求纖而不弱、壯而不魯、方而不尖、圓而不臃、蒼而不躁、堅實不浮,力透紙背……之類。“墨”(色)的“墨分五色”則主要在乾溼濃淡、滲化有韻、有主有從、呼應有致……等等。筆墨即如樂韻,上乘者雅律悅耳,庸下者俗如噪音……,都沒那麼玄虛。

那些悟性高的人,重視筆墨,但不會把筆墨視為首要,而更注重造境和達情。離開形式風格或題材內涵的藝術創意,多麼精彩的筆墨都“一文不值”,所以吳冠中先生說“筆墨等於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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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明上河圖》局部


6、 從散點透視說不清楚


有人說,中國畫是散點透視,西方繪畫是焦點透視。

所謂“散點透視”亦有稱“動點透視”。它是指繪畫表現中不拘泥於固定視域的限制,而像是不斷移動視點觀察的結果,從而把不同視點上的東西組織進一個畫面中來。“散點透視”還被借用於文學領域,以指多空間、多角度地表現刻畫事物、故事情節或物象特徵。

長久以來被認為中國畫獨特的散點透視,無論從概念內涵還是藝術形態,都可以從畢加索、勃拉克等立體主義繪畫那裡找到。立體主義繪畫,通過對空間與物象形體結構的分解與重構,組建一種多維空間的繪畫形態,以一種所謂“同時性視象”的繪畫語言,將物體多個空間、角度的不同視象,結合在同一形象之上,此與散點透視無本質不同。可見,散點透視並不能作為界定“中國畫”的獨有特徵。



“中國畫”的12個說不清楚


趙孟頫作品


7、從空白說不清楚

有人把構圖的大面積空白處理,說成中國畫的特徵,即有所謂“虛實相生,無畫處皆成妙境”、“無畫處有畫”、“以虛當實”或“計白當黒”的理論名言。中國畫確有這樣的藝術現象,但這並不是“中國畫”,獨有的特徵。

從事物的相對性而言,“空白”不應只狹指紙底,畫面形象之外的空疏之地,都可以叫作“空白”。由此理去看西方繪畫,雖然未必是空留畫布,但大面積空疏的作品並不鮮見。比如〔蘇〕施馬裡諾夫為托爾斯泰的長篇小說《戰爭與和平》所作插圖中,表現俄軍對法作戰失敗後,安德烈受傷仰臥在戰場上,畫面就留有約三分之二的浩渺天空。諸多現代繪畫流派,“空白”更是五花八門,其中可以舉一個極端的例子:曾有一件作品叫《牛吃草》,實際只是一幅空白畫布。意思是,牛把草吃光了,牛也走了……。這比中國畫的“無畫處有畫”“以虛當實”更為典型。可見,空白處理並不是中國畫獨有的特徵。



“中國畫”的12個說不清楚


蘇東坡作品

8、從詩書畫印說不清楚

另一種人所共知的觀點,說詩、書、畫、印融為一體,是中國畫的獨特形式。《辭海》也說中國畫“同詩文、書法、篆刻相互影響,日益結合,形成了顯著的藝術特徵。

自唐王維援詩入畫,蘇東坡謂其“詩中有畫,畫中有詩”。郭熙在《林泉高致》中也說“詩是無形畫,畫是有形詩”。宋後蘇東坡、黃公望直至民國,詩書畫印融為一體,確是中國畫的雅境昇華與性徵。與西方繪畫比較,它也確實是中國畫獨特的形式。然而,對照“中國畫”的現實,這樣定義並不具備普適性。

“中國畫”的12個說不清楚


宋人花鳥


畢競繪畫自身才是本體,你不能說非得四藝俱全才配叫“中國畫”,否則,當今許多優秀的“窮款”繪畫乃至歷史上一些繪畫作品都會被排除在外。有人說“沒有詩文款識就不算真正的中國畫”,未免有些絕對。並且,如果從王維援詩入畫就有人說他違背了中國畫的品性,又怎麼會有今天詩書畫印的“獨特形式”呢?

有人說中國畫的特點是“文人性”,甚至說“不是文人就畫不好真正意義上的中國畫”。許多批評“不算中國畫”的文章,大多都可以翻譯為“不是文人畫,就不是中國畫”。但“文人性”只是中國畫的境態之一,怕很難概而唯以作範。從創作現實看,別說把詩文作到優秀,就是要求畫家們都作到入流的水平也是不易的。即使在專業詩賦作家圈裡,高低俗雅也未必整齊,甚至有的也末必都能在“高境界”上。要求所有作品所題詩文都達到拿得出手的水平,並不是輕而易舉的,這些人就別畫中國畫了嗎?用詩、書、畫、印融為一體定義中國畫,很難切實普遍地踐行。



“中國畫”的12個說不清楚


董其昌作品

9、從六法說不清楚

“只要具備‘六法’的要求”,就可以算是中國畫。這說法顯然不正確。

南齊謝赫《古畫品錄》的六法是:氣韻生動,骨法用筆,應物相形,隨類賦色,經營位置,傳移摹寫。據說錢鍾書曾標點為:一、氣韻,生動是也;二、骨法,用筆是也;三、應物,象形是也;四、隨類,賦彩是也;五、經營,位置是也;六、傳移,模寫是也”。(《管錐編》第四卷)

