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無常-心有千結卸紅妝(上)

文丨林巖

黑無常-心有千結卸紅妝(上)

我原本是個人,一個有血有肉有感情的人,但人總是要死的,只是很不幸,我死得很年輕。

我記得那天被一個老人(原諒我叫他人,他實在不像是鬼)帶到陰間,我其實不怕死,但我不想死,我求他讓我回去,我有很重要的事要做,有很重要的人要見。他除了搖頭和嘆氣,一言不發。

我苦苦哀求,我罵他打他踢他,無論我怎麼說怎麼做,他仍舊無動於衷。他看起來如此慈祥,卻又如此鐵石心腸。我終於累了,罵不動也踢不動。

他說,有些人愛過了就該忘了,有些事錯過了就該放了,太多不值得的東西,不要去勉強。

呵!陰間都那麼無情無慾嗎?如果是,為何我做鬼了還是忘不掉生前的事呢?我不信,我不信有人或者鬼能夠真的忘記,可以真的放下,他們不過是做了一個自欺的選擇而已。

“世人執念太深,做鬼也放不下,可憐,可憐!”老人邊說邊搖頭。

我定定地看著他,“你告訴什麼是執念?”

“世間多苦,見色而妄,見錢而貪,見食而欲……此類種種,都是苦之根源。凡七情六慾者,皆是執念。”

“呵呵……”我一聲苦笑,反問他:“那豈不是做一塊石頭最快活?”

老人揹著手,抬頭望向遠處,緩聲說:“你道石頭無情苦,卻不知它何以屹立千萬年。”

老人的話對我來說沒有什麼意義,我並不想聽這些,我只要去見一個人——或者人已成了鬼。

“他如今已擺脫煩惱,你還要去打擾他麼?”老人手指在空處一圈。

“這……他……他……”我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景象,一下跌坐在地。

老人看著我,繼續說道:“姻緣前世,莫非天定,人有人路,鬼有鬼命,你明白了麼?”

我悽然一笑,抬頭望著老人,“看來這是天意,是天要如此?”

老人沒有回答我的話,問我:“你可願放下前世?”

“我為什麼要放下前世?”我反問他,“已然如此,我為何要放下,做一個孤魂野鬼又有什麼不好?”說著,我朝著遠處望去,似乎看見了那個熟悉的身影。

老人嘆息了一聲,“你尚未入鬼籍,留在此間恐有不妥……”

“謝謝你的好意,我心意已決。”我想明白了,不做人不做神,就做只鬼吧,沒什麼不好。

我的孤魂野鬼之旅只過了三天。

當牛頭馬面看到我的時候,我就知道完了,他們不費吹灰之力就抓住了我。

按照陰司律例,對於抓獲的孤魂野鬼,首先要查明身份,再考察其生前事蹟,有作奸犯科為非作歹的就要罪加一等,沒有的也少不了一頓棍棒。

被押往陰司的途中,我被救下了,那個熟悉的老人救下了我。

“鬼師!”牛頭馬面恭恭敬敬地施禮。

“恩。”老人微微一笑,“二位陰差這是要去何處?”

“稟鬼師,這隻小鬼不知何故四處晃盪,卻被我等遇見,就此拿獲。”

“好,好,二位辛苦。老夫正要去見此處城隍,不如將其交付與我,也不妨礙你等公幹。”

牛頭馬面走了,老人——鬼師鬆開我身上的押鬼繩,卻一句話也沒說,輕輕邁著步子走了。

我見牛頭馬面對他畢恭畢敬,知道他身份一定很尊貴,急忙跟在後面。

直走了一炷香的事件,鬼師突然停住,回頭看著我。

“我……我……”我一時沒反應過來,想了半天的臺詞全忘了。

鬼師的眼神很慈祥,卻帶著一種難以形容的魔力,似乎可以一下看透鬼心。見我不說話,他先微微一笑,才道:“你知道我的身份,有求於我是不是?”

我點點頭。

“無情不似多情苦,莫把皓首作白頭。”鬼師似乎想起了什麼,旋即正色道:“我知道你所求之事,我可以答應你,但是……”

我急忙連連答應,生怕鬼師反悔。

“你連我要說的事都不知道就同意了?”

我堅定地說道:“無論什麼條件我都答應。”

“我要抹去你的前緣舊事,你也答應麼?”

