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寄生蟲》

最近奧斯卡大獎多項獲得者《寄生蟲》,被網友們熱烈追捧。

生而貧窮,是原罪


從預告片裡短短的幾個鏡頭來看,《寄生蟲》依舊是一部典型的“奉俊昊”式的影片,陰冷的色調,快 速切換的鏡頭,人物行為和劇情上的強烈反轉,以及它的主題——描繪被階級分割在地上和地下生活的兩撥人,以及當“地下”的人想要到“地上”生活後必然遭遇的失敗和帶來的慘痛教訓。

影片用開頭短短的十幾分鍾描摹出了一個典型的“地下”家庭的縮影:發信息要蹭鄰居的無線網絡,一家人都沒有工作,僅僅靠著疊披薩盒來賺取微薄的打工費,藉著街道消毒所噴灑的消毒氣體來驅逐家中的害蟲。這裡有兩個細節,一是鏡頭掃過了一組獎狀,媽媽曾經是女子鏈球項目的冠軍。二是當哥哥基宇播放了如何快速疊披薩盒的視頻後,爸爸金基澤在極短的時間內就領悟學會了這一技巧,達到了閉著眼睛也能疊的境界。這裡顯然是導演埋下的一個伏筆,這一家人並非一無所長的好吃懶做之徒,甚至在某些方面不乏一技之長,卻依然過著暗無天日的生活。

之後,哥哥的好友登門拜訪,帶給了這一家人這部電影裡最為關鍵的一個道具——水石。好友在給一個有錢人家的小姐做家教,因為他要出國留學,於是決定將自己的工作暫時交給哥哥去做,之後的劇情發展幾乎是喜劇性的,這一家人通過各種作假和手段,順利擠走了原本在有錢人家幹活的女傭和司機,由爸爸接替了司機的職位,媽媽接替了女傭的職位,而妹妹基婷則通過學歷造假成為了這家人小兒子的美術老師,劇情至此,金家人徹底完成了“寄生”在樸社長家的過程。

令我印象最深刻的一場戲,無疑是當主人一家人外出露營後,金家人終於能夠光明正大的躺在客廳的沙發上,聽著音樂,喝著酒,幻想著他們就是這棟房子的主人,此時媽媽說了一句話,她說家裡的蟑螂,會在人開燈的一瞬間四處逃散鑽入黑暗之中,而此時的他們就像這些蟑螂一樣,即使沐浴在陽光之下,但是窮人的烙印還是深深的打在他們的精神之上無法抹去,就像滲透在衣服的每一條紋理裡的地下室的氣味,是用再高級的洗衣粉也洗刷不掉的,貧窮是原罪,階級是牢籠。

劇情的轉折點在於當夜的一場大雨,被設計趕走的女傭打道回府,要求媽媽帶她去地下室,影片中最大的懸念就此被揭露,原來,這間就連主人都不知道它的存在的地下室裡,寄居著原女傭的丈夫,他因為欠下了高利貸無處可躲,於是選擇生活在這裡,這麼多年來都是靠著妻子偷偷送下去的食物為生,相比於金家人,女傭的丈夫是“資歷”更老的寄生蟲。當兩窩“寄生蟲”相遇時,矛盾爆發了,他們都想將彼此從寄生的家庭中趕出去。這是如此的諷刺,真正的抗爭,從來不是發生在下層和上層之間的,下層的寄生蟲們,為了爭奪僅剩的資源互相撕扯,而他們撕扯的目的,僅僅是為了成為獨一無二的那一窩“寄生蟲”。