簡單來說,氣韻生動,就是繪畫要追求生機靈動的意境或韻致;骨法用筆,是行筆運筆(及各種繪畫工具)要有內在的骨力,從而成為視覺美感的支撐之一;應物象形,是指描繪的客觀物象,要與其達到某種相應的肖似或意象性的形似;隨類賦彩,是指所著色彩要與所畫對象或物類相合,或整體上進行色彩色調的歸納處理;經營位置,是指畫作物象的位置安排和配置,實際是指構圖處理;傳移模寫,是指從模仿臨摹作品中傳授學習繪畫技法。

上述可見,為歷代推崇的“六法”,基本主要是提出了一些繪畫技法的類項,並沒有太多可操作性的具體技法內容。它本身好像一把沒有明哳刻度的尺子,又拿什麼去度量、判斷繪畫的屬性呢?這六個方面的要求,西方繪畫顯然也無一不備,所以不可能對“中國畫”形成界定。


10、 從文化的民族性說不清楚


藝術作品的靈魂是文化內涵,中國畫作為中國的民族藝術,當然要以其思想文化內涵的民族性為靈主。有人說“中國畫要姓中”,當然首先在思想文化內涵上應該是中國的。

不少人常把易經、佛禪、孔孟老莊等,作為中國畫的思想文化內涵並引為驕傲,甚至把“禪宗的影響”“佛禪精神”或“禪畫”作為中國畫的靈高境界,而佛禪文化卻是外源於印度的。

“中國畫”的12個說不清楚


新疆克孜爾千佛洞壁畫


《辭海》上還說,中國畫“在魏、晉、南北朝、唐和明、清,還先後受到佛教藝術和基督教藝術的影響”。“ 基督教藝術的影響”顯然是純正的西方思想文化的影響,有了它的浸融,還如何去談中國畫民族思想文化屬性的“純正”呢?如果我們再無法排除希臘文化、歐美文化及黑格爾、尼釆、弗洛伊德、馬克思……等西方哲學心理學的影響,從民族文化思想觀念屬性的純正來定義“中國畫”,就更不可能了,為什麼還說借鑑西方文化藝術就會影響中國畫的“正宗”呢?



“中國畫”的12個說不清楚



11、 從字面上說不清楚


無論從“名可名,非常名”還是從“名副其實”來說,“中國畫”這個叫法,都與語言邏輯並不相符,其字面和內涵並不統一,它是指“中國人畫的”還是指“在中國畫的”呢?

而“油畫”、“水粉畫”、“水彩畫”等都是以工具材料或藝術形態命名的,其中含納著許多不同的流派和樣式,在任何國家都叫這個名字,在地球任何地方都是統一的。唯獨“中國畫”不好解釋~凡在中國領土上畫的或凡中國人畫的,就叫中國畫嗎?可見其所指很難確定。“國畫”並不是由中國畫簡稱而來,因為它比“中國畫”的稱謂出現要早(如同語文課本曾叫“國語”),如果說“中國畫”是由“國畫”衍變而來,或許有點研究思考的價值。

“中國畫”這個名稱概念的不科學性,導致或助長了某些國人狹隘的“民粹”情結。如果油畫叫“荷蘭畫”、“法國畫”、“英國畫”、“美國畫”,其在中國成為獨立的畫種,某些人心理上也許不太舒服,“文革”中誰還敢拿它去畫《毛主席去安源》呢?許多“革命歷史題材”的油畫還有人敢畫嗎?


12、 從程式性說不清楚

什麼是“程式”?程式就是比較概括、簡練、穩定的範式,有人說西方叫“圖式”。程式或圖式,都是學習繪畫的第一步所要了解的東西,從而有益於面對客觀對象時的觀察和表現。

之前所稱中國畫的“程式”,實際是指《芥子園畫傳》、《十竹齋畫譜》等所載的:“十八皴”、“十八描”、“介字點”“個字點”“鼠足點”、“國字臉”“甲字臉”“申”字臉……,以及畫梅,乾枝幹杈加上五星點兒;畫蘭,三筆破鳳眼兒;畫竹,倒寫一字畫竹竿兒,“個”“介”“驚鴻”畫竹葉兒……之類。

“中國畫”的12個說不清楚


芥子園畫譜

由此可見,程式就是一種技法規律的邏輯化總結,也就是一種模式、一種套路。它一旦形成,既可能意味著成熟,意味著境界或爐火純青,同時也可能意味著形成桎梏的開始。某些畫家創新成功、成熟,其實也是形成了自己的程式,亦或稱為風格,也有稱為某畫家的語素符號。西方現代派的印象主義、野獸主義、構成主義、立體主義、達達主義、未來主義、超現實主義、超級現實主義、波普主義、歐普主義……等,其實也是一種模式或程式。當然,它更是一種道理的、理念的程式,與中國畫作為形體骨架的“程式”有所不同,但它們在作為一種模式、一種套路的時候,又難以分別。

