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暴,離我們有多遠?

美國百老匯音樂劇《芝加哥》裡面,有一個著名的選段是幾個殺死丈夫或男友的女囚在監獄裡,恣意飛揚地講述自己原

因各異的殺夫故事。

今年11月,這個選段經過重新編排和演繹之後,更名為《天朝渣男圖鑑》,引起了社會各界的熱烈討論。

家暴,離我們有多遠?

有人說,相比於《芝加哥》所表現的女囚們的“就算被審判,也絕不會低頭”,《天朝渣男圖鑑》裡面的殺夫女犯們,

更像是一種走投無路之下的同歸於盡。

無獨有偶,在2005年,CCTV的新聞調查欄目播出過一個特別節目,名稱是《沉默在尖叫:女子監區調查》,記者是柴靜

。她採訪了十一個殺夫女犯人,想知道她們是怎麼走上絕路的。

家暴,離我們有多遠?

2011年,還是柴靜,在李陽家暴事件鬧得沸沸揚揚的時刻,採訪了位於風口浪尖上的李陽和他的外籍妻子kim。

這兩個事件看起來似乎並沒什麼聯繫,但是事件中的女性們都在常年遭受來自丈夫的、危及自己和孩子生命安全的家暴

行為。甚至她們的一些遭遇,依然能在現在的案件中看到。

當家暴在近期再次成為熱議的話題,再來回顧這些明明發生在十幾年前、卻常用常新的家暴案例,則更讓人感到後背生

寒。

沉默在尖叫

——殺死施暴者的女人們

文 | 柴靜

摘自《看見》,內容有刪減

我站在安華的家門口。院子裡碼放著幾百只空酒瓶子,一半埋在骯髒的雪裡,全是她丈夫留下的。

臥室三年沒有人住了。大瓦房,窗戶窄,焊著鐵條,光進不來,要適應一會兒,才能看見裂了縫的水泥牆。綠色緞面的

被子從出事後就沒有動過,團成一團僵在床上。十幾年間,這曾經是一個男人和一個女人生活最隱秘的地方。所有的事

情都發生在這裡。

家暴,離我們有多遠?

她從不反抗,直到最後一次。

她刺了他二十七刀。卷宗裡說,地上、牆上全是血跡。警察說,死者死的時候還被繩子捆著,“渾身是血,血肉模糊。

很多殺人案件,都是一刀致命,像這樣的情況,確實不多見”。他說死者眼睛睜得很大,臉上都是“難以相信”的表情

風聲讓空屋子聽上去像在尖叫。

1.

在“東方時空”時,我看過法學會的一份報告,各地監獄女性暴力重犯中,殺死丈夫的比例很高,有的地方達到百分之

七十以上。每一個數字背後都是人——男人,死了;女人,活著的都是重罪:死緩、死緩、無期、無期、無期……

家暴,離我們有多遠?

這是我心裡幾年沒放下的事。

做完《雙城的創傷》後,我有一個感覺,家庭是最小的社會單元,門吱呀一聲關上後,在這裡人們如何相待,多少決定

了一個社會的基本面目。

家庭是人類生活最親密的部分,為什麼會給彼此帶來殘酷的傷害?這是個很常規的問題。但愛倫堡說過:“石頭就在那

兒,我不僅要讓人看見它,還要讓人感覺到它。”

我想感覺到人,哪怕是血肉模糊的心。

2.

但安華想不起殺人的瞬間了。“五年了,我也一直在想,但想不起來。”她說,四方臉上都是茫然。

她穿著藍白相間的囚服,一隻眼睛是魚白色,是出事前幾年被丈夫用酒瓶砸的,啤酒流了一臉,“瓶子砸在眼睛上爆炸

了,一下就扎進去”,眼珠子好像要掉下來了。

她當時沒有還手。

她被打了二十年,忍了二十年。她說不知道最後怎麼會動手殺人,那二十七刀是怎麼砍下去的,一片空白。“我可能是

瘋了。”她說得很平靜。她在法庭上沒有為自己作任何辯護。

家暴,離我們有多遠?

