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我媽媽小時候處於文革，一個班的學生都在批鬥老師，在牆壁上貼滿了老師的大字報。我媽後來回憶說，那些大字報上很多字都是錯的，因為文革裡學生都是半天勞動、半天學習，根本學不到東西，連大字報上的幾十個字都有好幾個錯別字。我媽還說，我姥爺總是告誡她：
“檢舉揭發別人，或者落井下石是非常惡的事，你不要去做。”
我媽媽那一代人吃了很多苦，高中畢業就沒有學上，只好當民辦老師。這麼多年下來，都是秉持我姥爺那句話做人做事，一輩子小心翼翼，但生活依舊很不容易。到我這一代，時代稍微好一點，能遇到的算大事的，911事件、非典、汶川地震、新冠病毒。
我還記得911那年，發生的時候，我在看意大利二戰電影《美麗人生》，電視突然轉到冒著濃煙的美國五角大樓，我並不知道這是什麼？只是當時一股愛國情緒從心底油然而生，後來我才知道這是愛國主義。
當時我覺得本拉登是這個世界上的英雄，當時的世界，其實也像我一樣幼稚而愚蠢，至少在中國，出門講到美國五角大樓，所有人都是興高采烈，像過大年一樣。
很多年後，隨著年齡增加，讀的書多了，對很多的事情的理解都不一樣，也知道了當時那種情緒是愛國主義，才知道世界從911那年開始，世界變成了另外一個樣子，是一個平民走在路上，都可能被炸彈炸死，身首異處，孩子附在父親的屍體旁，失聲痛哭。
後來的世界，大家都知道了。
整個世界用了差不多20年都在對抗恐怖主義，直到現在，恐怖主義依然是破壞和平的重要力量，不單是在美國、還是歐洲、即便在中國，恐怖主義都以滅絕人性的方式，對平民進行肆無忌憚地屠殺。
這讓我對當時自己油然而生的“愛國主義”心感慚愧，這個慚愧來自於對他人生命的褻瀆和對自己學識不夠，急於下判斷的廉恥。後來，我讀到歌德在《浮士德》裡的一句話：
人變得真正低劣時，除了高興別人的不幸之外，已無其他樂趣可言。
頓覺自己真是淺薄而無知，當年的我真是面目可憎，非常可恥。
02
2020年10月2日，在國慶八天樂期間，美國總統特朗在推特上正式宣佈自己和妻子罹患新冠病毒，準備隔離。
在微博上，我看到很多人普天同慶，歡呼雀躍、祝福早死，還有人說特朗普這麼著急為我們送國慶賀禮。這讓我突然想起911那年，不少人鼓掌歡呼，還有不少人在遺址上豎著大大的V字拍照，還有很多人在一次次美國的槍殺案後，鼓掌歡呼。
在別國一次次的災難中，總有一些人幸災樂禍，他們內心像毒瘡一樣，越來越大，越來越惡臭。
我的理性會告訴我，我們很多的行為其實真的很沒必要。
詛咒特朗普，就很沒必要。
美國45任總統裡，不管是二戰時的羅斯福總統，還是被槍殺的肯尼迪總統，還是布什家族，或者是41年前中美建交的尼克松總統。特朗普大概是我最不喜歡的總統，他的言行和表演方式，都與歷任總統魅力相比，相去甚遠。但這並不是我們詛咒他的理由，因為詛咒毫無意義、也毫無價值、並且違揹人道主義，除了能夠得到一些幸災樂禍的虛偽開心，我們還能得到什麼？
特朗普罹患新冠病毒，是美國這一任政府的執政不力，執政不力的政府，即便當權者也會身患病毒，這是病毒給予各國的啟示。
除了特朗普之外，我們眼中還要看到726萬罹患新冠病毒的美國平民，其中20萬人在這年喪生。他們和當初的我們一樣，同樣生活在恐懼和疲憊之中，同樣生活在無力和等待救援之中。
就像雨果所說在絕對的革命之上，還有絕對的人道主義。我們應該通過特朗普看到美國平民遭遇的一切，如果人道主義這個基礎喪失，取而代之是對別國或者別族遭遇的不幸和苦難，冷嘲熱諷、幸災樂禍，那麼有一天，這種基於別國和別族的同仇敵愾，總有一天也會將仇恨對準同胞，向著本國的民眾冷嘲熱諷甚至大開殺戒。
