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是那樣的奇特陌生，我就像一個一輩子坐井觀天的人，一下子看見了大海，我喘不過氣來，同時又興致盎然。我不想死，我想活下去，我感到了新的希望，我就像一個頑固的老水手，又升起帆，向著未知的大海啟航，我的心渴求著未知的世界。———凱蒂
年輕美麗的凱蒂，在趨之若鶩的追求者中自由周旋，打情罵俏，她對他們的求婚卻拒絕得乾脆而果斷。因為他們沒有誰能夠入得了她和母親的法眼。
可惜，歲月無情，紅顏易老，“完美女婿”還沒有出現，凱蒂已經熬成了大齡剩女。
父親的沮喪和嘆息，母親的譏諷和責備，妹妹即將大婚的尷尬處境，讓凱蒂在那個家如坐針氈。母親的一句“你還要讓你的父親養你多久？”成了壓垮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
倉惶之中，凱蒂草草地嫁給了她不愛的瓦爾特·費恩。她的悲苦命運就此拉開序幕……
這樣的橋段，像極了時下熱門的話題：大齡剩女催婚記。事實上，它出自近一百年前，英國作家毛姆的長篇小說《面紗》。
一向言辭犀利，筆鋒直抵人心，揭露人性，毫不留情的毛姆，在這部出版於1925年的小說中，又是怎樣無情地撕開罩在每個人頭上的面紗，將一眾角色赤裸裸地展現在讀者面前的呢？
讓我們拭目以待。
一，婚姻一旦成為交換的籌碼，或者達到某些目的的手段，便註定了其不幸
把一個孩子帶到這個世界上，愛她養她，不是為了讓她將來和哪個男人睡覺，從而讓他心甘情願的為她下半輩子提供吃的住的，這種事我是不會做的，我想讓她成為一個不依賴別人的人，讓她能夠掌控自己，像個自由的人那樣對待生活，比我活得更好。———凱蒂
凱蒂出生在英國一箇中產階級家庭，雖然不是大富大貴，卻衣食無憂。凱蒂是幸運的，因為在兩姐妹中，老天賜給了她比妹妹漂亮得多的美麗容貌；而凱蒂又是不幸的，正應為她的美麗容顏，讓她從小便承擔起了母親實現宏偉願望的重任。
近一百年後的今天，這樣的例子也並不少見，有的父母，為了拿女兒做交換，攀附權貴，而將原本相愛的兩個人拆散；有的父母僅僅為了男方豐厚的彩禮，不惜將女兒嫁給她並不愛的人。
他們將自己的慾望建立在女兒的幸福之上，卻並不在乎他們的女兒，是如何在不幸福的婚姻中痛苦掙扎。
凱蒂的父親賈斯汀先生是一名律師，勤懇、本分、有能力，卻缺乏上進心，這讓一心望夫成龍的賈斯汀太太非常不滿意。於是，她當起了趕車人的角色，驅趕著自己的丈夫在她想走的道路上前進。懦弱的賈斯汀先生縱有萬般不情願，終因抵擋不了太太沒完沒了的嘮嘮叨叨，也只能聽之任之，別無他法。
而賈斯汀先生的升遷之夢一次又一次化成泡影。賈斯汀太太，一天比一天失望透頂。
隨著女兒的長大，她再次看到了希望，她挖空心思地讓別人邀請凱蒂去參加舞會，好讓她的美貌展示在世人面前。
凱蒂從小深受母親耳濡目染，懂得如何在擠滿了追求她的愛慕者中周旋，卻不接受任何人的求婚，因為以她母親高高在上的眼光來看，他們沒有一個人能夠達到她“傑出女婿”的標準，他們都不夠完美。