村子裡七百多人聯名請求法院對她免於處罰,死者的母親就住在緊挨著他們臥室的房間裡,八十多歲了,為她求情:“

她是沒辦法了,沒辦法了呀。”

我問:“他打過您麼?”老人說:“喝醉了誰也不認,一喝酒,一喝酒就拿刀,成宿地鬧。”

3.

小豆用鐵棍把丈夫打死了,打在腦袋上,就一棍,他連擋都沒擋,大概根本沒想到。

她被判死緩,已服刑八年,但她始終不相信他死了。

她有一張尖細的青白色的臉,眼睛微斜,一邊說一邊神經質地搖著頭:“他不會死的。”

我愣住了:“什麼?”

她說:“他還沒把我殺死。我死了他才能死。我沒死他怎麼能死呢?所以我不相信他會死的。”

家暴,離我們有多遠?

她十五歲時嫁給他,相親的時候,他瞪著眼睛看著她:“你嫁不嫁?”她從第一眼就害怕他:“一回到家他就好像審你

似的。他不允許我跟任何男人說話,和女的說話也不行,我自己的家人都不允許,老擔心別人挑唆我不跟他過。他就會

對我動手。”

“用什麼打?”

“皮帶,鞋底子。不聽話把你綁起來,拿皮帶’溜’。”

皮帶抽在光的皮膚上,噗的一聲,她被吊著,扭著身子儘量讓他打在背上,儘量不叫,怕別人聽見羞恥。他從不打她的

臉,打得很冷靜,反正夜還長,噗,噗噗。

結婚八年,她從來沒穿過短袖衣服,不能讓別人看見身上的傷,她最怕的不是打,而是不知道什麼時候來。晚上睡著睡

著,脖子一冰,是他把刀子放在她脖子上,揪著她的頭髮往後拉,把整個脖子露出來,她只能盯著屋頂,叫不出來,不

斷嚥著口水,等著他會不會割下來。“要不就突然給你一瓶子藥,喝吧。”

“都不為具體的事情嗎?”我問。

“他說你別管為什麼,因為你長大了,你死吧。”

她抬起恍惚的眼睛,問我:“我長大了就該死嗎?”

家暴,離我們有多遠?

4.

採訪的十一個殺夫女犯中,只有一位沒有說殺人的原因。我去她孃家。她姐把我拉到一邊,遲疑再三,對我說:“你不

要問了,她不會說的……她為什麼要殺他?因為出事那天,他赤條條去了兩個女兒的臥室。”

“什麼?”

她姐緊緊地扯我衣服:“不要,不要出聲。”回身指給我看臥室門上,深綠色的荷葉扣像是被撕開了,只剩一個螺絲掛

著,懸在門框上。“這是那個人撞壞的,他把我……”她沒說下去,如果不是這個傷口一樣的荷葉扣,和這個四十多歲

的女人臉上慘傷羞恥的表情,我很難相信這是現實。

院子裡,上百隻翠綠的酒瓶子直插在深灰的髒雪裡,烏黑的口森森朝上,是這個男人曾存在的證據。

這些女人結婚大都在七十年代,沒受過教育,沒有技能,沒有出外打工的機會,像栽在水泥之中,動彈不得。安華也求

助過村書記,村裡解決這件事情的方式是把她丈夫捆在樹上打一頓,但回家後他會變本加厲地報復,別人不敢再介入。

婦聯到了五點就下班了,她只能帶著孩子躲在家附近的廁所裡凍一夜。

全世界都存在難以根除的家庭暴力,沒有任何婚姻制度可以承諾給人幸福,但應該有制度使人可以避免極端的不幸。

家暴,離我們有多遠?

在對家庭暴力的預防或懲戒更為成熟的國家,經驗顯示,百分之九十以上的家暴只要第一次發生時干預得當,之後都不

再發生。警方可以對施暴者強制逮捕,緊急情況下法官可以依據單方申請發出緊急性保護令,禁止施暴者實施暴力或威

脅實施暴力,禁止他們聯絡、跟蹤、騷擾對方,不得接近對方或指定家族成員的住所、工作地點以及一切常去的地方,

這些政策向施暴者傳達的信號是:你的行為是社會不能容忍的。

但直到我們採訪時,在中國,一個男人仍然可以打一個女人,用刀砍她的手,用酒瓶子扎她的眼睛,用槍抵住她的後背

,強暴她的姐妹,毆打她的孩子。他甚至在眾人面前這樣做,不會受到懲罰——只因為他是她的丈夫。

人性裡從來不會只有惡或善,但是惡得不到抑制,就會吞吃別人的恐懼長大,尖牙啃咬著他們身體裡的善,和著一口一

口的酒嚥下去。

最後一夜,“血紅的眼睛”睜開,人的臉也許在背後掙扎閃了一下,沒有來得及尖叫,就在黑色的漩渦裡沉下去了,暴

力一瞬間反噬其身。

5.

