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在有愛的時候,愛的對象就不是很重要了

人在有愛的時候,愛的對象就不是很重要了

米蘭·昆德拉是我知道的小說家裡面,最喜歡討論的人我就沒見過其他人像他這麼喜歡討論。


昆德拉討論過的話題之多,真是叫人瞠目結舌。

比如,昆德拉在《先死的人為後死的人讓地方》這個小說裡面討論墓地。


人在有愛的時候,愛的對象就不是很重要了


這本身就很有意思,他說這墓地要租給你十年二十年三十年,看你交多少錢。主人公是一個女人,一個老女人,一個有五十多歲的老女人。


她偶然發現,她亡夫的墓地的租期已經過了。因為她還活著,也不能讓亡夫在地下有太多遺憾,所以她就去墓地辦理手續。她去的時候就發現找不到她亡夫的墓碑了。


她怎麼找都找不到。她記得在那兒,但是是另外一個人的名字。

昆德拉說:“假如有人問我,什麼是在我的讀者與我之間產生誤會的最常見的原因,我會毫不猶豫地回答,‘幽默’。”


幽默是昆德拉為捷克文學定下的傳統。

後來她去管理處問的時候,管理處就告訴她說,先死的人要為後死的人騰地方。土地是很寶貴的,怎麼能讓一個人永遠佔有一塊墓地呢?


你那個已經死掉三十年了,後死的人該有一塊碑,那麼他得給他讓地方。

他還討論跟這個墓地相關的問題,比如葬禮。他在另一部小說《緩慢》裡面就討論葬禮。


活著的人要搞這麼一個儀式,他們不是為了追悼亡人,他們主要還是慶賀他們日後,沒有了他們死去的這個親友的日後的生活,就是新的生活的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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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與道德的約會》裡討論過乳房。他說,古往今來,乳房一直是作家呀、畫家們呀的重要題材之一,乳房被賦予了特別豐富的意義。


但是在昆德拉的討論裡面,乳房完全是功能性的。


他就說,我就不理解,作家呀,畫家呀,都是怎麼了?怎麼生出那麼多閒話、廢話來?他說這個東西好像沒有那麼多哲學呀,美學呀之類的意義。

人在有愛的時候,愛的對象就不是很重要了

昆德拉還討論過唾液。他在《緩慢》裡面討論唾液,討論得很有趣。他說,最初接吻也許是一種愛的表示,現代人的接吻已經不是了。


現代人接吻的時候實際是想告訴對方一個信息,就是我想要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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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場的浪漫幸福的亞洲年輕浪漫情侶坐和擁抱自然的背景;快樂的旅遊概念,甜蜜戀人概念


在接吻這個行為裡面,如果他們互相交換了唾液,事實上就是特別明確地告訴了對方很具體的那麼一種內容。


他告訴對方的不是“我愛你”,而是“我要你”。

昆德拉就長時間地討論唾液。他說,這個唾液傳給情人,再由情人回去傳給妻子,再傳給孩子,因為他們之間都會接吻嘛。


然後,孩子把這個唾液傳給保姆,保姆再傳到街上。街上再傳到什麼什麼地方,一直往下傳。


最後,這個唾液可能又回到了那個最初給出唾液的人那裡。

昆德拉討論愛情時顯得很無情。他說,一個男人在約會之前到了,找他約會的這個女人。他遠遠看著他等的那個女人,然後他在那兒擺手。


他覺得那個女人沒看見他,他就繼續擺手。他這時候就覺得這個女人臉轉過來了,應該看到他了,但是他再擺手,這個女人又不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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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多紅色氣球在藍藍的天空


她還是沒看到,因為距離遠。等他走近的時候,那個女人臉又轉過去了。等他過去叫她的時候,那女人轉過來,他發現她不是那個女人。

昆德拉寫到這兒的時候,就開始討論了。他特別喜歡討論。


他就說,這個男人這麼追求、這麼熱愛的這個女人,原來跟其他女人幾乎完全沒有差別。


也許她們的差別在臉上,在嘴角,在眉梢,也許就這麼一點點差別。就是,說到底是沒什麼差別的。他把完全不認識的一個女人,認成了他那麼愛的女人。


昆德拉這樣討論的時候,就特別殘酷,他把個案混同一般,這個真的很可怕。

人在有愛的時候,愛的對象就不是很重要了。


剛開始是沒有太大不同的,愛對方也是愛你自己。我講這個愛慢慢地就不再是文學藝術表達的中心了,因為那個時候愛已經沒有什麼了。

法語第一版《生命不能承受之輕》


我記得昆德拉說過一段看上去很有哲理的話:當那個特定的女人在你的視線裡面消失,其他出色的女人就會在遠處地平線上升起。


他想說的是,戀愛中的人常常一葉障目,不見泰山。


這個女人也沒有什麼不得了的。你把她拿開了,就會發現她不過只是一片葉子而已。

所以我就覺得昆德拉這傢伙實在太聰明瞭,這麼聰明的一個作家,肯定一兩百年才能出現一個。


所以他就敢以冒天下之大不韙,以冒讀者厭煩的風險,去饒舌,不停地討論這個討論那個。

人在有愛的時候,愛的對象就不是很重要了

他有一個很有名的小說,叫《搭便車遊戲》。


講有一對情侶,他們有一個十四天的假期,他們倆都有假期。一開始他們就約好。他們說,這樣,我們倆不做情人,咱們倆做陌生人。


人在有愛的時候,愛的對象就不是很重要了

纈草。採集藥草

《搭便車遊戲》出自昆德拉的小說集《好笑的愛》


小夥子開車,女孩搭便車,女孩做搭車女郎。搭車女郎實際上有這麼一點妓女的意味。


《搭便車遊戲》裡,男孩開車,女孩就招手,搭便車。上車之後,男孩就想討她好,但是女孩非常傲氣,不理他。


搭上車之後他們就一塊去餐館。然後吃飯的時候這個男孩就突然很沮喪。女孩看到男孩沮喪就特別來勁了,把衣服也弄得很暴露、很性感。


就有人上來搭話說,多少錢,小姐?要問她的價錢。一談價錢她開始扭臀啊什麼的,就是性感、放浪的那麼一種姿態。

等她回來的時候,這男孩已經忍受不了,怒不可遏。這男孩一直心裡不舒服,等到女孩出來他就一下子爆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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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愛的小女孩,在熱帶度假玩樂


他就說,你跟我去,女孩就說去哪兒,男孩就說,你不是說多少多少錢嗎?


我給你錢,你跟我走,男孩就把女孩帶到自己的房裡。


然後他們開始說話。說話的時候,男孩實際上已經進入角色了,就是說真的是要找一個妓女。女孩就覺得戲演到這個程度該收場了。


這時男孩拒絕了,男孩以這麼一個男人找妓女的方式去面對她。

之後呢,有趣的是,女孩最後顯得特別屈辱。因為女孩最後有一句臺詞,昆德拉這傢伙真精彩,也不知道從哪兒搞來這麼漂亮的臺詞。

到了最後,女孩反覆說:“我是我,我是我啊,我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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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笑的愛》漫畫


就是告訴那個男孩,我不是誰,我是我。就是反覆地說“我是我”,這話真是經典,特別棒。

昆德拉就這樣去討論兩個人的關係的這種變化,到最後這男孩居然是從鄙視到憎恨這個女孩,已經不可逆轉了。


而這個故事結束的時候,昆德拉殘酷地說,他們假期才剛剛開始,還有十三天。

剛剛第一天,就已經把自己逼上絕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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