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小龍蝦大史記（一）中說：（我）小龍蝦吃的最嗨的一次，是在距離江蘇盱眙縣50公里的一個地方。這天早飯時，為人豪爽大氣的食堂主管，打消了領隊的猶豫後問我們：你們是喜歡紅燒的，還是香辣的、麻辣的？我們齊聲回答：麻辣的。麻小！
“好，今天中午我就叫我這朋友送來兩盆，嗯——，麻小。”
當天中午，兩大洗臉盆的麻辣小龍蝦，從50公里外火速送來。揭掉塑料薄膜密封掀開鋁蓋，依然熱氣騰騰，不出三秒，整個包間就被誘人的麻辣香佔領。真不是吹牛皮呀，盆裡的小龍蝦個大皮軟，黃多肉嫩且脆，揪下大腦袋倒舉到嘴裡一吸溜，那個衝頂灌底的香，教人只打舒爽的冷戰。吃蝦身時，主管指導我們先用指頭把蝦身捏幾下，捏松後再回蘸下盆裡的麻辣汁，再放嘴裡嚼。我們照做，哎呦那濃濃的麻辣蝦鮮味美的嘿，說不出來呀！看官們，趕明兒你們還是自己去體驗吧，別因我寫得不準確不全面，產生了誤導，對不起盱眙小龍蝦——麻辣味的，麻小。
精彩還在繼續——名不虛傳的盱眙小龍蝦，被我們圓著眼睛咔嚓光後，省下的半盆麻辣汁，又添一錦：食堂師傅親自擀的、剛出鍋的手擀麵，端上滿兩盆，大咧咧地往剩著麻辣汁的盆裡一倒，大長筷子一通翻拌，沾滿紅黃油花的麵條，蠕游出不吃都得饞死的誘相，真能將最矜持的人的裝，秒間粉碎。我們可都是遊走江湖的老皮囊，哪有客氣的，不等讓，就紛紛掄起筷子，每人至少吃上了兩大碗。吃得腰都不敢彎。見我們個個吃得滿臉大汗，主管自吹道，這小龍蝦麻辣汁拌手擀麵，是他的發明。
我們在這家食堂共吃了四頓午餐，四頓都是麻小、麻辣汁拌手擀麵主打。別的吃了什麼，似乎當時都記不太清。第六天早上我們離開時，豪氣大方的主管，給我們每人準備了一塑料桶的麻小，說是他那50公里外開店的朋友，趕早做出來的，讓我們帶回去給家人嚐嚐。這讓我們的心裡都熱乎乎的，一致要求主管，說啥都得把我們感謝的話，帶給他這位手藝高超、重情重義的朋友。話說小二十年過去了，這為豪氣大方的主管的音容笑貌，我仍清楚地記得。我認為，以小龍蝦，尤其以麻小為媒介交往過的人，都能深刻在記憶中。至於最後，我們領隊有沒有象徵性的每盆給掏上十塊八塊的，沒人去問。但我想應該能給。領隊是個講原則的人，嚴守著組織紀律。關鍵在於，這十塊八塊的作為領隊，他還掏得起。
盱眙小龍蝦怎麼就品質優異、好吃無比？後來查閱資料才知道，這得益於盱眙得天獨厚的生長壞境和氣候。盱眙地處淮河下游、洪澤湖南岸，千里淮河在這裡與洪澤湖交匯，受湖水頂託作用，形成了數十萬畝灘塗溼地，適應小龍蝦生長的水草、藻類品種及數量，相比其他水域更為豐富，為盱眙小龍蝦提供了優越的繁殖和生長環境。這裡最早誕生了小龍蝦的優質原種群。
最奇特的一次吃小龍蝦的經歷，發生在那年群體燒烤時。