母親扭曲的價值觀，養成了凱蒂愚蠢、輕佻、虛榮的性格，以至於影響了凱蒂的人生，為凱蒂的不幸埋下了原生家庭的禍根。
眼看一年一年過去了，追求者紛紛離她而去，門前冷落鞍馬稀的時候，賈斯汀太太感到了問題的嚴重性，她尖酸刻薄地警告凱蒂，她要被剩下了。
直到凱蒂25歲的時候，賈斯汀太太已經怒不可遏，她動不動便對凱蒂說難聽的話。
這不禁讓人想起前不久，發生在常州的一起母親暴打女兒的鬧劇，只因女兒三十歲還未有嫁人的跡象，便遭到親生母親大棒加身，打得女兒傷痕累累，而她內心看不見的傷痕又有誰懂？
此時的凱蒂，處境可想而知。每天累得像狗一樣的父親，越來越沉默。
凱蒂的妹妹，十八歲的朵麗絲，長得不漂亮，母親沒有對她寄予厚望，她卻在初入社交季，就和一位富有的男爵之子定了親。對凱蒂來說，給18歲的妹妹當伴娘，簡直是天大的恥辱。
瓦爾特·費恩的出現，讓賈斯汀夫婦看到了希望，可是，凱蒂卻一點不喜歡他。怒不可遏的賈斯汀太太質問凱蒂：“還想讓你父親養你多久？”
驚慌的凱蒂，終於看透了母親的內心，母親已經不在乎她嫁給什麼人，只希望她趕緊離開這個家。
於是，她趕在妹妹結婚之前，把自己嫁給了瓦爾特·費恩醫生。
二，缺少愛情的女人，一旦動了心，便會飛蛾撲火
凱蒂鄙視查理，從心底鄙視他，可又是什麼讓她滿懷激情地向它那骯髒的擁抱投降的？她搞不懂自己，她覺得自己極其噁心。
婚姻講究兩情相悅，沒有愛情的婚姻，自然困不住一顆騷動的心。婚後的凱蒂，逃離了父母的嫌棄、逃離了世俗的閒言碎語，跟隨著新婚丈夫來到中國的城市——瓦爾特的工作地。
過慣了燈紅酒綠生活的凱蒂，面對寡言少語、木訥無趣、一心撲在工作上的丈夫，日子過得十分沉悶。
沃爾特是一名細菌學家，是英國政府駐當地辦事機構的聘用醫生。所以，他在其中的地位自然是無足輕重，這一點也讓虛榮的凱蒂常常耿耿於懷。
而沃爾特上司查理·唐森的出現，給她的生命注入了新的活力。查理年方四十，風度翩翩，愛好廣泛，幽默風趣，懂得如何討女人歡心。
雖然查理有家庭、有老婆孩子，凱蒂已然忘了自己已為人婦的身份，毅然投入查理的懷抱，在查理的甜言蜜語中，凱蒂將世界拋之腦後，查理就是她的全世界，有了查理，她什麼都不怕，因為她以為查理也和她一樣全身心地愛著她。
而查理是不折不扣的渣男，他位居要職，家裡有上得廳堂，下得廚房的老婆，既可以在事業上助其一臂之力，又能把家庭照顧得妥妥帖帖，更有三個可愛的兒子。他貪戀美色，虛榮心強，喜歡被女人崇拜，而老婆在他心中的位置有多重，他心知肚明。
所以，他懂得適可而止，而絕不會給自己找麻煩。凱蒂，只不過是他眾多獵豔對象中的其中之一罷了。
他們的姦情被瓦爾特發現後，凱蒂滿以為她可以名正言順地和不愛的丈夫離婚，光明正大地和查理雙宿雙飛。
她理直氣壯地向沃爾特坦白了一切：“他一心一意愛我，我也愛他，他是我的一切，我為此感到驕傲，我覺得痛快極了，我討厭秘密和妥協，我嫁給你是個錯誤，我從沒愛過你，我們連一點兒相同的地方都沒有，你喜歡的那些人我通通不喜歡，你感興趣的那些東西，我煩的要死，感謝上帝，這一切終於結束了”。
