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培峰
在NO.155新時代行線的盡頭，有一顆夢幻般美麗的星球，叫做珍珠。
那裡是我的下一站。
T12走到飛船的瞭望塔上，凝望著遠方。
一
三十年前，星際聯盟星長的推舉中，藍星的當選者脫穎而出，在兩千零二十年的推舉史裡印上了第一個屬於藍星的足跡。
星聯有一個奇怪的規矩，無從考究來源，卻也無人推翻。
那就是，只有出過星長的星球，才擁有派遣文化使者的權利。
再加上，《星際安全保護法》規定，除了在星聯工作的決策者能以星聯身份隨意登上其他星球之外，只有功能單一的中等機器人才可以在星海中隨意遨遊。
所以，擔任文化使者的，只能是機器人。
三十年前，藍星出了第一位星際聯盟星長。
三十年前，藍星派遣了第一位屬於自己的文化使者。
T12就是這樣，在藍星眾人的歡呼中，帶著整個星球的期望與忐忑，踏上了征途。
二
瞭望塔外是一片閃爍星雲，不同的恆星在遠進高低的不同方位散發著出了近乎相同的光。偶爾，這片神秘永恆的空間裡，會有一顆拖著銀綢般長尾的流星調皮地劃過。
T12的人形嘴角微翹，機械的聲孔中傳出規律，幾乎沒有起伏的聲音：“我會是第一個來自藍星，第一個近距離欣賞NO.155新時代系列行線上的璀璨的嗎？嗯，星長或許早就來過了，畢竟，他老人家愛逛來逛去，不知欣賞過多少風光，還說自己更愛他的家……“
T12陷入沉思時，飛船開始了第三次減速。
厚厚的大氣層和晶瑩剔透的結晶雲也擋不住這個星球珍珠般美麗的外形。
雖然，T12暫時沒工夫去欣賞。此刻，它正在搜索著進入指令檢索表，這往往是一個浩大的工程！
“第八十五萬三千零二十二號，搜索成功。”T12點擊了全系熒幕上一個醒目而無比熟悉又親切的“ Earth---Solar system---English”，然後開始填寫進入指令。
T12劃開頂上的“Pearl”星際標題：“哎，明明規定可以用任意語言的…星長真是個固執的人…”它一邊抱怨，一邊輕車熟路的輸入著字符……
Home planet: Earth，solar system.
Intend: Ambassador, for culture.
綠燈亮了，T12成為藍星曆史上第一個踏上有智慧體存在的行星的機器人。
三
那時正是下午，結晶雲如紅色的寶石，一陣風吹過，紫色的小生物成群而動，隨風遊蕩，拂過T12的身體，如藍星上用來裝飾的紫粉一般，閃著微弱卻亮眼的光芒。
當然，這顆星球的原住民就粘不上這種無處不在的微生物，就像他們的母星珍珠一樣，他們身上的摩擦係數太小了。T12看著這些這種如同得了怪病的紫點，不躲不閃，原諒他，畢竟他還沒有開發出“保持自己的形象”的認知。
不過，也許是因為這裡過於美麗，打動了T12的金屬腦回路。炫目的珍珠、可愛的生物、美麗的星球……，這一切成為了奇怪的旋律，穿插在嚴謹的計算中，竟然得出一個的結果就是永遠留在這裡，讓他像是死機一般的駐足在原地。
時間流轉，將近一個藍星年過去了（珍珠上的3小時=藍星1年），不知吹過了多少令人感到愜意的風。T12在田野上漫步，自始至終都沒有看到任何智慧生物，沒有收到任何聯繫的請求，但是聯絡器上卻清晰顯示這裡是珍珠人的首府……
屬於珍珠的夜晚，降臨了。
這裡並沒有熟悉的月球，取而代之的是漫天星野與神話般的銀河。在這個靜謐的夜晚，T12也學著藍星人，躺在搖擺的小草之上，合起使用了一天的雙眼。它摁下了暫停眼部功能的指令按鈕，只讓頭頂的3D攝像機繼續延時攝影，藍星上已經好久沒有看到過如此美麗的蒼穹了。
一個陌生又浪漫的夜晚又過去了。
T12雖然得到了可以直接拿下奧斯卡獎的延時攝影作品，但是，所有嘗試聯絡的信號波都不知去向。但可以肯定的是，所有信號波準確無誤的送到了某一珍珠人那裡。
這裡的一切都好似一幅無聲的畫，雖然很美，但絕不是價格不菲。
最終，T12得出，珍珠人沒有“交往“這一性格。
“珍珠這個星球本身是一個完美的世界，就像宇宙裡的伊甸園，但是卻充滿了孤獨。”T12在航行日誌上寫道，它給珍珠的備註是---落寞之星。
“不過，這不會停止我的旅行，我要繼續去看，宇宙更深處的風景。“
四
離開NO.155新時代航線，踏入NO.143新時代航線，T12來到屬於他的第13站——希爾塔雙子星。