暴雨的來襲讓主人一家人臨時取消了露營返回家中,在暴雨中,金家人匆匆趕回他們地下室真正的家,那裡已經被積水淹沒了。一個鏡頭是哥哥基宇赤腳站在臺階上,從臺階上不斷湧下雨水,人就和這注定要流淌到下水道里的雨水一樣,無論落在再高的地方,總是要順應地心引力,回到它們該去的地方。這場暴雨洗刷掉了金家人全部的偽裝,他們的精明,他們的野心,甚至還有尊嚴,一個把有錢人一家耍的團團轉的窮人家庭,不需要外力的加持,他們苦心經營的一切,只需要一場突如其來的暴雨,就被沖刷的一乾二淨。在避難所裡,爸爸說:“你知道什麼計劃絕對不會失敗嗎?那就是沒有計劃,人生永遠無法跟著計劃進行,沒有計劃就不會出錯。”可事實是,窮人的沒有計劃,是因為他們無法有計劃,他們的計劃太脆弱了,太容易被摧毀了。樸社長一家人計劃外出露營,因為下暴雨而取消了露營,但是計劃不會改變,因為他們有質量上乘的美國帳篷,他們有面積足夠寬廣的庭院,這場暴雨甚至帶來了浪漫的意味,因為第二天的雨過天晴會令人心情舒暢,當窮人的生活被這場暴雨沖刷得原形畢露時,富人們已經在著手準備一場說開就開的生日派對了。

看完這場戲我腦袋裡一直有一個問題,當基婷抽著煙坐在不停的噴著糞水的馬桶上時,她到底在想些什麼呢?

“假裝”是影片中最關鍵的詞彙。水石,它的本質上只是一塊普通的石頭,但當它被鑲嵌在精緻的底座上,放置於高檔的木盒中後,它便成為了價值的象徵。基宇全片都攜帶著這塊石頭,最初,水石是他通向上流社會的墊腳石,因為它,他才能夠有機會按響樸社長家的門鈴。而雨夜,基宇趕回被雨水淹沒的地下室,沉重的水石竟然浮了起來被基宇撿到,基宇說:“不是我抱著它,而是它一直纏著我”,此時此刻的水石,代表的是他燃燒不熄的慾望,那一刻,是他們一家人有望脫離這場悲劇的最後一次機會,但基宇選擇了不放手。儘管在最後,基宇終於將水石放回水中,讓它重新變回了一塊普普通通的石頭,但換取這樣的放下的代價,實在是太過於慘痛了。

影片中出現頻率最高的場景,就是上上下下的臺階,這也是階級最為直觀的體驗。基宇通過一路往上的臺階來到樸家,而回到自己家則必須走下坡路。鏡頭的移動也暴露了導演的意圖,影片的最後,基宇決定掙錢買下樸家的房子,讓爸爸能夠重新向上走,站在陽光之下,可是,之後向下移動的鏡頭卻昭示這一切不過只是他的痴心妄想,從陽光明媚的外景過渡到依舊昏暗陰冷的內景,鏡頭所展露出的絕望一覽無遺。就算基宇真的開始著手掙錢買房,那麼他要通過什麼樣的方式去賺到那麼多的錢呢?是不是又要重蹈覆轍,去假裝去欺騙呢?

我覺得奉俊昊其實是一個非常殘忍的人,在《雪國列車》裡,在《玉子》裡,包括在《寄生蟲》裡,他塑造了那麼多企圖打破階級的形象,而他們選擇的最終手段只有一個——暴力,可結局往往也是失敗,處於下層的人們,他們與天鬥與地鬥,最終不過是在和自己相同的階層進行內耗而已。想起《下女》的結局,女傭吊死在了大庭廣眾之下,希望用自己的死來懲罰背信棄義的主人一家,但一段時間過去後,就在她吊死的房間裡,主人一家依然其樂融融的舉行著音樂會,好像一切從來都沒有發生過一樣,也確實,對於那些處於上層的人們來說,無論下層的人們發生了什麼,只要有金錢,有手段,都可以將發生了什麼,變成什麼都沒發生。

在《寄生蟲》中,對於富人的描摹,以及貧富矛盾被刻意的弱化了,其實,影片裡發生的所有衝突,本身就和樸社長一家人沒有半點關係。媽媽評價樸社長一家人,說他們因為有錢所以善良,有錢人家的小孩,連衣服上都沒有褶皺,錢就是熨斗,把一切都燙平了。這就是窮人的天真,也是爸爸最後選擇捅樸社長那一刀的原因,因為有錢人並不是柔軟的布製品,他們是鋼板,冰冷,堅硬,看上去無懈可擊,亦無法輕易靠近。


分享到: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