那年初夏的一天，我們相約到門頭溝山腳下、一條小溪邊燒烤的哥們兒們，上午十點前陸續駕車趕到。但都快十點半了，也沒見整天在吃上打主意、好挖掘奇吃異食的吃貨王胖子的人影。撥通王胖子電話，他說正趕在路上：
“我起早兒去了趟菜市場，出城時有些堵車。你們先備著，我儘量狠踩油門快馬加鞭。”
誰帶什麼烤貨，之前都已定好，現在都堆放到支在小溪邊的案板上。山裡純淨的陽光下，刀法好的哥們兒，開始下刀切羊肉、牛腰子、魷魚等，需要切分成塊成條的烤貨——要的就是現切、現穿、現烤這個野氣勁兒。大家熱熱鬧鬧動手穿串，聊著閒嗑，領受著山谷溪流的自然氣息，好不暢朗。
烤箱裡的炭火燒起來時，王胖子終於趕到。這老小子蠢笨地跳下車，抹了把油光光的蘋果臉，打開後車門拎出一個鐵桶，腆著油水飽滿的肚子向我們走來。到了跟前兒我們才看出，他拎來的是大半桶小龍蝦，得有十多斤重。王胖子放下鐵桶，興致勃勃地衝我們說：生活需要有創意，無創意不生活！瞧你們總是老三樣，今兒，我給你們來個驚豔味蕾的新發明：炭烤小龍蝦。大家面面相覷：啥，炭烤小龍蝦？好像從沒聽過，這王胖子是怎麼奇思怪想出來的？可不能不說，這怪異的吃法倒也夠奇絕。
這邊煙火大串兒滋滋烤起來了，那邊王胖子認真地清洗起小龍蝦。由於他的手騰不出來，一個哥們兒拎著考好的串兒過去喂他。這老小子邊洗著小龍蝦，邊腦袋一甩一甩地擼串，還一副勞苦功高的樣子嚷嚷：去拎兩串牛腰子來。
第一輪的烤接近尾聲時，王胖子牛哄哄地拎著他穿好的小龍蝦（一串兩隻）走到烤箱前，衝著還在翻串作業的哥們兒說：起開，讓地兒，讓地兒，什麼眼力見兒！這哥們兒站起來，退到烤箱邊。坐到烤箱前的王胖子，打開自己帶來的蒜蓉辣醬，用刷子往小龍蝦的身上抹，駕著好為人師的口吻說：這叫炭烤蒜蓉辣醬小龍蝦，在中國這是開天闢地第一次，瞧怎麼把你們吃的找不著北。有人問，胖子你吃過嗎？他含糊糊地回答吃過。可這含糊糊的回答，分明露了他沒吃過的尾巴。一哥們兒打趣：瞧你這話問的，都告訴你這是中國開天闢地的第一次，他吃過個鳥啊！他要吃過，這就不是第一次啦。又有笨腦筋的出來問：胖子，這烤出來的能好吃嗎？胖子可能正為自己話的露怯窩著火，這下撒氣筒送上了門兒：
“你自己沒長嘴嗎？你不用你自己的嘴親自嘗，難道只拿你的耳朵來聽？”
“你還沒烤好我怎麼用嘴嘗，不用耳朵聽還能咋著！”笨腦筋的這位也不讓份兒。
別說，這胖子發明的炭烤蒜蓉辣醬小龍蝦，確實別具一格，不僅色澤豐滿，也很入味。清洗過的小龍蝦，胖子先用食鹽醃了下，穿到鐵籤子上後，再拿剪刀將蝦的背部剪開，這樣抹到上面的蒜蓉辣醬受熱時，就能沿著剪開的豁口，滋滋滲入蝦肉裡。由於是炭烤，滲入蒜蓉辣醬那酸辣微甜的蝦肉蝦膏，帶有很濃的炭香味，一口下去彷彿勾連上了祖先遺傳給我們的原始時期的記憶，味覺送來的恍然意境，不由地悠長深遠起來，夢迴母系。也是由於炭烤，蝦肉愈發鮮嫩，嚼在嘴裡既鬆脆又滑糯，感覺老得沒牙的老人，也能無障礙地吃得爽快。