被甜言蜜語矇蔽的女人多可怕！
凱蒂的執迷不悟，讓人想起多年前的張愛玲，她看清了胡蘭成渣男的本性，卻依然義無反顧地愛著他，直至徹底心死。
陷入愛情的女人，不是傻，不是不明白，而是不甘心，不甘心自己的付出得不到男人同等的回報，不甘心就此繳械投降。
一吐為快的凱蒂，滿懷希望地找到查理，她將自己的處境忐忑不安地告訴查理，她希望查理離婚娶她，查理直接了當地說：“親愛的，你得明事理。我非常喜歡我的事業，如果因為這個事情，我離開政府部門，我只能做生意。而不管到哪裡，我的妻子多蘿西都得留在我身邊。”
凱蒂心中其實早有答案，當查理徹底撕掉那層偽裝的面紗，這樣無情地親口說出來，她痛苦絕望，心如死灰。
凱蒂無可奈何地回到瓦爾特身邊，心甘情願接受他的“懲罰”。
三，女人要的其實很簡單，她們只要和丈夫親密無間，加上偶爾的幾句甜言蜜語，可惜很多丈夫卻不懂
瓦爾特對待凱蒂，可不像多數男人對待他們的妻子那樣，他總是極其有禮貌，就像是對待鄉間小屋來的客人，要是他能更隨意些，她跟他在一起相處的時候會感覺更自然。
瓦爾特愛凱蒂嗎？愛，當然愛，非常愛！愛到骨子裡！可是，他的愛卻犯了三個致命的錯誤：
1、瓦爾特的愛，是自私的，他明知道凱蒂不愛他，也不可能愛他，他卻一意孤行，利用自己洞察人性的本事，洞悉了凱蒂的內心，在凱蒂愁嫁的時候，大合時宜地向凱蒂求婚，雖然凱蒂十分震驚，且毫無準備，迫於當時尷尬的處境，凱蒂答應了他的求婚。當然，這也是瓦爾特意料之中的事情。
2、婚後的瓦爾特，用錯了愛的方式，典型的直男癌晚期。他對她畢恭畢敬、有求必應，凱蒂稍有小病小痛，他更是鞍前馬後，細心入微，他把凱蒂當作無價之寶供奉著。而凱蒂想和他聊聊天，他也是能少說就少說，能不說就不說。他用自己的方式愛著凱蒂，卻完全不是凱蒂想要的。
3、瓦爾特看似寬容大度，實則心胸狹隘，當他發現了凱蒂和查理的姦情後，表現得相當冷靜，甚至都沒有質問一句。但他的內心深處卻翻江倒海，極度痛苦，愛有多深，恨有多切！他不能原諒凱蒂，更不能原諒自己，不能原諒自己曾經那麼無私地愛過凱蒂。他在私下策劃，帶著凱蒂去瘟疫肆意的湄潭府，以懲罰凱蒂，也是懲罰他自己。
凱蒂的悲劇，瓦爾特的死，可以說由瓦爾特自己一手造成。
到了偏僻閉塞的湄潭府，彷彿進入了人間地獄，這裡的艱苦和惡劣簡直沒法想象，酷暑難耐，橫屍遍野，而霍亂疫情還在持續蔓延。
瓦爾特一頭扎進工作中，用工作來麻痺自己，凱蒂也早已經將生死置之度外，因為除了這兒，她也無處可去。她恨瓦爾特，憎恨他的虛偽，凱蒂倒寧願他像個被戴了綠帽子的丈夫一樣，和她大吵大鬧，而瓦爾特卻依然對她彬彬有禮，冷冰冰的禮貌。
凱蒂每天無所事事，好在有，政府派駐在當地的官員瓦丁頓——一個長著猴子一樣面孔的小老頭，每天陪她聊天散步。
從瓦丁頓口中，她瞭解了瘟疫的嚴重性，每天幾乎一百個人死去，一旦染上，那就沒有活路。而瓦爾特的努力，讓瘟疫得到了很好的控制，當地的官員和軍隊長官都從他這兒看到了希望，修道院的修女們更是對他深信不疑。他們都認為瓦爾特是英雄。