她們都說:“最後一天,他特別不正常。”

小豆說:“好像那天晚上不把我殺死,他絕不罷休。”

“你怎麼感覺出來的?”

“因為他看著表呢。”

“這個動作怎麼了?”

“給我一種感覺就是,他在等時間。那時候我記得特清楚,四點五十,天快亮了。他說:嗯,快到五點了。他說你說吧

,你自己動手還是我來動手?”

“你那天晚上看他的眼睛了嗎?”

“我看了。他的眼睛都發直了,血紅血紅的,一晚上了。”

她有過一個機會逃掉,拉開門想逃到孃家去,被他用刀抵著後背押了回來。她把心一橫:“是不是我死了就算完了?”

他說:“你姐姐、你父母、孩子,我一塊兒炸了他。”

“我當時想,我一條命還不夠嗎?我跟他生活了八年,還不夠嗎?我就順手抄起棍子打了他。”就這一下,她都不知道

自己使了多大勁兒。打完之後,小豆不知道他死了:“我說怎麼出血了呢?我還擦了擦。”

家暴,離我們有多遠?

她擦完血,抬頭看了看錶,對倒在床上的人說:“真到點了,五點了。你睡吧,我上法院跟你離婚。”她就抱著孩子走

了,後來,她是在法院門口被抓住的。

“你這麼多年來反抗過嗎?”我問她。

“沒有,從來沒有反抗過。這是最後一次也是第一次。”

6.

燕青拿起的槍是她丈夫的,他在一家煤礦當私人保鏢。

他喜歡玩槍,有次子彈沒拿好,有幾顆掉在地上。他撿起了一顆,上了膛,拿槍口指一指她:“我喊一二三,你撿起來

。”她懷孕七八個月了,扶著肚子,半彎著,把沙發底下的子彈一粒一粒撿起來。他端著槍,對著她的背。她說:“我

認為他肯定會開槍的,我覺得我馬上就會聽見槍響。”

他要她生個兒子,“他說他的老闆沒兒子,我們錢沒有他多,我們一定要有個兒子氣氣他。他明確地跟我說,咱們要生

一個女兒就掐死她吧。我說那是畜生乾的事兒。”

家暴,離我們有多遠?

她生了個女兒。第二天,“屋裡很暗很暗,就一個小紅燈泡。他說你給我五分鐘的時間。他的神情很古怪”。

“什麼神情?”

“我說不出來,我就感覺我和孩子都完了。他衝著孩子真去了。我就拽他,我拽他,他把我一下子打一邊了。我看他的

手衝孩子的脖子去了,我就拿起了槍,我就給了他一槍。”

她說這種情況下,沒有第二個選擇。

“你的判決結果是什麼?”

“無期。”

“無期的意思就是你的一輩子?”

“為了我孩子,我死我也值。”

家暴,離我們有多遠?

7.

找了很久才找到安華的兒子。他十九歲,終日不回家,也不說自己吃睡在什麼地方。我帶他和他妹妹去了探視室。兩個

孩子看見穿著囚服的媽,老遠就哭了,一邊走一邊像娃娃一樣仰著臉喊“媽,媽”。

女警過來敲一敲玻璃:“坐下,拿起電話說。”

女兒說:“媽,媽,我們聽你話,你早點回來啊。”

兒子把頭紮在胳膊裡,哭得抬不起頭,女兒對著電話喊:“媽,他說天天想你,他整夜睡不著覺,他說俺出去找你去,

他說去找你,他說他想你。”

媽媽把手往玻璃上拍:“傻孩子啊,你上哪兒找媽媽啊?我知道媽媽需要你,你也需要媽媽。”

兒子把頭磕在玻璃上:“媽,你不要哭了。”

媽說:“不管咱再苦再難,咱要堅持下去,熬下去,聽見了沒?”