一頭巨獸衝出汪洋，掀起一陣驚濤駭浪。
T12趕忙避開這個衝擊，笨拙的在海面上急速轉體。
“嘿，新來的吧？老船長都知道這傢伙傷不了你。看你這飛船是文化使者吧？歡迎歡迎啊。”T12接到了一段來自右前方一個大概30公里外的飛船的信息。
剛才那個巨獸的確嚇了他一跳，不過，收到別的飛船信息卻是意外之喜。
T12輸入一個和藹的微笑和一個捂臉表情，回覆給對方。
藍星曆史上第一次的與其他智慧生物體近距離交談，雖然回覆的只是兩個老掉牙的表情，畢竟T12被設置不要在一開始就過於“敞開心扉”。
對面飛船的射燈閃了幾下，就像藍星上兩輛車之間友好的鳴笛一樣，然後駛向遠方。
巨獸受到重力作用掉回汪洋之中，發出撲通一聲。
T12打開探測系統，雙子星之間的太空城和一輛輛運輸飛船盡收眼底，繁忙且平和。
此時，T12收到了一份來自希爾塔雙子星的問候語。
“希爾塔雙子星，在6000年前出現生命體，是第963個加入星聯的文明。被列入新時代航線前，我們就像是一個宇宙村莊，寂寞、無趣。後來第143號新時代航線在離我們母星10000公里的區域裡被劃定，這裡漸漸變得熱鬧起來，不過從未來過文化使者，我們歡迎你的到來。”附：推薦登陸地點：一號星J區55號。
由於，經歷過珍珠的教訓，T12在選擇星球時，額外注重交流，他希望能找到一個類似回家的感覺。
降落後，T12得到了一個嚮導和一間研究室，除此之外，它還擁有行動自由，但僅限在一號星內。
T12心道，這就足夠了。
東邊是一望無際的深藍海，背後是令人眼花繚亂的高科技世界。看來並不是所有的“村莊“都象徵著貧窮與落後啊。T12走近深藍海，看著一頭巨獸衝上雲霄，“如果藍星上也有這一幕，那這隻巨獸會不會總是象徵著征途呢，畢竟人們所仰望的天空就是我們的夢想啊。”T12默唸著，也不知是誰，給T12賦予了自言自語的功能。
這裡的重力大概是2.8g，在抬起雙腳時，T12總顯得有些“蒼老”。腳底是一片綠地，有些熟悉的海風吹過，淺灘上不少飛鳥在展翅翱翔。這裡有溫暖與熱情，有汪洋與藍天，有高級文明的通天之塔，更重要的是，這裡還仍保持著最淳樸的和諧與秩序。
T12與嚮導一起走入了深藍海岸旁的一座高樓，那座樓像是一座巨型的古老大炮，T12在數據庫中檢索出20世紀的大炮的圖案，外形匹配度80%。
霍金博士曾在《時間簡史》中寫道，自然選擇賦予我們推理的能力在探索完整、統一的理論中仍然有效，我們不會在追求真理的路上無緣無故就誤入歧途。
所有文明，至少是同形態的文明，大概都會有或多或少一樣的部分吧，這大概在我們都生活在同一個宇宙中的緣由。
嚮導帶著T12走向“大炮”中，微笑著道：“這是很老的觀光機了，就像是一個珍貴的回憶，回憶原來我們走過的那段往事。”在電磁彈射的作用下，嚮導和T12乘坐在一個透明的“炮彈”中高速飛向藍天，就像那衝出汪洋的巨獸。“那是一頭雲鯨，他們生在深藍海，卻似乎天生就不屬於海洋。天空才是他們的歸宿。”嚮導緩緩地講述著。
隨後，“炮彈”在自身的助推器幫助下成功在一個接收臺上降落——比起那座大炮，這個助推系統與接收臺明顯更加先進，似乎在一開始，兩者並不是同時建成的。T12被嚮導用低空反重力運載車載回了研究室。
T12驚喜的發現，這裡也有愜意的晚霞。只是“太陽”變大了許多，中間是一個黑色的球擋住了一部分刺眼的光芒。
相似的飛船，藍色的天空，壯觀的“大炮”甚至好客的性格，都暗示著無論文明身在何方，他們總有相似之處，就像是失去聯繫的姐妹一般。
此時研究室的門打開了，是嚮導。
“抱歉，晚上我們都不能繼續陪著你了，希望你能玩的開心。哦，對了，這是我們的一個小小的紀念品，送給你。“嚮導將一個精美的小盒子，放在T12的研究臺上。
T12打開盒子，發現裡面是一塊這個星球的特殊的石頭：“謝謝你！我很開心！離開的那一刻，我會不捨得的。“
嚮導離開後，T12開始記錄今天的筆記。
蒼茫寰宇，或許只是分隔了往來。浩瀚星海，好似只是改變了模樣。
探索之心的藏寶圖總是存在通關之路。
文化之歌的主旋律似乎不無相同之處。
我度過了普通卻不凡的一天。人類第一次能夠體會到其他文明的“風土人情“……
寫著寫著，T12發現突然靜的出奇，它本沒有晚上活動的打算。不過，T12的程序中也被加入了“好奇”的元素。