瓦丁頓將她帶到修道院，這裡住滿了病人和被遺棄的孤兒，愛笑的修女聖約瑟夫，背井離鄉，離開法國，來此地十年，眼看著身邊的姐妹們逝去，她卻依然保持著快樂而爽朗的笑聲，她天真無邪的快樂勁兒深深地觸動了凱蒂。
出生高貴的修道院院長——端莊、肅穆的中年女士，對她百般體恤，感謝她在如此惡劣的環境下，義無反顧地陪伴照顧瓦爾特醫生，誇她是位好妻子。
凱蒂內心慚愧，卻很受用，她沒想到自己的丈夫瓦爾特在人們心中是那樣的神聖而偉大。
凱蒂已然不會承認她會愛上瓦爾特，事實上，她的內心已經為他而驕傲，寂寞的她，渴望瓦爾特能夠親吻他，或者給她一個擁抱，可惜這一切，瓦爾特不會再做了，大有“一朝背叛，終身棄用”之勢。
他不能原諒自己的愛情被褻瀆！雖然那只是他一廂情願的愛情，雖然他明白凱蒂不愛他，但是，他依然需要那份愛是純潔的。
四，撕開生活的面紗，看清了俗世的真相，劫後的她，向死而生，對未來充滿了希望
曾經有一份真摯的愛情擺在面前，我沒有珍惜，等到失去後，才追悔莫及，塵世間最痛苦的事莫過於此。——《大話西遊》
修道院的生活，讓凱蒂有了新的感悟，面對生死，一切都是小事。
她不再恨瓦爾特，她發現他身上藏著一種不會輕易被察覺的偉大品質。而她曾經卻看不起他，不愛他，把自己的愛情給了一個徹頭徹尾的偽君子。
她憧憬著瘟疫過後，和瓦爾特有一個全新的未來；而瓦爾特目睹了凱蒂每天在修道院照顧孤兒，忙碌而充實，他感到了凱蒂真真切切的改變。
事實上，愛情已經在他們的心中悄悄地滋生。
此時，卻發現凱蒂有了三個月的身孕。瓦爾特滿懷希望地問到：“我是孩子的父親嗎？”
凱蒂的一句肯定，將是他們冰釋前嫌的最好時機，可惜，凱蒂曾經說過太多的謊言，她痛恨面紗下她虛偽的靈魂，她不想再用謊言來獲取什麼。
她告訴瓦爾特：“我不知道。”
這一句真話，將瓦爾特再次打入地獄。
瓦爾特沒命地一頭紮在瘟疫病區，以身試毒，染上可怕的瘟疫而死。
瓦爾特以死來救贖他受挫的自尊和那不可原諒的靈魂。
《面紗》1925年剛出版兩個月，陸小曼就讀了這本小說，讀完寫給徐志摩一封信，信中說：讀完十分傷感，女主千辛萬苦，剛剛尋到一點愛的滋味，還沒來得及品嚐，卻痛失愛人……希望這樣的悲劇不要發生在我們身上。
哪知，祈禱變成讖言，六年後，徐志摩死於空難，留下陸小曼獨自咀嚼人生百味。
造化就是如此弄人，曾經擺在她面前的完美愛人，她視而不見。驀然回首，那人已永遠消失。
經歷了太多不幸的凱蒂，已經不是當初那個卑劣無情的輕佻女人了，她找到了一條通向安寧的路。
她無限接近過死亡，終於深切體會到生的意義。
過去的已經終結，就讓死去的人死去吧。這是否太過無情？她真心希望自己學會了憐憫和慈悲。她不知道等待她的是什麼樣的命運，心中卻感覺到了那種無論發生什麼都能快樂地接受的力量。
——全文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