我想起生前的事,再次流下淚來,咬緊牙齒把頭狠狠地點了一下,“只要鬼師答應我一件事……”

“無救,無救……”

我睜開眼,眼前浮現出熟悉的臉,“鬼師。”

“以後你就叫無救吧,從前的名字忘了也罷。”鬼師對著我說。

“無救,無救,範無救。已經我就叫無救,謝謝鬼師。”

“叫我師父吧,等你學藝有成,我帶你去見你師弟。”鬼師捻著又長又白的鬍子微笑著說。

約莫一年光景,我學會了師父教授的功課,按照他的意思,我該出山了。

師父說我的樣貌不適合執行差事,他給了我一顆藥。

一吃下肚,劇痛很快湧遍全身,我感覺自己的骨頭像是要穿破皮膚一樣,瘋狂地伸長。我痛得在地上翻滾,直持續了一個時辰才停下。

“師父……”話一出口,聲音也變了,又粗又大。

“無救,你看。”

師父話音剛落,我面前出現了一面巨大的銅鏡,鏡中鬼身材高大威猛,衣衫破爛,面如黑炭。我吃了一驚,手一抬,卻見鏡中鬼也做出一般動作。是因為剛才吃下的藥麼?我轉頭用詢問的眼神看向師父。

他點點頭。

我仔細端詳鏡中的自己,面色黝黑,眼如銅鈴,眉似堆山,肉鼻懸膽,闊口盆傾——我竟成了如此醜陋的一個黑鬼。

師父說紅粉枯骨,皮囊只是表象。我理解師父的苦衷,他是我在陰間認識的第一個鬼,他說的話我都信,有時候信任只是一種感覺,並不一定非要什麼載體。

師父帶我去找白無常,看到他的時候我差點笑出聲。像我這樣又黑又醜的鬼在陰間已經是極品了,沒想到他竟然比我還要醜,臉白得就像抹了三斤脂粉,又細又長,偏生還吐著一條一尺多長的紅色舌頭,要多滑稽有多滑稽。

“師父。”白無常看了我一眼後就沒再理我,對著鬼師施禮。

“必安,我來介紹一下。這是你師兄,無救。”

“師兄?”白無常驚呼出聲。

師父見他詫異的眼神,解釋說:“雖然必安學藝在前,但為師認識無救更加早些,並且你們和我師徒緣分早已註定,所以說無救是你師兄。”

“師兄好。”白無常看起來不大情願,但還是先向我問好。

“師弟好。”我也急忙回禮。

“你們以後就一起執行差事吧。必安,無救剛來,不熟悉的地方你要多加備說。”

“是,師父。”白無常口中答應,眼神卻賊溜溜地往我這裡瞅。

“怎麼突然之間,冒出來你這麼個師兄?”師父走後,白無常圍著我轉了一圈,狐疑地問。

“師父如此說,那自然不會是假的。我還奇怪多出來你這個從沒見過的師弟呢。”我被他瞧得有些彆扭。

“雖然叫你師兄,但你新來,以後做事可要聽我的。”白無常一副瞧不起鬼的樣子。

“沒問題!”

白無常沒想到我這麼爽快就答應了,正詫異間,我繼續說道:“除非,你告訴我你這舌頭是這麼長的?”

“你……”白無常突然暴怒,我的話似乎揭開了他的傷疤,他二話不說,哭喪棒一個橫掃向我打來。

我縱身一跳,很輕易躲開了他的一招橫掃千軍,嘲笑道:“師弟,你就這點本事麼?”

白無常更不打話,鬼腳一蹬,身體突然竄起,左手一揚,勾魂爪直奔我的脖子。

“哈哈,你有我也有。”我手一揮,勾魂鎖應聲而出。爪鎖碰撞發出一聲金屬撞擊聲。我也抽出哭喪棒,足下一點,棒尖直向白無常心口戳去。

白無常一格,兩人同時躍開。

“師弟,師父剛走,你就這樣對師兄可不對!”我笑著說,想逗逗白無常。

“以後,我的事,你別亂問。”白無常冷冷道,聲音冰得像寒冬早晨的冰霜。

“哦。”我訕訕地一笑,他看起來似乎不近鬼情,我卻沒來由地莫名心疼。

敬請期待續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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