兒子說:“聽見了。”

旁邊的女警背過身,用警服的袖子擦了下眼。

8.

我想了解這些死去的男人,但是每家的老人都燒燬了跟死者有關的照片。從沒人跟孩子們談起父親,被母親殺死的父親

家暴,離我們有多遠?

我問孩子:“有想過他嗎?”“有。”

“想念什麼呢?”“他笑的時候……他給你一個微笑的時候,簡直就像把世界都給了你的那種感覺。”

她臉上的傷痕,是父親用三角鐵砸的,就在鼻樑和眼睛之間。

我找到了小豆丈夫的哥哥,問他有沒有弟弟的照片。這個男人嘆口氣,從門後邊拽出一把笤帚,舉起來,往中間那根粗

房樑上一掃。飄下一張身份證,他拿抹布擦一下遞給我,眼睛一溼:“看吧,八年啦,沒捨得扔,也不想看。”

我很意外,這不是張兇惡的臉,這是一個看著甚至有點英俊的男人,笑容可掬。

我問安華的孩子:“你知道你爸爸為什麼會這樣總是喝酒,總是打人嗎?”“不知道。”

“你覺得他除了暴力之外,有沒有其他能跟別人交流的方式?”“喝酒。”

他們幾乎都是村子裡最貧窮的人,幾乎都酗酒,喝的時候咒罵賺了錢的人,回家打老婆孩子。有人說:“這些人,只是

農村的失敗者,城市裡沒有。”

9.

二〇〇〇年我在湖南衛視時,主持過一個“年度新銳人物”的評選,“瘋狂英語”的創始人李陽當選,節目散後,他在

大巴車給滿車人講笑話,內容不記得了,但車內大笑的活力和氣氛還記得。

十一年後,他的美籍妻子Kim在網上公開遭受家庭暴力的照片:體重九十公斤的李陽騎坐在妻子背上,揪著她的頭髮,

在地上連續撞了十幾下,頭部、膝部、耳朵多處挫傷。

家暴,離我們有多遠?

當天他們爭吵很久,Kim是美國人,原來是“瘋狂英語”的美方總編輯,結婚後在北京帶著三個女兒,兩年來她的駕駛

執照過期,教師執照作廢,母親在美國病了,要帶孩子回去探望,但李陽全國各地演講,說他沒時間陪著她辦手續:“

我一個月只回來一兩天,不可能辦好這些事情。她覺得我不能感受她的感受,我在外面這麼跑,冒生命危險,女人應該

隱忍一點。”

“這個說法是不是太大男子主義了?”

他打斷我:“大男子主義也是這個文化給我的,不是我自己要大男子主義。”

吵了數小時後,他大喊“閉嘴”。Kim說:“我生活中所有的東西都是你控制,你不能讓我閉嘴。”李陽說:“我當時

想我就不能讓她有反抗,我要一次性把她制服。”他抓住她頭髮摁在地上時,喊的是“我要把一切都了結了”,說如果

再嚴重一點,“我可能會殺了她”。

家暴,離我們有多遠?

“坦白地說,那一瞬間是人性的惡?”我對李陽說。

“是,人性的魔鬼,”他眼睛避開了,眯起來看向旁邊,又瞥向下方,“魔鬼完全打開了。”

Kim之前一直不接受媒體訪問,老範把女子監獄調查的節目視頻發給她,她看完同意了。“我不知道在中國有那麼多的

女人這樣活著,如果我沉默,將來也無法保護我女兒。”

10.

片子裡我問過這些女犯:“你們在法庭陳述的時候,有沒有談到你們承受的家庭暴力?”每個人都說:“沒有。”

沒有人問她們。

有女犯接受檢察官訊問的時候,想要說說“這十幾年是咋過的”,檢察官打斷她:“聽你拉家常呢?就說你殺人這一段

!”

