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濟南解放第一案
你見過最囂張的飛賊，能作到什麼程度？
1948年12月16日，陰曆已近臘月，正是北方地區天氣最寒冷，街面最冷清的時節，濟南商埠區經三緯四路上的慶豐金店遭了賊。
濟南商埠區的老建築
這飛賊以白巾蒙面，輕巧的翻牆越戶，從窗戶裡襲入，用手槍逼迫店裡的人，集中到臥室的床上，捆住雙手，用被子蒙在裡面，口中還罵道：“都別動，動就打死你個小舅子！”然後他便逼迫主家，拿鑰匙開金櫃。老人家捨不得錢財，磨磨蹭蹭不肯就範，也有一種說法，是口頭同意去給開櫃，中途故意踢翻了一隻銅盆，意圖引來外人的關注，總之，將飛賊惹惱了，被一槍打死。
飛賊終於搶到鑰匙，開櫃捲走了金貨和鈔票，卻並不著急逃離現場。他也不忌憚其他人等，自顧自的喝茶、抽菸，啃了主人家幾塊點心，甚至還在痰盂裡解了一泡大便，直到清晨才離去，臨走還不忘洗手洗臉。
舊時泉城濟南的老城區街景
這是1948年9月濟南解放以來，當地發生的第一起惡性殺人搶劫案件。死者是金店經理吳江源之父吳本一，兇手還囂張的在現場留下了一張字條：“正大光明劉吉作”，也有一說，是“光明正大劉基作”。
這劉吉（基）是誰？
經過排查，全濟南有十幾個叫做劉吉的人，其中一位劉吉是個盜匪，現正處在押狀態。這樣的人肯定無法作案，但這個盜匪劉吉卻說，此事應該是他的同行李聖武乾的，因為二人之前有仇，故藉此陷害於他。
李聖武？
警局裡有很多國民黨時期的舊警員，聽了這個名字，都是又驚又懼。原來這李聖武不是旁人，乃是號稱會“縮骨功”、“蠍子爬”，能飛簷走壁，曾在日偽和國民政府警局內，幾進幾齣毫髮無傷的——燕子李三。
02 平津俠盜燕子李
“燕子李三”是當時名揚華北地區乃至東三省的一個傳奇人物。據說，他武藝高強，尤其輕功了得，有“燕子三抄水”的絕活，飛天遁地無所不能，劫富濟貧行俠仗義，是大名鼎鼎的一代“俠盜”。
河北作家柳溪還根據其事蹟，創作了小說《燕子李三傳奇》，後又改編成連環畫《燕子李三》，風靡一時。
小說《燕子李三傳奇》
但既然是“俠盜”，又怎會如此殘忍的謀財害命呢？這就要說到，“燕子李三”是一個傳奇，但這傳奇的事蹟，卻非僅限一人之身。
目前能查到的，最早關於“燕子李三”的記載，是在上世紀二三十年代，見於河北獻縣的縣誌中。這位李三生於1837年，家有兄弟四人，他排行第三，本名李雲龍。河北滄州獻縣一帶，是武術之鄉，李家兄弟都有些功夫，其中李雲龍因為輕功出眾，故而有了“燕子”的綽號，還在當地留下了“鎮上出了個燕子李”的民謠，在當地很有名氣。
這一版的“燕子李三”，有《獻縣誌》和李家族譜為證，可信度較高。李家的後人，至今還生活在當地。後來山東電視臺拍攝電視劇《燕子李三》，也借用了“李雲龍”這個名字。
《新燕子李三》劇照，左二為李雲龍
真正把“燕子李三”發揚光大，在北中國盡人皆知的，是河北涿州人李景華。
李景華又名李鴻（也有說李宏、李洪，在此不做深究），1894年生人，很小時，就來到武術之鄉滄州學藝。他稟賦出眾，又能博採眾長，輕功非常人可比，一次偷盜了洛陽警備司令白堅武家，還留下“‘燕子李三’到此一遊”的紙條，從此名聲大噪。
李景華是否聽過滄州本地的民間傳說，知曉了前輩李雲龍的事蹟，此番是借他的名號闖蕩江湖呢？這便不得而知了。
此後，李景華沿著平漢線一路北上，在北平和天津一帶屢屢出手，闖出了天下。據說，北洋政府國務總理潘復，大軍閥“混世魔王”張宗昌，甚至北洋大佬段祺瑞的財物，都曾被他收入囊中。
《燕子李三》連環畫