繪畫創作不怕形成程式,就怕固守程式或無力打破程式。打不破固有程式,就是藝術生命力的停止。畢加索說“既不要重複他人,也不要重複自己”,應該就是這個意思。當今那些有真正成就的畫家,早就遠遠突破了舊有的程式。


無論傳統程式還是現當代的“程式”,繪畫創作中無不可用,但必須是將其疊加於某種創意之中。當今某些“四王”式的“名家”、“大家”,毫無創意地用陳舊程式畫的梅、蘭、竹、菊“四君子”或松、竹、梅“歲寒三友”及牡丹、荷花……乃至頹山陋水之類,“雅”得掉土,很像是徐悲鴻說“四王”的那種喪失了藝術生命體徵的殭屍。這種如同複製青銅器一樣“正宗”的中國畫,無異於抄襲、模和造假的贗品,花重金收藏這種東西,難免在擊鼓傳花中成為“冤大頭”。

“中國畫”的12個說不清楚


吳昌碩作品


有人或許用京劇的程式化為中國畫的程式化辯解,故此有必要說到:京劇的程式化沿襲,其原因是這種聲信號藝術永遠留不下原作,只能留下“印刷品”,以至一板一眼、一招一式,行當聲質等都允許複製前人。但無論如何這也不是什麼絕對的優點,以致其勢見衰微。而光信號的繪畫藝術,其物化載體已經留有大量原作,用不著誰去虔誠地“保守”。沿襲舊程式“複製”前人的“四君子”之類和陳山舊水,就有點“多此一舉”了。上述說明,如果承認中國畫是以“程式化”為特徵,並用它來定義中國畫,無異於自我貶低,自認窮途。

算不算“中國畫”的爭論,潛在落腳點還是“不入流、不正宗”該不該被承認,有沒有收藏價值。其實,那種泥襲模仿的、“過時天氣預報”式的“正宗中國畫”,才真是沒有收藏價值的。如果書畫作品也可稱作商品,那就應該是,怎麼畫在我,買不買在你。就像開飯館兒,我做菜就這味兒,你愛吃不吃,沒必要讓一根什麼“繩子”綑住自己的手腳。

畫畫兒只是畫家一種藝術表達行為,只要不違背社會道德,完全可以不擇手段。如果某種“名份”影響了你的表達,是表達重要呢,還是名份重要呢?有什麼必要非讓人家承認你畫的叫“中國畫”呢?傳言黃永玉不希望說他的畫是“中國畫”。吳冠中說“藝術是瘋狂的事業”,這話的意思有多少人能理解!如果不去在乎別人買不買、賣多少錢,老去爭論是否“純種”“正宗”有多大必要嗎?不去管這些,應該更有利於真正去“搞藝術”,而不是去追逐孔方兄。



“中國畫”的12個說不清楚

蔣兆和作品


從藝術本體而論,畫家畫畫兒只是自身表達慾望的釋放,繪畫作品本只是藝術而不是商品,是商品社會賦加了它的商品屬性,從而異化了它的人文精神,此也正是當今畫壇諸多空前亂象的主要根源。據人說有“名家”表示,本來也曽追求創新,但怕人家不認,所以還是“迴歸”了傳統……,轉而又痛斥他人離經叛道!為迎合市場,豁不出去被“人家不認”,就有違藝術家的本真和骨氣,再談什麼“清靜淡泊”之類,恐怕只能是虛偽。如果齊白石顧慮“人家不認”,怕就不會有齊白石了。

這樣說並不是罔顧中國畫的存亡。只有死守古人前人的模式而不創新,才會導致中國畫的消亡。試想,如果所有人一直都去泥襲石濤、八大、徐渭、鄭燮……等“正宗”,以此名雅實俗,中國畫怕早就形存靈逝了。藝術應該是個變化莫測的東西,如果像做“標準化”的產品,都是“已知數”,沒有“懸念”,就不需要藝術才能了。只有蛻變更新,藝術的生命力才能延續,怕它消亡而去桎守,反而會加速它的消亡。筆者確信,在宣紙類和水質顏料這兩個條件下,即使畫家們都不去顧慮畫的是不是中國畫,中國畫也不可能因此消亡。

“中國畫”的12個說不清楚


石濤作品


畫畫兒只有兩個最高準則:一是運用形式美法則追求更為獨特的審美效應,二是用這種美作為“語言文字”,去表達某種人文內涵。如果權置後者不議,繪畫繞不開的“純正”就只有形式美法則了。

繪畫藝術最重要的,並不是必須畫成“正宗”的“中囯畫”“油畫”“水彩畫”……,而是要遵從:點線面、對比與諧和、對稱與均衡、主次與比例、剛柔與方圓、節奏與韻律、空白與充實、多樣與統一等形式美法則。所謂“隨心所欲不逾矩”,這個“矩”,就是形式美法則~它是全世界共通的藝術“底線”。所謂眼力,除學養之外,主要“工具”就是對形式美法則的慧悟。如果你畫得確是符合這些法則而又“不倫不類”~當然還要有深刻的文化內涵,那不是“開宗立派”又是什麼呢?如果齊白石“又倫又類”,還會出現這樣的大師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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