我們這邊對胖子的讚不絕口，驚動了不遠處另一撥燒烤的年輕人。幾個年輕人小狗一樣禁著鼻子走過來，說好鮮香啊！胖子大方地給幾個年輕人，一家一串，說，吃著兄弟，我這兒多著呢，管夠。接著又矯傲地提示：別瞎吃，心裡得有數，記住這是中國開天闢地第一次。
幾個年輕人，也是邊吃邊讚不絕口。這更增添了胖子的幹勁，把炭火扇得全紅了起來，炭火上頭擺滿了小龍蝦串兒。我們心裡開始發疼：行嘞胖子，外來戶給兩串嚐嚐鮮兒就行了，我們這嘴可都空下來了！你小子再大方下去，咱這自家弟兄們只能眼睜睜看著地上的蝦殼了。幾個年輕人也看出了我們的小心眼兒，說給沒過來的哥們兒幾個兒，一家拿回一串嚐嚐，便拎著胖子遞上來的、剛考出的七八串回去了。
這時，我們似乎都學精了，大概怕再有哪些不速之客插進來搶食，從而虧了自己的嘴，便都圍著滿頭流汗、呼呼扇火、頻頻翻串兒的胖子，搶著吃。啤酒也是一瓶接一瓶砰砰開。就這樣，十多斤的炭烤蒜蓉辣醬小龍蝦，被我們這幫吃貨們，一個不剩地消滅乾淨。出師大捷、意得志滿的胖子，坐在烤箱前舒服地扇著風，接過別人遞上來的冰紅茶，咕咕灌兩口。突然，胖子攥著冰紅茶頓住，眼睛轉了幾轉：
“我靠，你們記沒記得，我吃沒吃著呀，這蝦？”
剛才只顧自己的嘴，又啃又嚼的大家，想了半天，然後，不得不實事求是地回答：你好像——，沒吃著。但羊肉串你吃著了，還吃了好幾串烤牛腰子，還有魷魚。
“我問的是蝦。什麼我好像沒吃著，我就是沒吃著。你們真是又獨又狠。”
幾個哥們兒咧開嘴，嘿嘿壞笑。
由於胖子的蒜蓉辣醬炭烤小龍蝦，佔據了絕對的味覺優勢，接下來的烤，顯得不那麼出彩了。然而吃得最歡的，卻是發明家胖子。大概他是在報沒吃著烤小龍蝦的仇。
“你不能把火扇旺些嗎？孜然撒的太少，辣椒麵也不夠，你都給我多來些。”胖子衝重新上陣操練的哥們兒嚷嚷。好像誰欠他多少似的。
好山好水奇特的好味道，王胖子讓我們經歷了永難忘懷的第一次。
要說吃麻小，次數最多的還是在家裡。我家是2000年前後，開始在家裡做麻小的，至少連做了六七年。這六七年間，菜市場裡小龍蝦的價格一直很合理，再普通的工薪家庭也吃得起。記著那時大個頭的小龍蝦，八元一斤，放在大筐大盆裡隨便挑。那時，我家每週都得做兩次麻小：菜市場裡挑大個頭的買回來五斤多，鹽水清洗乾淨，剪掉小腿，捏住蝦尾中間那扇尾翼，向外一拉，蝦的內臟便全部拉出；再經過清水洗幾遍，就成了乾乾淨淨待下鍋的蝦了。接下來大鐵鍋裡倒上二兩油，油熱後投入一把幹辣椒、一把新花椒、一大勺郫縣豆瓣醬，炒出紅油爆出麻辣香，倒入小龍蝦，大火翻炒。翻炒一分來鍾，蔥薑蒜料酒、少許白糖陳醋齊下鍋，加水沒過蝦身，蓋上鍋蓋中火燜二十分鐘。時間到了一揭鍋蓋，噫——，你就來吧，怎麼著都能把你吃得不想停嘴。那時為吃小龍蝦，不知耽誤了多少幹正事的時間。