在所有版本的“燕子李三”中，李景華是最有中國古典俠義之風的，他從不騷擾貧苦百姓，專盯豪門大戶，偷來的財富也經常接濟貧困。
這位李三的身上，還自帶“網紅氣質”，他每次作案，都要留下“燕子李三”字樣的紙條，或者是一隻白紙疊成的燕子，打造個人LOGO。加之，李景華又是活躍在皇城根兒和天津衛這樣的大碼頭，因此很快就聲震江湖、名滿天下了。“燕子李三”的名號，其實是在李景華手上火起來的，作家柳溪的小說，大半也取材於此。
但常在河邊走，哪有不溼鞋，1934年李三被捕，輾轉關押至北平感化所，次年1月，因肺癆發作在獄中去世。
這一版的李三，有當年的審判卷宗為證，現存於北京檔案館，也是可信的。
下面，就該輪到山東禹城人李聖武，也就是作為濟南飛賊的“燕子李三”出場了。
03 泉城飛賊李聖武
李聖武是最末一版的“燕子李三”，生於1920年（也有說1921年），是一個作惡多端、劣跡斑斑的燕子李三，根本擔不起“俠客”之名。
李聖武生於山東禹城李家莊，幼時家中貧困，練過一些拳腳功夫。他在十五歲那年為了躲債，和當年的很多山東人一樣，爬火車去“闖關東”，最終，來到了號稱“東方莫斯科”的哈爾濱。
哈爾濱聖索菲亞大教堂
經人指點，李聖武在松花江畔拜了一位“俠盜”為師。
東北盛產的木材，給他習武提供了便利條件。師父放倒一棵參天大樹，把一頭墊起來，讓徒弟們從低向高反覆跑，既要快跑又要保持平衡不能滑下來。一段時間後，樹幹高的那頭被逐漸墊起，坡度越來越大，直到樹幹幾乎豎直，大家手腳並用爬上爬下，接下來，再換成爬細杆子……日積月累，慢慢就離“飛簷走壁”不遠了。
應當說，這位東北師父是真正的俠義之人，門規很嚴，有諸如殺富濟貧、不姦淫婦女、不傷害無辜、吃穿簡樸，慎用武力等諸多戒律。後來，師父在行竊時不慎失手，暴露了身份，出獄之後便大度地將哈爾濱的地盤傳給了李聖武，自己退隱江湖，不知所終。
李聖武自幼也聽說過“燕子李三”的傳說，加上他在師門中也是排行第三，從此便也自稱起了“燕子李三”，開始獨闖江湖。時隔多年，這“燕子李三”的名號又在冰城哈爾濱乃至整個東三省響了起來。
只是，沒有師傅的約束，這位李三行事逐漸放肆，作案之後，頻頻光顧酒樓和妓院，出手豪綽，被日本憲兵隊盯上了。為了避風，李聖武只好入關回老家發展。這是1941年年底或者1942年年初的事情。
在省城濟南，李聖武重操舊業，像美最時鐘店的名貴鐘錶，大公委託商行的鑽石戒指，洪順洋服店的西服面料，乃至經一緯一路西日本銀行的保險箱，全是他曾經手的贓物。
李聖武被人民政府逮捕後的照片
作案如此猖獗，李三也不是沒被抓捕過，但因為他行事心狠手辣，日偽和國民黨的警察害怕打擊報復，也不願太為難他。而且，李三的手上從來不缺錢，每次被關押，總是用金錢賄賂打通關節，換個從輕發落或者悄悄釋放。
警員們為了掩飾自己的抓捕無力或者腐敗受賄行為，也樂得四處宣揚李三所謂的“縮骨功”和“飛簷走壁”，渲染其神奇越獄的“事蹟”。其實，據解放後李聖武的審判記錄來看，他自己也承認，這都是無稽之談。
最後一次，李聖武連犯兩命被判死刑，但經過上訴，卻改成了20年的有期徒刑。在大獄裡沒蹲幾天，1948年9月，濟南戰役就打響了，獄卒看守一鬨而散，李三趁亂又跑了出來，行至南關杆石橋北側，還在一位國軍軍官的屍體上，搜到了手槍和子彈，成為日後繼續作案的兇器。
如前所述，1948年12月間，李三連續搶劫慶豐金店和老鳳祥金店，殺傷數人，就是用的這些槍彈。
04 濟南探案，徐州擒賊
當時的濟南剛剛解放，正是百廢待興，治理整頓的關鍵當口，軍管會迅速展開了對李三的偵緝行動。經查，李三經常在濟南的南關、東關和商埠緯九路一帶活動，於是兵分三組，分別深入三地調查。