T12拉開了門，外面沒有人。
他走出研究室，向著工業區走去，那裡仍然燈火通明。
T12調皮的一笑，走向自己的飛船。
二號星不涵蓋在自由行動權中，所以，T12打開了隱形駕駛系統。
作為文化使者，T12擁有星聯的最高配置飛船，躲過雷達監測不成問題。
它有些內疚自己的行為，就像一個小偷，不夠光明正大。不過，當他決定終止這次行動時，他發現自己的飛船已經被監視了，雖然級別不高，卻十分隱蔽。
幸好它打開了隱形與幽靈駕駛狀態。
仔細想來，這一切都是怪怪的。
靜謐的夜晚、燈火通明的工業區，卻沒有人煙。
他們想掩飾什麼呢？
T12將目的地設在了不遠的二號星。
那是個很普通的星球。
但是，當T12降落後，石頭與石頭之間，湧動的地底岩漿，讓T12立馬明白這一切都是因為什麼。
一個個大石上，坐著一個個拴著鏈子的人。
這裡，整個星球，都是監獄。
T12向一個人靠近，打開自己的翻譯系統，那個人看到它並沒有多少驚訝，反而透露著憐憫。
T12自己先開了口：“你們都是犯人？“它說得很簡短，沒有多大的情緒波動。
那人反而驚訝了,“你竟然不是犯人？那，趕快走吧……這裡沒有你可以得到的。”
“我是文化使者。”T12直接透露了自己的身份。
“哦，這樣啊。這裡有一個現代化、和諧的文明，可是都是虛無的！”那人稍作停頓，繼續道：“運轉這樣一個文明的背後，是殘酷！是血腥！那個大炮，你應該看見了……之前，所有犯了任何小錯誤的人，都被大炮打到這裡。能降落的，屈指可數吧……降落了的，不都在你眼前了麼……”
“你們都做了些什麼呢？”T12表示了自己的疑惑。
“沒什麼，小錯誤，但也是…大錯誤了。”然後那人轉身離開了，沒有任何要求。
“記住，美好的表象的背後，要麼只是一個投像裝置，要麼就是血腥的法律……”那人的聲音迴響著。
T12最終也不知道那人犯了什麼錯。
這個星球的人就像雲鯨一樣，嚮往天空，只不過他們就算心嚮往之，地獄與監牢卻是他們的歸宿。
T12不想回去見嚮導。
他發了一條消息說自己被母星緊急召回了。
走的時候，突然想起還忘帶了那個紀念品。
五
離開新時代航線之後，T12又去了很多地方。
他的航行記錄中多了許多的寶貴的資料。
然而，T12已經不再渴望找到令人們所崇拜的文化了。
有時也會遇上令人驚訝的文化，但也不過是死水波瀾。
直到那一次，T12被攻擊了。
攻擊者屬於“宇宙流氓”組織，他們不顧一切偽裝自己，將自己變得熱情、有經典和完整的樣子，不停召喚使者。
即使，T12的分析系統很全面，但還是中他們的圈套。
在進入該恆星系時，T12預警系統開始報警，電磁干擾接踵而至，T12趕忙切換為手動駕駛，但是流氓組織的準目標干擾系統成功的植入了T12的大腦。
這是史上第一次文化使者遭遇攻擊。
宇宙那麼大，但這個“第一次”，卻落在藍星頭上。
後來，藍星又成為了另一件“最後一次”的經歷者——文化使者被徹底取消了。
主要原因或許是星聯見證了T12的執著，為了尋找自己的夢中的家，跑遍新時代所有航線，最終卻連自己真正的母星都無法看到。
T12在程序完全混亂之前，在自己的飛船上見到了久別的星長。
冬眠過無數次的星長在這麼多年後，也只是一副年近花甲的樣子。
“是您嗎……”T12有些不敢相信。
“是我。“星長穩重的聲音傳來。
“我…沒有完成任務…沒有找到我們滿意的…“T12的程序有些混亂，說了一半就戛然而止。
“不，你做的很好……離開的時候，你是大家的榮耀，現在，你還是會以英雄的姿態，走上藍星的土地的。“
“為..什麼？“
“因為，你的一生詮釋了什麼才是家。讓所有人明白，只有茫茫星海之外的浪子，才能體會到家的味道。“
“藍星…都還好吧…”
“很好。科技沒怎麼進步，不過在知道你的經歷後，這個世界，這個星系，沒有亂過。”
T12轉頭看了看窗外的寰宇，一切都是原來的模樣。
“‘文化使者’在某一天，還會出現的……而我的一生就是一個詞。”
“mediocre“
“陳述句…星長越來越瞭解我了。”
在可觀測宇宙中，T12去過無數的星球。
最終，唯一永恆的是他出生時的家，其它所有的地方都只能稱為臨時借宿與休憩的旅店。
“還是藍星好。“T12說出了自己一生中最後的一句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