人類歷史上，幾乎所有的暴政，無論是當初的希特勒，還是紅色高棉不斷利用柬埔寨對越南的仇恨，一切災難都是如此。當仇恨在人們心中生根花芽，人們也就會慢慢遺忘人最寶貴的尊嚴，仇恨會將人們帶向未知地，總有一天，仇恨定會調轉槍頭，對準自己的親朋好友。接著，是不斷重複上演的悲劇統統變成日復一日的生活。
況且，即便特朗普病情惡化，也並不意味著美國政府會就此改變對華策略。這是國際時局，中國經濟體量，已對美國構成威脅，這是事實。大選之後，即便拜登當選，美國對華策略都不會有大的改變，對於中國而言，如何直面現實，成功闖關才是未來很多年必須要做的事。
同樣，悲憫特朗普也沒必要。
一個大洋彼岸的中國平民去悲憫超級大國總統的病情，怎麼說，都覺得有點可笑吧。一個在本國住不起醫院的人，去操心美國最高領導人的就醫問題，怎麼看，都覺得有些諷刺。普通人，不管職業貴賤，都不應該輕易站在權力的一邊，輕易為權力辯護，不管是本國的，還是他國的權力，普通人都應該有對權力保持幾分警惕，不輕易為權力的擁有者去辯護，這是人的尊嚴。
還有覺得特朗普罹患新冠病毒是中國的“國運”，這也很沒必要。
那些張嘴閉嘴就談論國運的人，我都覺得是智識上的懶惰者，沒有思辨能力，也沒有足夠的知識背景做支撐，只能把說不清楚的東西統統歸於國運上升和下降，好像國運是自己家小區的電梯，這也非常可笑。
我們要透過特朗普罹患新冠病毒，去思考一些更深刻的問題，要以人類走過的路，當成自己走過的路，去思考一些更深的問題。特朗普罹患新冠病毒是一件超級大事件，比你我目前看到的事件還要大出很多，以至於，大到現在我們都無法預估這個事件的後續影響。
從昨天開始，大宗油價的跌落、美國股指期貨暴跌，其他市場的股市一樣暴跌，原油等大宗商品也是暴跌。如果特朗普在短暫時期內，不能康復，那麼勢必會帶來世界經濟體系短暫時間混亂。 如果特朗普接下來康復比較快，市場會重新迴歸平靜。但如果特朗普接下來病情加重，全球市場將再次迎來超級風險。
每一個經濟暴跌，都會威脅當下的世界經濟，這個世界經濟體系，當然包括我們中國在內。常識告訴我們，沒有一個國家在全球化的今天，還能夠成為一個自給自足的孤島，更沒有一個國家可以靠著“內循環”就可以實現經濟轉運，這不符合二戰之後的世界經濟規律。
再來端視一下整個世界，歐洲經濟的多年增速緩慢，加之依然嚴重的疫情，許多國家高失業率，整個歐洲像是一塊發黴的奶酪，外表是老派資本主義的高貴，而內裡則是沒有生機的經濟。日本社會是低欲社會，經濟增長速度很慢，印度的情況更加悲觀，6000萬人感染新冠病毒，只能通過製造中印摩擦，轉移國內矛盾。
2020年，疫情讓整個世界看上去一片漆黑，世界割裂成一座座難以自持的孤島。疫情之後，世界會走向哪裡？中國會走向哪裡？世界會不會加速變化，還會不會互相合作，各種矛盾會不會迅速激化？一切都是未知。也沒有人能在短時間內，給予世界重要的經濟啟示，至少目前，我沒有看到一個經濟學家先知般的見解。
對於任何一個國家來說，疫情之中，每一件事都是棘手的，都意味著巨大的考驗。
這都是我想說的，我之所以不加入歡欣鼓舞的序列，不奉陪你們樂以忘憂，都因為我不想再看見2001年9月的自己，因為那樣非常可恥，並且面目可憎。
關於作者：
牛皮明明，青年作家，著有《在裂縫中尋找微光——文化大師的風骨和溫度》
公眾號“牛皮明明”的創辦者，“牛皮明明讀書俱樂部”發起人
代表文章：《年少不懂李鴻章，讀懂方知真中堂》、《若覺人生無作為，願君讀讀黃公望》《中國武俠90年》、《中國相聲180年》《和100年那代猛人相比，我們這一代年輕人怎麼這麼乖啊》《當你們談論方方時，我看到的卻是80年代的作家去哪了》《某些時候，活著就是一切的哲學》、《疫情之下，我最感動的是民間互助，最傷心的是中國精英的消失》《80年代人的生猛，是現在年輕人不曾有過的叛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