進展較大的是南關這一組。辦案人員先是在舜井街上的一家木匠鋪碰到過李三，卻不慎被其逃脫。
後來瞭解到，李三就在濟南南關的舜井街，開了一家元順糧油棧，一日，4位偵查員瞅準時機，在此將李三堵了個正著，為了不打草驚蛇，只是說，請其“到局裡談談話”。
舊時濟南南關的黑虎泉
經驗豐富的李三見勢不妙，表現非常順從。偵察員們見此，也是一時大意，沒有仔細的搜身，便將其夾在中間，押往公安局。途中，一位偵察員不放心，伸手往李三腰上摸去，李三故作輕鬆地言道：“同志你這是幹麼？身上又沒帶麼東西，何必這樣？”其實，他的槍是藏在褲襠裡的，只摸腰部，確實“沒帶麼東西”，偵查員也就放鬆了警惕。
5人行至西關普利門附近的郝家巷一帶，街面上人車漸漸多了起來。見迎面開來一輛洋車，李三突然躍起，翻身跳過洋車，以此為掩護，順手從褲襠裡拔槍，抬手就射。在場的偵查員，只有兩位帶了槍，其中一個子彈還卡了殼，加之投鼠忌器，怕傷害街面上的老百姓，就這樣被李三逃脫。
舊時濟南的普利街
兩次險些被捉，李三不敢在濟南久留，1949年年初就沿津浦線南下，去了徐州。在徐州，他賊性不改，在當地購買了手槍和彈藥，幾個月間連搶三家銀樓。
這邊廂，濟南警方又挖出一條線索，一個原國民黨軍官顧盛三，在駐守徐州期間，經常和李三做生意，據他說，徐州是李三的重要據點之一，飛賊有可能就潛伏在那邊。相同的作案手段，相同的嫌疑對象，濟徐兩地的偵破線索一拍即合，很快偵察到李三下落。原來，李三跟徐州的一個當紅妓女張玉蘭打得火熱，每隔一段，就要來徐州新生裡332號張的住處，光顧一次生意。
抓捕時繳獲的燕子李三隨時槍支
1949年6月25日，李三來到張玉蘭處住宿。這一次，警方準備充分，先在外線封鎖佈防，再在內線裝作查戶口的，按門牌次序，一家一家逐漸摸近，入到張玉蘭家中後，直接將李三按在床上，用手銬將雙手反銬在身後，手槍和子彈也同時繳獲，勝利了完成抓捕工作。
05 “燕子李三”大結局
1949年6月27日，李聖武被押解回濟南，關押在趵突泉東門對面後營坊街的看守所裡。
經審訊，此人僅在濟南、徐州兩地，就作案35起，殺害10條人命，實屬罪大惡極，當真配不上“燕子李三”這個俠客的名號。
濟南燕子李三審判卷宗
當年10月27日，李聖武在濟南十二馬路北卡子外，被執行槍決。因沒有家人願意收屍，死後被送入山東醫學院做醫學解剖研究之用。因為李聖武的大腿肌肉比較發達，表面光澤較好，因此被製成了標本，後來還在濟南廣智院，也就是今天的濟南山水溝西側、齊魯醫院北鄰，公開展覽過。至今，還陳列在山東大學趵突泉校區的展室內。
李聖武的腿部標本圖片
蓋棺定論，河北獻縣的李雲龍，是第一代燕子李三，屬本地俠客。河北涿州的李景華，可以算的是第二代燕子李三，主要事蹟發生在北平、天津一帶，是名聲顯赫的一代俠客，“燕子李三”這個名號的集大成者，也可以算是小說《燕子李三傳奇》的主人公。
至於山東禹城的李聖武，勉強算作是第三代燕子李三。其在哈爾濱學藝並出道，活躍於上個世紀四十年代，在濟南、蚌埠、徐州一帶做下諸多惡性案件，後被人民政府正法，根本不配“俠客”二字，甚至說，對不起“燕子李三”這個名號。
除外，還有天津燕子李三、奉天（瀋陽）燕子李三、蚌埠燕子李三等等傳說，但因為沒有卷宗檔案、縣誌、家譜等等材料以為證明，這些大概就是上面幾位燕子李三故事的衍生品吧。
本文作者【齊文刀】，系頭條號簽約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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