後來小龍蝦越炒越紅，吃的人越來越多，飯店又總到菜市場裡給包圓，好嘛，自古稀爛賤的小龍蝦，竟也物以稀為貴起來，價格飆升到二十多元一斤。也是沒過多久，便突破三十元大關。問題是小龍蝦的品質，並未隨著價格的飆升而提高，反倒大大降低，個頭小的可憐，整個都是兒子孫子輩的。看來我們不善嘴上留情的大眾，真要把小龍蝦往斷子絕孫上吃啊！
舊年一去不返，小龍蝦終於成為我們工薪階層消費不起的奢侈品。隨著形勢的移轉走樣，菜市場裡小龍蝦斷貨的現象也開始嚴重，偌大的一通攤位，只有零星的幾家當金貴的東西賣。有人來買時，賣家也是蠻橫地不許挑，戳到袋子裡是啥樣就啥樣，愛買不買。這我看著心裡很不舒服：就你這小破玩意兒不害臊地賣著天價，還不讓人適當地挑挑，這叫什麼理！別看我狠不下心來買，可你白送我，我都不惜的要——哪有肉啊，也就是唆個味兒。不由想起1997年，我最初吃小龍蝦的那溜大排檔上，發生的一件事。前面不是說，我們去大排檔時，一位好踢球的同事總想抬腳把爬在地上示兇的小龍蝦踢飛來著嗎？對。我們怕惹出不必要的麻煩，便勸他不要這麼幹。雖然我們心裡都想這麼幹。但有人替他這麼幹了，也算是略了了我們共同的心願了吧。
那晚，一位被扎啤灌得走路打晃兒的中年漢子，方便完取道回桌時，過道上一隻個頭不小的小龍蝦，半立著頭大尾小的身子，揮舞著兩隻尖銳的大鰲，似乎有意在與中年漢子狹路相逢。中年漢子低頭看了眼，抬腳啪一聲，便把以為自己不孬的小龍蝦，不知啪到哪裡去了。隨後中年漢子衝著店家那邊嚷嚷：丫不能管管嗎？就這麼叫丫隨便瞎爬？這好，爬到路上就給你扎車胎，你給花補胎錢呀！嘴巴啷嘰裡，聽出了他們小車隊的某臺車的車胎，被小龍蝦尖銳的大鰲暗算過。但公道地說，不知被你啪到哪裡去的小龍蝦，啪飛前並沒瞎爬，而是一直半立在那兒找死。這下你把它成全了，它這輩子都不會再有爬到路上的機會。
店家老闆假裝沒聽見，低著頭翻檯賬，按著計算器。要是放到這會兒，那麼只個頭不小的小龍蝦被你啪沒影了，還敢衝著店家嚷嚷？嚷嚷夠了還牛哄哄地搖晃回桌，接著歡快地灌你的扎啤？店老闆早過來了，急赤白臉地向你索賠：我說哥們兒，您這一腳給啪飛的那隻，個頭可不小，變現咋著都能買得兩瓶56度500毫升裝的二鍋頭，您自個兒掂量著該給陪多少。
想來有些年沒好好吃頓麻小了。市場價格的居高不下，單位工資不見漲，哪敢問津哪。而那些都開始上年歲的朋友們，也極少聚了，沒有緣由地狠著那點兒工資來滿足自己的口舌，實在捨不得。反正不吃也減不了壽，精神也不會因這吃不上，造成啥抑鬱，不吃就不吃吧。不想前幾天，看到了一則喜訊：小龍蝦價格暴跌35%，預計小龍蝦將重獲自由，迴歸合理價位。說白了就是，貴族般的小龍蝦，重上普通百姓家的餐桌指日可待。這則喜訊著實叫我真心期待起來，家裡大鐵鍋翻炒小龍蝦的情景，不由地浮現在眼前。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