Kim被打後曾去報警,有位男性以勸慰的口氣說:“你知道,這兒不是美國。”她說:“我當然知道,但肯定在中國有

法律,男人不能打女人。”他說:“是啊,你說得對,男人不能打女人,但老公可以打老婆。”

李陽曾經在一個電視綜藝節目上說過二女兒脾氣不好,因為“可能她媽媽懷孕的時候我打過她”,他做了一個抽耳光的

動作,在場幾位嘉賓呵呵一笑過去了,鏡頭前一個女學生對他說:“你能影響這麼多人,在家庭裡犯這麼一點點錯,

Kim老師也會原諒你。”

三十年前,“受虐婦女綜合徵”在北美已經從社會心理學名詞成為一個法律概念,只要獲得專家鑑定就可以獲得輕判甚

至無罪釋放,但這在中國還不被認同。在女監片子的開頭和結尾,老範用了同一組鏡頭,鏡頭搖過每個女犯,她們說自

己的刑期:“無期,死緩,十五年,十五年,十五年……”

家暴,離我們有多遠?

有人已經被執行了死刑。

Kim說:“我有錢,我可以回美國,這些女人呢?她們沒有路了。”

家暴,離我們有多遠?

11.

我們採訪前,Kim剛把三歲的小女兒哄睡著,這個孩子在父親毆打母親時,掙扎著往外拉父親的手,被甩開,之後一直

做噩夢,哭著說:“媽媽對不起,下次我用筷子、用剪子(攔他)呢。”Kim頭搖得說不下去,想把哭聲抿住,脖子上

的筋脈全都凸起。她摟著女兒,對她說:“可以恨爸爸錯誤的行為,不要恨爸爸這個人。”

在女監的那期節目裡,零下二十度,坐在冰雪滿地的院子裡,父親死去,母親在獄中,安華的女兒小梅說:“一個人他

的心再硬,也有自己心底的一角溫柔。”

“你覺得你爸爸有嗎?”

她想了很久,一字一頓地說:“有,只是還沒有被他自己發現而已。”

我看到院裡廚房的水泥牆上用紅色粉筆寫著幾個字,“讓愛天天住我家”。是她寫的,這是前一年春節聯歡晚會時一家

人唱的歌。十四歲的小梅喜歡這歌,她輕唱:“讓愛天天住我家,讓愛天天住你家,擁有……擁有……擁……”她張著

嘴,發不出聲音,眼淚一大顆一大顆砸在褲子上。

這些孩子會長大,他們會有自己的家庭——那會是什麼樣子?

小梅的姐姐十六歲,她說:“我再也不相信男人,他們只有暴力。”

她的哥哥從探視室離開就又走了,妹妹在身後喊“哥,哥”。

他頭也不回就走了,不知道跟什麼人在一起,睡在哪兒,吃什麼。那晚,他和母親一起用繩子把父親捆起來的,刀砍下

去的時候他在現場。

家暴,離我們有多遠?

他的將來會發生什麼?不知道。

12.

二〇一一年,我遇到一位律師,她告訴我採訪過的女犯的消息,安華在各方幫助下,已經減刑出獄,再嫁了人。小豆在

監獄裡精神失常。

二〇一〇年,中國法學會再次公佈了《家庭暴力防治法(專家建議稿)》,建議建立家庭暴力庇護場所、向家庭暴力受

害人簽發保護令,這只是一個建議稿,至今仍只是全國人大法工委的預備立法項目。

在“兩會”上,我曾去找過關心此事的代表委員,擔任警察職務的男代表說,現在刑法裡已經有人身傷害的定罪了,“

如果男性對女性造成人身傷害,那就按現有的法條來判,為什麼要為了家庭暴力再去立法?”

一位女性代表說:“家庭的事情,不可能像一般的人身傷害那樣處理。”

現場有些爭起來了:“你們這麼說,只因為你們也是女人。”

“不是女人才關心女人,是人應該關心人。”這位女代表說。

做完女子監獄那期節目的年底,評論部讓每人寫一句話印在內部刊物上,代表這一年裡自己對工作的認識。我沒思量,

有一句話浮上心頭,以前我會顧忌別人怎麼看,會不會太文藝腔,但這次我徑直寫了下來:“他人經受的,我必經受。

——柴靜

家暴,離我們有多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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